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和双眼同时接纳暖黄色的灯光，它们环顾一周没能找到15号玩家的身影，最后落在面前系统提示的那行字上。
“蒲、天、筠。”
对方的姓名在舌尖上滚过一圈，云岁聿莫名地品出几分熟悉的滋味。
他想，他应该是认识这个名字的。
但是他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丝毫熟稔的态度，难道他们只是交换过名姓，却没有见过面吗？
云岁聿还在思忖这种情况的真实性，身后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直接踏进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
你方唱罢我登场的14号玩家火急火燎地绕停车场一圈，没找到人后向云岁聿问道：“他真通关走了？”
“如果你是指蒲天筠的话，是的。”
“我靠！！”
14号玩家把手里疑似药品的长方形盒子往旁边的车盖上一摔。
“他凭什么！！！”
……他们之间有恩怨？
“元老三，你好了没？超市要歇业了。”
站在拐角处的2号玩家见怪不怪地看着还在原地气得跳脚的14号玩家。
“别在意，他只是单纯地担心好兄弟死了，又见不得自己被他比下去。”
云岁聿：？
他不是完全理解，但是他读过的书告诉他最好先保持尊重。
“好的，我知道了。”
云岁聿面前的系统面板上也更换了内容。
【地下一层区域即将永久性关闭，请各位导购尽快移步到地上一层的工作区域进行工作交接。】
还热心肠地在地图上标明了直达电梯的位置。
“视角”根据指出的路线探去，紧闭的电梯门前已经有几个玩家聚集在那里了。
秦故纵、蒲地蓝、秦故纵站在一起，剩下的三人也是站在一起。
他们应该还是组队进来的。
“谁跟他好兄弟！”14号玩家平复情绪，捡回摔出去的东西，脸上挂回笑眯眯的神情，“这就来。前面走廊尽头有电梯，404，一起？”
“好。”
“这么好说话？”
走廊有些窄，只够两个人并排走，云岁聿走在前面，2号玩家和14号玩家走在后面。
“404，能透露一下那小子是怎么通关的吗？”
云岁聿察觉到这个三人小队信息不同步的违和感。
“你们不是一起的？”
14号玩家和2号玩家对视一眼。
“你看，我就说其他人都是三个三个待在一起，他们一定之前就通过气。”2号玩家耸耸肩，“准确地说，我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圆桌复盘的时候才确认他是我在现实里的朋友本人。”
“我也一样。被拉进这地方之前我还在跟那姓蒲的对线，糟心玩意儿，周一就把一周的活全卷完了，还把我也当驴使。”
“这是一个身患先天突发性疾病的人类该有的精力吗？！”
14号玩家提起自己所受的压迫就差点止不住话头。
“我没见过他，是你……呃，是我的发小准备创业，把他拉进团队来做程序的，我们一直保持线上交流。”
“进游戏后看到那装而不自知的嘴脸，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说完全不认识我。”
“还有一点我也觉得奇怪。”
14号玩家看向2号玩家。
“你看我现在像多大岁数的人？”
“八十。”
2号玩家脱口而出。
“别闹，正儿八经的。”
“我知道你今年十八，你这张脸不显小也不显老，我怎么看都感觉像十八。”
14号玩家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我本来想说蒲天筠的年龄有问题，但是现在我好像有了意外收获。”
“唐老六，今夕是何年啊？”
“二零二零年啊。”
14号玩家笑不出来了，转头看向云岁聿。
“你呢？”
云岁聿张了张口，没说出任何时间点，随即紧紧抿住唇。
他发现一个到目前为止都被他忽略掉的问题。
他一路走来的经历中，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明确的时间点。
具体的年份也好，具体的月份也好，具体的日期也罢，它们都似乎被刻意抹去了，像温水煮青蛙那般慢慢融解着，消融着，最后彻底将他对时间的所有感知溺毙在这深不见底的锅炉中。
几个零落的片段闪过脑海。
系统给他的任务是“请在第一天内找出分布在本商场内的全部玩家，并确保玩家存活率为75%”。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是第一天？
还有蒲天筠离开前要求的十秒钟。
十秒钟是多久？
以及现在。
距离他踏进这个商场，已经过去了多久？
云岁聿眉头紧锁地往前走着，仿佛像148一样短暂地陷入搜索数据的状态。
“你们两个怎么了？”
2号玩家有所发觉。
“时间有问题？”
“确实出了点小问题。”14号玩家想露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他现在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但是问题不大，你别担心，也别害怕。”
“说话禁止单押，说重点。”
“那我真说了啊。”
14号玩家深呼吸一口气。
“我进来的时间是二零二二年。”
“哦。”
2号玩家平淡地接受了现状，上下打量一遍14号玩家。
