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迦!看这个,一颗原恒星宝宝,多可爱。”
D 凑近仔细看了一会,退回原处。
接下来他像谈论自己的孩子一样聊起那颗萌芽期天体:它诞生于一团炽烈的气体子宫中,还哧哧的冒着热气,诸如此类。直到他发现D 默不做声很久了,才缓缓的问: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关于我祖父。你能跟我聊聊他吗?”
“我沉默寡言的老师!哦当然,当他讲起学问的时候一点都不沉默。”
“什么是人类文明?”
“遍布星际的那一处处断壁残垣。”
“像白蚁所做的一样,封死了所有透进光明的缝隙,才创造了内心的和平。”
*
*
“整个宇宙都是异国他乡。”
在科星的人类文明初期,文学和艺术得到了充分的繁荣。这一时期的作品“弥漫着一种共同的‘流亡感’”。空前绝后的建设和坏境改造并未挟持扩荒者们的创作力。反之,两者相辅相成,直到对被黑暗吞噬的突然恐惧替代了在星球建满基地的巨大热情,这种创造和创作两相辉映的盛景才告以终了。“流亡感”也被束之高阁。
“流亡感”是一个已经被弃用了的古语。D 是在一个偏僻的数据库里找到它的。对应的解释有“被遗忘的”、“不受欢迎”、“失去”和“失落感”。顺带一提,小时候伙伴们玩捉迷藏,赢的人总是D 。有一次他把自己藏在科埃迪埃石的巨型孔洞深处,让其他人花了很久才找到他,久到M?甚至担心他已经死在里面了——直到D 从洞里钻出来时,她依然那样认为——可他只是整个人晒黑了一圈。其他人的藏匿,却每每在他的意料之中。在星系一样庞杂的数据库里寻找一个作废的古语,或在星球的另一面寻找祖父曾经的飞船,对他来说,又何足为奇?
“流亡感”被定义的不够充分,D 试图通过“失落感”加以理解。他联想到了一次幼时的捉迷藏游戏(未经提醒而偶然的联想)。起初:充满战栗感的愉悦和自得;接下来:世界在他身后,封锁在他的空间之外,被他遗忘掉或者反之;最后:孤独等待,无法分享的失落感。这样还是无法理解。就像他无法理解“天堂”这个古语。
那是D 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刺激的事情之一。他在开始作为一名新晋黑客跃跃欲试时,入侵了曾曾祖母冢中的黑匣数据库。读到了“‘天堂’只有在失去后才真正存在。”之类的文字。而那个神秘的词,指的是曾曾祖母回忆中前人曾锲而不舍追求的东西。能够对她的回忆召之即来,D 把这认作为和祖先亲密交流的良好方式。至于这位被单相交流了的女士,此刻仍被高挂于科星的卫星轨道上,和其他众多的逝者及其回忆黑匣一起,围绕科星缓缓旋转着。以俯瞰之姿,向科星的生者及后代们作者永恒的道别。
殡仪法的草案始自第一代科星人,至今已使数以万计的逝者以这种方式回到了他们来自的最初——太空,是一种类似“尘归尘,土归土”的朴素观念。实际上,在经历了漫长的迁徙和时空变换后,人类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自何处。而对此问题最稳妥而浪漫的回答是:我来自这片星际海洋。
殡仪法成熟之后随之公布的是光设施提案。直白点说,就是将坟冢全部设计成可反射/折射光线到科星、“让死人发光”。随着年代推移,逐渐增加的坟冢形成了可观的发亮卫星群,遍布于科星长久的夜空中,仿佛人们的灵魂从未离开过。
“万一离开了呢?”有一次,M?指着卫星群问D ,“如果有一个脱离了轨道去了别的地方?”
D 不假思索:“它会一直漂到被另外一个星球或者飞船发现,他们会发现黑匣,知道它属于科星,这样它就会被送回来。”
“如果没被发现怎么办?”
“那就沉没在茫茫的星际之海中,回到它本来的地方。”
M?想了一下,眨眨眼:“我觉得我的灵魂不是属于科星的。”
人们故意放弃了回忆的权利,将其留给死去的人。
从何开始并不重要,未来和死亡却依然令人在意。在惨痛的历史教训后,人类已学会避免无谓的牺牲和消耗。愚蠢的战争?科星上从未有过。死于意外是人类生命的巨大耻辱。健康问题?虽然有遗传病的隐忧,人们还是成功的延长了种族的平均寿命。不记得从何时开始,人类孤独的站在生物界的金字塔顶,还有幸(或不幸?)成为了诺亚方舟的唯一乘客。世界末日发生在公元2012还是2102?没有人记得。在变换莫测的时间和空间面前,这个孤独终生的种族像一个找不到球门的足球,不明白自己为何还在巨大的球场上被传来传去。
没有历史作参照,很难说现在的人类是更加野蛮或文明了。但一定更加自怜——谁都理解了生命是宇宙中的奢侈品,是以一个个濒死恒星的光芒为食的东西。
失落的故乡、消失的记忆、流亡者心目中的天堂、异乡的宇宙、回归不知何处的灵魂。为了防止伤脑筋的不适感卷土重来,D 迅速在搜索项中删除了这些关键词。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亲切而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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