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但自杀身亡,她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风声萋萋,林中一派肃杀之意。
风失了方向地四处游荡,不时撩动几片枯叶,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像是有什么生灵暗处磨牙。
月光微弱,只病恹恹地撒一点余晖。树影嶙峋,如骨爪般像四处伸展着。
血红色的胎儿状影子乖乖巧巧地趴在树边上,任由九转抑灵笛净化周身怨气。
幽浅辞没了自己的宝伞,手也是一点没闲着,将裙子的飘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你是说……你爹威胁你娘,然后你为了你娘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就自己用手掐断了自己的脐带?!”
“嗯,他总是说阿娘是个大肚婆,离开他不会有其他人要……”
小血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了些哽咽,又似乎怕别人听出来,所以将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他总是喝酒,喝完了便朝阿娘发脾气。”
“我知道,阿娘自己也很委屈,可她永远都先顾着我。”
“她让我不要害怕,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
“可是姐姐,我不知道这一切该怎么过去。”
“如果阿娘是因为有了我才被他困住,那么,我愿意死去。”
“没了我,阿娘才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
只有死去才可以破的局?
幽浅辞其实不理解。
明明可以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又为何要一次次地选择留下?
是因为……爱?
就像容娘一次又一次原谅那个其实早就不再是他的他?
寒清许一眼便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啧”了一声后无奈地将人拉到一边,“幽大灵师,你攻击术法如此高强,怎么这众生道心法修习得如此之差?”
所谓众生道心法,不过是看淡众生喜悲,看淡万物生死,如此方能不受情之一字的影响。
作为一个灵师,多修行的第一门课,便该是众生道心法。
“我只是想不明白——”
“那就别想了。为什么要把每件事情都想明白呢?”
他本就比幽浅辞高了不少,此刻稍俯腰去看她,配上宠溺的语气,倒更像是哄小朋友似的。
寒清许觉得,她现在可以不用想明白,因为她从入过这世间,她不会知道在这个世道里,一个凡人女子活得到底有多艰难。
或许当她真正地踏入这个世间,她就会懂。
幽浅辞悟不到他言语中的深意,只是变扭地偏过头去,嘟囔一句“你别这样看我……”
说句实话,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师父的眼睛总是太悲伤,哥哥的眼睛看着,也总是让人难过。
想着想着,幽浅辞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一惊一乍起来。
“不对——你是魑灵,怎么会在小怨灵的体内?”
怨灵只不过是怨念而化,可是魑灵是人死后的魂魄而化。
按理说,只有魑灵吸食怨灵的份。
可显现出形态的,却是一只小小的怨灵。
寒清许也是习惯她情绪的急转弯了,这小姑娘好像就是这样,可以把一件事放得很重要,也可以在一瞬间放下一件事。
这么一想,她这众生道修得倒是比别人高级。
会因众生之苦而悲,却不会因众生之苦而困。
“她是自愿被吸收的。怨灵不过是小猫一魄生成了意识,只有靠着魑灵的灵力,才勉强地维持形态。”
婴孩形态的小影子从树上飘起来,低着脑袋坐回幽浅辞的肩上,“我只是……想让它让那个人遭难。没想到……会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怪不得,他就说呢,小怨灵缠的都是些尚未诞下孩子的父母,怎么第一个被缠者是没了妻子的男人。
“可是你这样做,可曾想过你的阿娘?”
幽浅辞不清楚为什么她不能带着孩子就此离开,但幽浅辞知道,她爱这个孩子超过一切。
若是孩子没了,就算她能离开,可是她还活得像之前那般吗?
牵挂和羁绊,或许会成为一种负担,却更是放不下的爱念。
小幻影没有回她的话,只是扑腾扑腾地从九转抑灵笛散发的光辉中出来,自顾地接着讲下去。
“一开始,我还能控制自己的形态,可是怨灵越来越强大,我便被他困在体内。”
“他今夜受了重创,所以我才有机会从他体内逃出来。”
“我来是想告诉姐姐一件事,我能感受到,在怨灵的体内,似乎还有另一股力量。”
尽管寒清许早已想到了这一层,闻言却也是一怔。
倒不是因为这股诡异力量的存在,而是因为他倏忽之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这股力量属于那个神秘人,那洛川……极有可能只是他的一部分?
九转抑灵笛感应到主人的情感变化,轻微微地摇颤起来。
对上幽浅辞探究似的眼神的那一刹,寒清许很无辜地笑了两下,轻扬衣袖收了灵器,带起的微风吹起几片早已枯黄的落叶。
擦过九转抑灵笛的那一刹,枯叶逢春,生意竟慢慢地溢到林中四处,惹明月姣姣,萋萋之意全无。
九转抑灵笛还有此功效?
他竟然一直不知道。
按理说,它该是天地间最冰冷的灵器。
怎么会有蕴养生灵的能力呢?
幽浅辞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小血影已然窜进了不远处隐隐亮着光辉处。
不好!
“遂意!”
