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期是被冻醒的。
不知道哪来一股风，吴期顿觉凉飕飕，等她睁开眼，刑驭就站在她面前。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体，咕哝着问：“怎么了？”
“不是让你睡客房吗？”随着吴期起身，刑驭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他后退一步，“你怎么睡在沙发上，还……”
“还什么？”吴期实在太困了，只睁着一只眼，仰望他。
刑驭甩了甩手上毛巾，“你怎么盖着它睡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毛巾很长，被刑驭随意捏着，已经拖地，吴期弯下腰，捡起毛巾另一头，往鼻子跟前凑，“这是毛巾啊，闻起来比被子还香……”
眼见毛巾要贴上吴期唇边，刑驭忽地一把抽出，这个动作算不上礼貌，几乎可以说是粗鲁，但他的语气并不重，困惑的意味多一点：“客房有被子你不盖，盖毛巾干什么？”
吴期挠挠头，“被子很白，摸起来很软，我怕弄脏它，所以不敢盖，这条毛巾很干净，又香喷喷的，拿它当被子盖也一样的。”
听她这样说，刑驭抓毛巾的手立时背到身后，不给吴期接触毛巾的一丁点儿可能，他警告：“以后我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能碰。”
吴期缩了缩肩膀，嗯了一声。
刑驭拎着毛巾去了大卧房，没过多久，他空手出来，瞥了吴期一眼，才往客房走，等他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床被子。
他个高腿长，很快走到沙发那儿，他把被子抛过去，“以后你盖这个。”
被子盖住吴期的头，却盖不住吴期声音里的喜悦，她双手抱紧被子，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问：“我以后就盖这个啦？”
虽在重复刑驭的话，但刑驭听出来了，她的重点在‘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可为时已晚，他立即绷着脸，看起来凶巴巴的。
吴期嗖地闭上嘴，装做被他吓到的样子，改口道：“我开玩笑的，我睡一觉就走。”
刑驭没说话，返回大卧房，这次他带上门。
吴期明白过来，他要洗漱了。
被刑驭这么一弄，吴期都没什么睡意了，她打开手机看，凌晨四点。
她给陈姨发了个微信，说刑驭饿了，希望陈姨早点做早餐，最好提前送过来。
陈姨惊奇刑驭竟然会饿，但她顾不上展开问，得尽快开展手头工作。
过了半个多小时，刑驭才打开卧房门，看来他不止洗了脸，还冲了个澡，他洗漱完毕，去了对面卧房睡觉。
吴期为何这么清楚？
因为刑驭如果不打算洗澡，是不会发现自己浴室门扶手上的毛巾不见了，他肯定找了半天没找到，惊奇着转到客厅，却发现吴期正盖着它，睡在客厅沙发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呢？
来之前，陈姨比照刑太太家，已向她详细介绍过，那是人洗完澡以后，扔在浴室外的地板上擦脚用的，还有防滑的功能。
但刑驭幼时曾有‘垫了毛巾、仍旧滑倒’的不妙经历，所以自他记事起，就对浴室扶手上的毛巾敬而远之，可他从不提撤掉毛巾的要求，是个看似听从父母安排、实则有自己坚持的人。
为了顺利盖上刑驭浴室上的毛巾，又怕露出什么马脚，昨晚吴期连夜把二、三楼客房里所有挂在浴室门外的毛巾集中到一起，偷偷叠整齐，放于自己现在住的客房衣柜里，她想，至少她在别墅时，刑驭不会翻她房子里的衣柜。
她还专门写了纸条，放在这些已经叠好的毛巾的最上方，用来提醒自己，也提醒将来进屋打扫的保洁。
她回味了一下刑驭刚才的表情，那是一种介于不说尴尬和说了伤人自尊的犹豫，他醒来不久，尚处于惊诧中，否则，不会同吴期说了两遍‘以后’。
但那毛巾他从未用过，实际上和一般毛巾无甚区别，可他下意识地手背后，阻隔吴期与毛巾的接触，放出来的话，看似吓唬，实则保护，让早知内情的吴期，有些许感伤。
她不禁想，自己似乎找到了窍门，只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没见识，对付温良的刑驭，简直易如反掌。
