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
曼珠沙华妖冶无边,仿佛一片血海。
宫玄烛提着魂灯默默走在妖艳的花海之中,魂灯散发出幽蓝的光芒,映着宫玄烛半张脸森冷异常。
前方渐渐听闻水声潺潺,一条黑河拦路,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惨白昏黄的河灯,河里隐隐传出不太真切的呜咽声。
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去,看见一个路牌,血红的异体符号分别指向三个方向,宫玄烛自然也认识这鬼画符,就算不认识下面还带翻译呢,中文简体……樱都、离恨城、枉死城。
此时追溯不到陌菱的任何气息,宫玄烛一向相信自己的运气,于是拿出一枚古钱来高高抛起。
“正面去鬼都,反面去离恨城。”
刚说完古钱已经掉了下来,咕噜噜打着旋儿,最后神奇地立住了。
宫玄烛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河里伸出的白骨爪快人一步。
“敢问这位朋友,可曾见过一个红衣的姑娘,长得跟我一样漂亮,若见过麻烦指个路。”
宫玄烛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河中白骨还真的不白拿,小手一转给她指了指樱都的方向。
“谢了!”
意外之喜,宫玄烛转身往鬼都的方向走去,沿着忘川河一路往下,渐渐到了人烟稠密之处,只见一座三丈高的墨玉牌楼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看着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你干什么的!”
宫玄烛还没踏进牌楼就听见有人喊喝一声,那嗓音很是尖细,听着十分不舒服,一回头看见三个人影,两边是一黑一白二人,脸上皆是阴气森森,宽大的孝袍翻飞,腰间系着麻绳,手里各提锁链,而此二者中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披头散发,脸色惨白。
“喂!问你呢!”
白衣的又催促道,满脸的不耐烦。
宫玄烛将一块令牌拿了出来给他们看:“二位差爷,我可是良民啊,就在城里做生意。”
这两位的衣着打扮也太有标志性,黑白无常无疑。
果然那小白道:“鬼市过了午时便宵禁了,怎么还在城外转悠?进不去了吧?”
宫玄烛连声叹气:“可不是嘛,都怪我师父,偏偏派我去枉死城那边送东西,这一来一回可老远,害我进不去城了。幸亏遇上两位差爷,差爷这是刚办案回来吧?辛苦了,我这刚卖完酒回来,还剩下一壶,请两位差爷了。”
小白忙接了,打开塞子嗅嗅,喜得连连点头:“嗯,好酒好酒!”又觑一眼宫玄烛,“你这丫头还挺懂事啊,罢了罢了,今日白大哥就发发善心,带你一块儿进城。”
“哎呀,多谢两位差官大哥了!”
小黑不善言辞,小白却话痨一般,宫玄烛少不得开始套话:“今天这案子难办吗?”
小白摇头晃脑:“说起来还挺棘手,就这小丫头,琅嬛槐荫镇人士,那个命啊是真不好,爹不疼妈不爱的,要怪就怪她这个生辰不好,清明节,刚吊死在纸扎铺外面的歪脖树上,这不让我俩给逮着了!”
那小姑娘却始终沉默不语,被两个无常拽着往前走,长发遮盖着脸。
宫玄烛:“这是个什么罪名?”
小白神情夸张:“那可惨咯!她这种人,上辈子作恶多端,所以这辈子才要受苦受难去赎罪,偏偏她受不了这轮回之苦,妄图用自杀来摆脱轮回,罪加一等!”
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尖细刺耳。
“凭什么!我不服!我不服!”
两鬼差到底是更胜一筹,很快就制服了狂躁的小女鬼。
宫玄烛一心奔着八卦去,继续道:“那请教二位,这自杀之人,会受到什么处罚?”
小白回眸瞪了一眼女鬼,故意提高嗓门让她听清楚:“这个自杀的嘛,当然是下血涂地狱,让她体验上无数遍临死前的感觉,然后洗去记忆重入轮回,当然,她这次的命格虽然差了些,命中犯小人,含冤被屈,但谁让她不珍惜,下次的命格只会更差,保不齐就是街头乞丐、青楼妓子,再者断手断脚都是可能的。”
宫玄烛回头看去,女鬼缓缓勾起唇角,两行血迹顺着下颌滑下来落在地上,凝成了两朵艳丽的曼珠沙华……
那是怨怒、愤懑、还是绝望……或许都有。
上辈子做过的错事,却要这辈子来承担,焉能如此?那这一世的她岂不是很可怜,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要受尽世态炎凉。
一直不说话的小黑忽然道:“到了……”
小白光顾着跟宫玄烛唠嗑,随口问道:“到哪了?”
那边顿了半晌:“到孽、镜台、台了!”
怪不得不说话,原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小白推推搡搡,带着女鬼往一道桥上走去,长桥尽头乃是一座高台,应当就是小黑口中的孽镜台。
孽镜台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宫玄烛对前尘之事也是有些好奇,刚想说服黑白二鬼差,自己能否也观光观光,隐隐就听远处有叫嚷声。
“抓细作!有人界修士混入冥界了!”