沧浪色的伞并没有出现,这处被摘星宫弟子布下的诛杀阵,还是因她的闯入而开启。
诛杀阵不可逆。
幽浅辞不确定空间是否管用,但她想试试。
她没办法起死回生,但她觉得,该让母亲见一见她的孩子。
也该让她好好和母亲道个别。
寒清许握住她试图结印的手,惋惜地摇了摇头,“没用的。”
诛杀阵是当年天下人为诛杀万古邪尊,由三大族合力创制,可规避一切术法。
所以即使是万古邪尊,也没能在诛杀阵之下活下来,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只要她死,怨灵自然也会亡。”
她今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魑灵若死,便没有转世的可能了。
诛杀阵的红光渐渐暗淡下去时,那道血红色的幻影也慢慢消散开来,直至化作满天星点。
红色的灵点眷念地徘徊在幽浅辞身边,似是还有什么未尽的话语。
“去吧。我们会代你去看你的阿娘。”
或许是听到了寒清许的承诺,小红点终于慢慢地飘散开,洇入这世间万物之中。
整座山中的阴暗气息也渐渐地消散,灵气一点点地溢出,蕴养着山中的生气。
怨灵一事就这么潦草地解决了——尽管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可是其中的谜团实在太多。
那位“主上”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容娘将洛川封印两百年的意图又是什么?
“你让我别想,你又在想什么?”
幽浅辞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管是以何形式,既然怨灵已灭,她此次下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那她就该回去了。
这天下再好,终究不属于她。
只有摘星宫的灵蕴才可以帮她运转周身血液,使她安然修炼。
况且,她还有疑惑要问师父呢。
都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回头却见他还立在原地,以为是他还没走出来,便想着安慰他一下。
想了半天,她也只记着了“一切皆是天命”这一句。
“你就这么信天命?”寒清许偏头看她。
“这可是天地法则,天地间有谁不信?”
“有啊。”
“你不会想说你吧?”
“一千多年前不是有位……”
“喂!”
没等他说出来,幽浅辞就吓得叫唤一声后窜过去捂上了他的嘴巴。
“你不要命了?她的名讳你也敢提?可是要受天罚的。”
能引得天罚一旦提及就降的人,从天地开辟以来,还真只有这一位。
万古邪尊——铃千秋。
天命书载,她因悖逆天命,引百族混战,世间生灵涂炭,扰乱天道秩序,被三大族合力诛杀。
人人对这位邪尊闭口不谈也避之不及,可对她的功法、灵器倒是求之若渴。
其中一件,便是骨铃兰叶伞。
几经流转,到了幽浅辞这里。
“可天命书只记载她的罪恶,却不肯记载她的功劳。就像望舒邪后一样,世人只道她令人族分裂,却不肯承认,也是因她,人族的每一个人,才可以平等地拥有修习的能力。”
幽浅辞很少看到他这么正经地说话,一时还真是有点不习惯,至于他说的这些,她听过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师父从不肯让她了解这些人物。
若是哪天得了空,她非要找点野史读读。
想说的话还没开口,腰间的雨滴状玉佩忽而一闪一闪起来。
她闭眼一感应,倒是没有一点悲伤地“夸赞”起来,“还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个可以留声。”
怨灵一亡,因被缠绕过而扰乱三魂七魄的人也都一个个清醒过来。
医师馆内异常忙碌。
众弟子给见溪打着下手,楚归临时收到自家师父传来的信,此刻与幽浅辞在外面交谈。
“师叔让我不要回去了?!”
听这意思,是想把她赶出师门?
“师姐你想什么呢?宫主就算把所有弟子都赶出去,也不会赶你走啊。”楚归无奈地笑笑,对她的解读能力早已见怪不怪。
“九长老只是觉得,你该看看这个天下。”
“可是——”
师父之前不是总说她修为不够,难以行走于这天下吗?
所以才让她在摘星宫修炼了一百多年。
导致她都好久没回过家了。
“师姐,我们一个个地都想出山呢,都怨修为不够。你怎么有了出山的资格,还‘可是’上了?”
“噢~那没有可是了。”
她这么一听,似乎也有些道理。
出山便出山吧,大不了先不修炼了,反以她现在的修为,行走四分大陆还是足够的。
等把留声传给小魑灵的母亲后,她就先回家一趟,然后就去看这天下!
她擅长攻击,寒清许擅长防守,难道还怕他们名扬不了这天下?
等等……她怎么就把他给算上了?
当然,寒清许不陪着也没事,她把那只猫带上,听他说,这只猫阵法不错。
“那师姐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吧。”
今夜她还要入别人的梦境呢。
凡人看不见魑灵,自然也听不见他们的一言一语。
但如果借助某种灵器,便足以实现。
只是那女子早已搬离此地,幽浅辞便也只能借助入梦去找她。
她的梦里很是空荡,简简单单的一个小院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
幽浅辞虽不忍心打扰,但是又考虑到入他人梦境对其他人的伤害,只好运转灵力放出小幻影的留声。
“阿娘,我知道,这世上,没有谁会比你更爱我。”
“但是我希望,你先爱你自己。”
愿所有的妈妈们都不会被母亲一词禁锢住,大胆地活出自己的模样[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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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灵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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