吴期倚在沙发靠背上又等了半小时，陈姨才发消息说司机出门了，吴期回复说好，穿上拖鞋去一楼等。
接过司机送来的早餐，她小心提着上二楼，拉开灯绳，她打开饭盒看，是三明治和银耳粥。
吴期去橱柜取了餐具，三明治盛进盘子，银耳粥倒小碗里，分成两份，大份放在靠近刑驭卧房的一侧，小份放在饭桌另一头。
她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走到刑驭卧房门口，门没关，她敲了一下，“陈姨做了早餐，你起来吃一点吧。”
刑驭似乎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吴期没听清，也不打算问，径自往饭桌跟前走，她盘腿坐到餐桌另一头，等刑驭起来。
不到五分钟，刑驭就趿着拖鞋出来了。
台灯光线不强，但吴期还是清楚看到，刑驭看向早餐时，喉咙咽了一下。
一天没吃饭，人早该饿了，吴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银耳粥配了汤匙，刑驭斯文地喝上两口，等他吃三明治时，却左顾右盼。
吴期问：“你在找什么？”
“筷子。”
吃三明治还要筷子？直接上手不行吗？
但她没问出来，从凳子上跳下来，去橱柜取了筷子，双手递过去。
刑驭亦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见刑驭动筷，吴期才敢开动，她不用筷子，直接上手，边吃边问：“你……”
刑驭打断她，“食不言寝不语。”
吴期两腮鼓鼓，哑然点头。
用餐间隙，刑驭的眼神扫过对面，吴期的吃相算不上好看，灯光不亮，他眯着眼睛聚焦看，吴期的鼻尖和腮边沾了少许沙拉酱，但她根本没发现，埋头苦吃，看起来比一天没吃饭的自己还要饿。
刑驭放下筷子，食指微屈，敲了下桌子。
吴期停止咀嚼，两眼睁得圆溜，抬头茫然望着刑驭，似乎在问：又怎么了？
刑驭用食指，指了指自己鼻尖和右腮，示意她脸上有东西。
吴期攸地笑了。
她加快咀嚼速度，两口咽下嘴里东西，餐桌上的抽纸离她更近，她抽了几张，又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路跑过去。
她一手拿纸巾，一手撑着刑驭下巴，扭过来，凑近去看，边看边笑：“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吃饭的时候，还要别人帮你擦嘴巴呀。”
不是责怪，是带着点宠溺的关怀。
刑驭的呼吸，骤然停滞。
“可你脸上没有脏东西呀，”吴期晃晃脑袋，仍旧擦了擦刑驭的鼻尖和右腮，倏地，她似豁然开悟，“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爱干净。”说完以后，滴溜溜跑回去。
地上铺了地毯，专门用来减噪消音，以至于她小跑起来，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成熟落地的果实，那么干净，那么清脆。
刑驭望着她，一时惘然。
没等吴期吃完，刑驭就已开口，“吃东西的时候，要用筷子。”
吴期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你这样子吃饭，有些人会瞧不起你。”
吴期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填进嘴里，嚼得飞快，“我为什么要别人瞧得起？”
刑驭微愣。
吴期咽下最后一口，问他：“我吃相难看，你会瞧不起我吗？”
刑驭摇头。
“那不就好啦！”吴期拍拍手，两手托腮，“瞧得起我的人，我做什么他都瞧得起；瞧不起我的人，我做什么，他都看我不顺眼。”
刑驭仰脸，注视着她，似在思考她说的话。
饿过头，反而不饿了。
他把银耳粥喝完，三明治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吴期盯着他手里的三明治，幽怨地问：“你种过小麦吗？”
刑驭明白她的意思，在告诫他珍惜粮食，为了证明他的态度，他又吃了一口，但极限也只是一口，他放下筷子，“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记得，”吴期的手抠着盘子沿，“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早餐，刑太太，哦，也就是你妈妈，她说了，只有监督你按时吃饭，我才能吃上和你一样的餐食，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等会儿把这收拾一下，就带着饭盒离开。”