“好神奇，两年过去了，我居然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一丝长进。”
“哎！你什么意思！！！”
“所以是时间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走在最前面的云岁聿停下了脚步。
他的状态不太对，刚才还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现在拿着一束向日葵却一动不动地立在两盏灯照射不到的狭窄阴影处，仿佛与脚下的白色瓷砖融为一体。
等待了一会儿，那温柔的嗓音幽幽传来，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时间……时间……”
“时间是什么？”
14号玩家和2号玩家面面相觑。
“他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难的问题。”
14号玩家担心冒然出声会惊扰到对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点声音。
“他问就问，怎么还堵路啊。”
“我不知道，你回答他。”
2号玩家也‘咬牙切齿’地说着话。
“等会儿，我记得那谁哲学期末周背过这个，我想想啊。”
又过去了一会儿。
“你睡着了？”
“完蛋，他复习的时候神神叨叨的，我听一耳朵就忘了！”
“要你有什么用——”
“哦噫！”
一颗带着白色挑染的黑色毛绒绒脑袋从走廊尽头那端拐角处探出，他认出了云岁聿的背影，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往对方身上一靠。
“一个两个三个杵在这儿cosplay电线杆呢？”
14号玩家见来了救星，赶紧把问题抛了过去。
“他问你时间是什么。”
“这什么怪问题？”
“咱们通常所说的时间，是人类用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或事件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人类通用的世界时系统则是以地球自转为基础的时间计量系统。阿嚏！”
君识瞅见那朵向日葵，颇感新奇地低头去嗅，惹了一鼻子花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运用到生活里大概可以理解成默认太阳升起叫凌晨或者早晨，太阳落下叫傍晚，然后入夜。”
“太阳？”
云岁聿抬头，看见的只有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没有太阳。”
“哥们儿，你嘚儿啊？这是地下一层，你上去不就看见了？”
“万一上去看不见呢？”
“看不见就看不见呗。”
“老大——电梯来啦——”
“可是那就无法确定时间……”
“差不多得了啊。”君识拉着云岁聿往前走，“人类出现之前还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呢，那花那草那微生物那恐龙，不还是活的活，灭绝的灭绝。”
“没办法确定时间你就自己整一个时间，然后跟历史上那群皇帝一样定个年号，什么元鼎元年，永康十五年……”
“永康只有三年。”
14号玩家纠正道。
“行，这是历史，必须尊重。总之其他的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反正这里没‘时间’。”
云岁聿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转眼间就被带到了电梯门前。
上面明晃晃地贴着写有“导购专用”的提示牌。
“这上面写着导购专用。”
云岁聿想起74“看守”的安全出口，难道玩家要从那里去一楼？
“我知道安全出口在……”
话音未落，君识和14号玩家一左一右伸手把那指示牌揭了下来。
“一张纸的事儿。”
“现在不是了。”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
云岁聿：……？
“这、这对吗？”
同样站在一旁的4号玩家咽了口唾沫，不敢进去。
“哎呀，这么多人，大不了一起死嘛，黄泉路上还能作个伴嘛。”
3号玩家拉着胆小的4号玩家和傻乐着的11号玩家在前面六人走入电梯后也挤了进去。
“都是朋友，挤一挤，挤一挤。”
云岁聿贴在电梯最里侧的金属板上，等待电梯运行的同时清点着人数。
电梯里除去他共有八位，两个三人组，一个两人组，剩下的两个三人组去了安全出口。
“滋——啪”
电梯前的灯光闪烁了两下。
“视角”里负一层的灯盏一片一片地熄灭，看起来真的像是超市到点歇业。
“什么声音？”
“地图上有东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打开地图，只见消失的货架用红色的线重新勾画出来，一个个红点在地图上浮现出来。
它们有的孤零零地站在货架前，有的两三个并排，还有的大片混杂在一起。
“这些红点……都是什么？”
电梯门前的最后一盏灯光熄灭了。
“快关上电梯走啊！”
“没、没按钮！这电梯里没按钮！”
2号玩家紧紧盯着电梯外陷入黑暗的走廊。
“嘘，有声音。”
电梯内立马安静了下来。
“……”
“……”
“导购呢？”
