建德十九年,春三月。
阴雨绵绵,像斩不断的藕丝,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侯府西侧门边一处偏离的小屋落了锁,阴冷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
木板床上,姝云裹紧薄被,纤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裹紧薄被,试图让手脚暖和起来,喉咙发痒,时不时咳嗽。
听见开锁声,姝云凝神,强打起精神起身,三千青丝垂直腰间,细骨伶仃,病中分外娇弱。
到底是在侯府娇养着长大,便是穿着粗布衣裳,也难掩娇贵的气息。
吴嬷嬷拿了笔墨纸砚,已经来到床前,冷声道:“夫人吩咐,姑娘尽快写下断绝书,往后与侯府再无瓜葛。”
姝云望着,手指揪着被角,久久没有接下的意思。
可她不想离开侯府。
“嬷嬷,能不能请大夫来开副药,我有些不舒服。”姝云头疼欲裂,久咳之后嗓音沙沙柔柔。
吴嬷嬷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并不在意,“小病养养就好,用不着请大夫。待会儿给你送壶热水来,喝了发发汗。”
“快动笔写,夫人那边我还要回去复命。”吴嬷嬷催促着,拉着她起身坐到桌边,将毛笔塞到她手里。
吴嬷嬷将白纸铺好,姝云眼圈逐渐红润,低头放下毛笔,将双手背在身后。
姝云泪眼盈盈,嗫嚅道,“我……我不想断绝关系,阿娘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一个月前,她还是侯府的三姑娘,走到哪里,都有婢女婆子簇拥着,好不气派。
可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了。
如今安陆侯府的主母王慧兰并非原配,乃安陆侯发妻的庶妹。姐姐还在时,王慧兰便对姐夫萧颂一见钟情,变着法子讨他欢心,时间一久,二人暗通曲款,珠胎暗结。
王慧兰腹中有了萧家骨肉,哪怕是给姐夫做妾,她也愿意。
妹妹勾搭姐夫闹大了肚子,王家的文人风骨王慧兰是半分都没学到,王家抬不起头,侯府同样也丢不起这人。在双方父母的阻止下,萧颂只好将王慧兰养在外面。
王慧兰寄希望于腹中孩子,快生产时去寺庙求子,回程途中被山中野猫吓住,腹痛难忍,有生产的迹象,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飘起了小雨,幸而路遇一稳婆助她生产。
王慧兰在瓢泼雨夜诞下一名女婴。偏偏生了女儿啊,她失望又不甘,好在随着女儿模样长开,颇受萧颂的疼爱,她的地位慢慢稳固。
两年后,萧颂的原配夫人病逝。
又过了两年,已经继承侯爵的萧颂正式迎娶继室王慧兰,将女儿姝云入了萧家族谱,继室所出,也是嫡出。
在众多儿女中,安陆侯最疼姝云,视她为掌上明珠,可就是这么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侯府千金,竟是假的!不是萧家血脉!
那日,王慧兰举办赏花宴,无意间听到赴宴的一位夫人私下谈及,她与姝云长得不像。
王慧兰皱了皱眉,并没放在心上,心道往后莫与此家往来便是,可过了几日,她逛园子时听见假山后面躲懒的俩婆子闲聊,竟也说姝云的模样与她不像,侯府的三姑娘不像是萧家人。
王慧兰恼了,命人将那俩婆子的舌头拔了去,送到乡下庄子。
姝云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做不得假,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慧兰端详姝云的容貌,发现女儿不像她,也不像丈夫,面容倒像另一人。
怀疑的种子在王慧兰的心中埋下,直到十日后,燕拂居新买的丫鬟入府。
那丫鬟本名田妞,是乡下农户之女,皮肤黑糙,容貌却像极了王慧兰年轻时,尤其是双浓眉,与安陆侯如出一辙。
究竟谁是萧家血脉,一看便知。
王慧兰扶额,眼前一黑,顿觉天塌了,即刻命心腹悄悄去城外的农户田家探查,才知田妞的娘在十六年前失忆,后来又因丈夫去世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问东答西,根本不记得当年前接生的事情。
田家人只道那疯癫妇人哪是什么稳婆,说是镇上绣坊的绣娘,因为与田家小儿子有染,瞒着众人未婚先孕,悄悄将女儿生了下来,后才嫁进的田家。
王慧兰追溯种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大抵是因为在山中,那妇人见她非富即贵,于是起了心思,冒充稳婆帮她接生,期间支走她身边的侍女,来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悄悄将两人的女儿调换。
田家靠着祖上的一亩三分田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更是紧巴巴,见村中有大户人家的长工告假回来,田家老大与老二两人一合计,打算将田老幺的女儿卖了,平分银钱。
田老幺死后,他疯癫的妻子、年幼的女儿都是靠他们这些亲戚帮扶,如今也是时候该老幺家出分力了。
巧了,正逢燕拂居买丫鬟。
王慧兰缓了几日,逐渐接受现实,派人去田家算账,那疯癫的妇人竟死了!