刑驭颔首致谢，起身离开。
他回到大卧房，洗了把脸，擦干净手，欲去对面卧房取手机，路过扫了一眼。
桌边没人，同时少了的，还有他的餐盘。
刑驭环顾客厅，客厅也没人，他攒眉，往客房走，一进去，就见吴期背对着他，站在窗台那儿。
她听见声音，慌忙转头，眼里塞满吃惊，嘴里塞满食物，她一手端着盘子，一手还剩一口三明治。
刑驭的脑子顿时炸开，几乎算是冲过去。
吴期见刑驭过来，紧忙把最后一口压进嘴里，盘子被她丢在窗台上，她双手捂着嘴巴，费力往下咽。
噎得她眼泪快要喷出来，却没有任何要吐出来的想法，等把嘴里的都咽下去，她才清了清嗓子解释：“我不想浪费粮食。”
“而且，”吴期补充，这次声音小了许多，稍露羞赧，“我还没吃饱。”
淳朴。
是刑驭对吴期的第一印象。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抽，对她说：“你留下来吧，以后住客房。”
吴期讶然。
少顷，她笑盈盈的，原地转了个圈，捧起窗台边的盘子，把盘子顶到头上，她垂下双手，踮着脚往出走，边走还边转脖子，看起来高兴坏了。
刑驭怔了片刻，追出去，对正在收拾餐桌的吴期说：“我们有言在先。”
吴期含笑：“什么啊？”
刑驭刚要开口，就看到饭桌上的手捧花，他指着问：“哪来的？”
天可怜见，您终于发现了!
吴期赶紧回答：“送你的。”
刑驭又问：“你买的？”
“嘉期买的。”
吴期收拾好桌上一切，把餐具端到水槽那儿，打开水龙头准备清洗，转头望过去，刑驭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吴期连忙关上水龙头，人又跑回去，只见刑驭额头冒汗，双眼不自然地眨动，紧抿双唇，胸膛起伏明显，他的手攥成拳，好像在忍耐什么。
转瞬之间，吴期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绕过刑驭，一手拿起手捧花，在刑驭眼前飞快晃了一下，一手拍拍他的肩，笑笑：“是假花啦。”
“假的？”刑驭喘着气问。
“是啊，”吴期拿着手捧花，往沙发一侧、靠近客厅角落的地方去，那里放了一只超大块头的棕熊玩偶，棕熊双掌合拢，掌心捧着个向日葵状的盆栽玩具。
吴期抽出盆栽里的向日葵，把手捧花放进盆栽里，回头冲刑驭挥手。
刑驭的脸色有所好转。
吴期放下心来，拎着向日葵玩具走过来，拉住他手臂，撑开他手掌，把向日葵放在他掌心，问他：“你刚说有言在先，是想说什么？”
刑驭五指收紧，向日葵被他捏在手心，“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讲！”吴期点头，托孤般严肃。
“你不能撒谎骗我。”
吴期眨了眨眼，视线扫过角落里的棕熊。
“嗯？”刑驭扬着声调，好像觉察出吴期沉默里的异常。
吴期回过神，仰头，“我绝不会撒谎骗你！”
刑驭狐疑地看着她。
为了印证可信度，吴期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天花板说：“我发誓！”
刑驭抚了抚额头。
吴期不明白他的表情，“怎么了？”
刑驭抬手，抽出她的中指和无名指，将她三指并拢，然后晃了晃她的手。
吴期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发誓，没什么经验。”
随后，吴期立正稍息，挺起胸膛，举着三根手指，冲刑驭坚定地说。
“我发誓，绝不会撒谎骗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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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图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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