宫玄烛一惊,面上佯装淡定,小黑小白也紧张,且先不带自杀的女鬼去孽镜台,拦住一个带头冲过来的牛鬼问道:“你这牛头,不好好在枉死城当差,乱嚷嚷什么?这可是樱都,扰了七殿清净,你这牛头就该剁下来涮牛肉火锅了。”
牛鬼一双铜铃大眼泛着红光,打了个响鼻,核桃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白气:“哼!你少拿七殿吓唬俺,俺可是奉命行事……”说着一眼瞥到宫玄烛,“你是干什么的?”
宫玄烛重复前话,牛鬼摸摸后脑勺,忽然瞪起眼睛:“你是胡说八道满嘴冒泡,咱枉死城今天可没开城,你怎么进去的?”
小白也冷了脸色,不复之前的和气:“对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混入我们冥界的?莫非是其他地方派来的细作?”
宫玄烛支支吾吾:“这……”
牛鬼一个锁套已经栓在了宫玄烛身上,怒目圆睁,嚷嚷道:“可算逮住你了!”
说罢,拉扯着就往枉死城方向走,宫玄烛踉踉跄跄紧跟着,忍不住搭茬:“差官大哥,您这打算带我去哪里啊?”
牛鬼冷哼:“自然是去受审!咱们十殿今日有空,你可算摊上了。”
宫玄烛继续问:“请教差官大哥,意外死亡的生魂都往哪里送啊?”
牛鬼:“死丫头,你还敢探听咱冥界的事?你有什么话等着问十殿吧!”
宫玄烛纳闷,这牛头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却也不好糊弄。如今耽搁得越久,于陌菱越危险,她的阳魂既流落冥界,一定是被困在这三城中了,河中鬼手指向了樱都,然她现在身陷囹圄,真是麻烦!
宫玄烛被押入大牢,等候听审,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前那个被黑白无常抓住的小姑娘居然也被关了进来,就在宫玄烛隔壁,后者凑了上去主动搭话:“你怎么样?”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墙角许久都没发出一丝声音,宫玄烛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一个幽怨凄厉的声音道:“我原本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没想到死了还是会痛苦……”
宫玄烛忙安慰道:“别这么想啊,你看你还这么小,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人活着嘛,难免七灾八难的,但你可不能放弃自己啊,你还有家人嘛。”
小姑娘凄惨一笑,嘴里喃喃念着家人两个字,狂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宫玄烛心中大惊,莫非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但看她这模样,情况貌似不是区区关系不好几个字就可以修饰的。
唉!我这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玄烛又讪讪道:“你再想想你的朋友啊,你做这种傻事,她该有多伤心难过啊。”
小姑娘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又摇摇头,眸底重新染上轻蔑之态,冷哼道:“朋友都是唬人的……点头之谊罢了,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生死之交。”
宫玄烛心里着急,这小姑娘着实难劝,不过,她轻叹了口气:“你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告诉你,别拿别人的缺点和错误来惩罚自己。”
刚说到这里,牛头就来了,稀里哗啦打开牢门将宫玄烛拉了出去。
一路出了大牢,前方幽蓝色的光芒渐盛,原来是一座巍峨的府衙,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考弊司。[1]
上了九级台阶进入其中,却原来与阳间的官府并无差异,两边墙壁上绘了各种地狱的景致,什么拔舌剜眼、刀山火海,倒是挺唬人,两厢整整齐齐站了两班鬼卒,个个青面獠牙,穷凶极恶,手中水火无情棍齐齐在地上戳得震天响,宫玄烛左瞧瞧右看看,发现这个配置跟玄都的大理寺差不多。
稍顷,左侧帘笼挑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里面摇头尾巴晃地出来了。
宫玄烛震惊了,侧目还问牛头,没有一点儿身为罪犯的自觉:“这是你们十殿?”
牛头一激动容易扯嗓子喊,气得眼球快瞪出来了:“放肆!这是俺们的虎师爷!十殿能长这个倒霉德行吗?”
旁边窝在椅子上的老虎竖起了尾巴,磨牙凿凿。
宫玄烛紧拦着:“哎呦,牛鬼大人呐,小点声,不要咆哮公堂。”
正说着,左边帘子再次挑起,这次是一只白底红面兽头靴迈了出来,宫玄烛一抬眼,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那迈步出来的人物身近九尺,着一身曳地红色朝服,衣上绣蟒张牙舞爪,腰横八宝玉带,冕旒冠前九簇玄珠半遮仪容,从容落于正座,满堂竟无丁点动静、落针可闻。
牛头立刻推搡了一把宫玄烛,意思是让她跪下,宫玄烛愣是八风不动,还在研究这位十殿。
[1]“考弊司”一词,出自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一个小祭司啊,误入花丛中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