田家人说:那夜大雨滂沱,翌日醒来人就不见了,他们还是两日后在河边发现的尸体。
王慧兰就此作罢,没再找田家麻烦。
亲生女儿在乡下受了十六年的苦,王慧兰哪能不恨,她本就生性薄凉,当即断了与姝云的母女情分,收回她的所有。
真假归位,侯府三姑娘不再是姝云,而是寻回来的农家女。
两年前北燕犯境,皇帝命安陆侯领兵出征,至今未归,王慧兰已修书一封,将事情告知边境的丈夫,等他拿个主意,决定姝云的去留。
然而没过几日,真千金和姝云双双落水,丫鬟远远瞧着,像是姝云推了真千金下水,王慧兰本就看着姝云那张熟悉的脸窝火,因这事,这把火彻底被点燃。
趁着此时老夫人不在,府中是她做主,王慧兰打算尽快把姝云送回田家,眼不见为净。
只有姝云亲笔写下断绝书,“自请”回田家,王慧兰才不会被老夫人、安陆侯责备。
*
磨了三四日,姝云还是没有写那张断绝书。
房门再次落了锁,小屋昏昏暗暗。
姝云下颌枕着膝盖,抱膝坐在床上,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助地落着泪。
凉风拍打窗户,姝云搓了搓僵冷的双臂,低头抹了泪,裹着薄被躺回床上。
姝云头脑昏沉,很快睡了过去。
梦中,是热闹的上元节。小时候,阿爹背着她在街上看花灯、看焰火,给她买了好多漂亮的花灯。
她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笑着去牵阿娘的手,没牵住。
转眼一变,潮湿阴冷的屋子里,王慧兰居高临下,皱眉冷声道:“我女儿替你在田家受苦受难十六年,难道还不够?如今你竟还推她下水,还有脸赖在侯府?!”
王慧兰冷眼相看,一声吩咐,几名婆子进来。
“阿娘,我没推她下水,她在岸边脚滑,我去拉她,反被她一起带到了水里。我没推她。”
姝云解释,但还是被拖拽进了一顶很小的轿子里,从侯府西侧门抬出,送去回了田家,从此与侯府再无瓜葛。她哭了一路,侯府跟出来的嬷嬷嫌她哭得烦,狠狠骂了她一通。
一路泥泞,弄脏了绣鞋,姝云被硬拉着进了乡下的破漏小屋,她挣扎着猛然醒来,后脊发凉。
姝云发现是场噩梦,湿漉漉的泪流了满脸。她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湿润的杏眼望着漆黑的小屋,盼着天亮。
天亮了,就不怕了。
晨间有婢女来送饭,姝云饮了热水,身子慢慢暖和,“帮我请个大夫吧。”
婢女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您别难为奴婢了,夫人只让奴婢来送饭。”
姝云虽娇气,但从不苛责府中仆人,年节还会多赏些银子,眼下她落了难,鲜少有人落井下石,只不过为奴为婢,不敢违背主家的吩咐。
“况且……请大夫要银子,您……”婢女欲言又止,从食盒里端出白粥。
姝云下意识抬手拔簪,却发现发间空空如也,低垂着头缓缓收手。
她以往有很多漂亮的首饰,如今都被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剩。
姝云没食欲,可为了不饿肚子,端过白粥,喝了一半,胃里翻江倒滚,难受极了。
姝云回了床上躺下,记得吴嬷嬷说发一场汗,病就好了,她蒙了被子在头上。
迷糊中,屋中闹出大动静,姝云眼皮发沉,费了些力气才睁开眼。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拉着她从床上起来,给她穿上鞋子,
吴嬷嬷捏着丝绢,催促婆子们赶紧将姝云带走,一边张望着远处,一边在前面带路。
姝云脑袋昏沉,反抗的力气在婆子面前不痛不痒,被她们架着匆忙离开小屋,不知要带去何处。
姝云害怕极了,哭着问道,但吴嬷嬷脚下生风,根本不回她。
两墙之间的道上放了顶轿子,吴嬷嬷快步走过去,撩开轿帘,急道:“快将人送进来。”
姝云被塞进轿子里,帘落,起轿。
轿子有些颠簸,姝云才起身,又跌坐回去,头晃得生疼。
吴嬷嬷道:“夫人决定让你回田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往后就别出现在侯府。”
姝云愣怔,犹如晴天霹雳,僵直地坐在轿中,浑身发凉。
再拐一个弯,就看到西侧门了,轿夫不由加快步子。
“这轿子,要抬去哪呀?如此匆忙。”
一道慵懒的男声传来,疾行的轿子忽然停下。
姝云又惊又喜,是阿兄的近身护卫。
阿兄回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越发近了,姝云颤抖着指尖,撩开窗帘,回头望去。
男人一袭玄衣,身躯凛凛,风仪玉立,却不失威严。
“阿兄,救我。”
姝云指尖抓紧帘子,眼泪盈盈,哭着央求道。
1、年龄差5岁,女主16,男主21,sc。
2、女主不是农家女,上一辈的爱恨纠葛有刀有狗血;
3、男主是原配所出,住燕拂居,两个月前离府了,腹黑阴湿守男德,看上去正人君子,其实早盯死了他的猎物,每一步算得刚刚好。
4、涉及父母辈恩怨,【男主对真千金没有兄妹情,只有恨意,就算没有被调换,男主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因为知道女主不是王慧兰所出,男主才开始跟女主交好。
5、王慧兰小三.上.位,本质就是坏人,手上沾血,不洗白,对女主态度大变不仅因为调换,还有其他事情,不要存有母爱女的幻想,断了就是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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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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