一道不属于他们九个人的刺耳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距离之近仿佛对方就站在门口。
云岁聿看着电梯门前站着的人，通过对方的着装认出这是1号玩家。
奇怪，“视角”里1号玩家明明在安全出口去往一层的通道里，眼前这个“人”是什么？
“导购呢？”
门外又响了一声，声音有些许的不满。
蒲地蓝看看地图上的电梯门前出现的红色圆点，又看看门前的黑暗。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电梯里的八个人全都慢慢屏住呼吸，胆子小一点的连眼珠子都不敢动。
衣服被人拽了一下，云岁聿低头看去，秦故纵看着他，眼珠子往左上方偏移两下。
云岁聿抬头，看到了写着“1”的楼层键。
白色的“1”被电梯顶部白色的灯光完全覆盖，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出来。
云岁聿伸手按下。
“叮”
“导购！！！”
电梯内瞬间被黑暗接管，暴怒的吼声几乎是在电梯门开始关合的一瞬间逼近！
“它进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它！打它啊！”
“不！不！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唔！谁他妈咬我？”
“不是，哪呢？打啥啊？”
“哎呦！是我！我是好人！别打我！”
云岁聿一把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君识手里夺过木剑刺入那怪的面门，那怪哀嚎一声向后躲去，夹在了电梯门渐渐缩小的间隔处。
他又一把薅住4号玩家的衣领把他拽回电梯内，持剑的手腕一转，用剑柄把那怪戳出间隔，电梯门终于彻底关上了。
那张带着抓痕且皮开肉绽的脸看得云岁聿头皮发麻，现在危机解除，他才发觉自己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退一怪，救八人，此番功绩，全仰赖肾上腺素。
“叮”
电梯稳稳地停在一层，这次没有突发事件，开门后走进来的是暖光。
君识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岁聿一眼，从云岁聿手里接回自己的木剑。
“安全了？”
3号玩家问了一句，站在离电梯门最近的11号玩家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对着电梯里的众人点了点头。
“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导购在电梯顶部按下一楼的按键，地图上有一个红点在灯灭关门的时候闯进了电梯。”
秦故纵打开地图，来到了一楼，地图也自动变成了对应的视图，上面的红点也全都不见了。
“那东西怕光，电梯上升的时候，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消失了。”
“这、这样啊。”
“噗。”
2号玩家看着身前14号玩家被啃了一口的脸，笑出了声。
“我都破了相了，你居然还笑我。”
14号玩家摸上自己脸颊上别人的牙印，痛呼一声。
“唐老六，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们先去找护士了，他的伤得尽早处理。”
2号玩家带着14号玩家先行离开了。
“哪位壮士、刚刚、误伤我？”
蒲地蓝蹲在地上捂着肚子，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尖叫就挨了一拳，感觉隔夜饭都要被打出来了。
首先排除自己的队友，他俩出手，他现在已经退出游戏了。
“不是我，我在尖叫。你听，我快哑成唐老鸭了。”
“不是我，我在逃跑，被、被那红点怪物拉回来了。”
“是俺。”大个头11号玩家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俺听到有人喊有东西进来了就直接动手了。小兄弟，实在对不住啊，俺给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两腿一并，挺直脊背，对着蒲地蓝鞠了一躬。
“哎哎，不用，我好了，我好了！”
蒲地蓝原本只是想借不打不相识的理由交个朋友，没想到对方是个十成十的老实人，连忙站起来证明自己已经缓过来了。
“走了走了，该去看看这一层要做什么才能通关了。”
“小兄弟，这次是俺的错，后面有啥事喊俺，俺一定帮你！”
“好嘞好嘞，谢谢大哥，大哥慢走啊！”
3号、4号和11号玩家也走远了。
“视角”里安全出口那边没有动静，云岁聿有些担心。
“老大老大，看图说话。”蒲地蓝一展地图，“咦？那圆桌上来了？”
“那要不然咱们先去圆桌？”
君识没立即答应，扭头看向云岁聿。
“你呢？”
“我先去安全出口那里。”
云岁聿斟酌了一下，选择如实相告。
“还有人没有上来。”
“行。那你们两个先去圆桌，我们两个去安全出口。”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蒲地蓝和秦故纵没有多问，毕竟云哥是游戏副本内的NPC，还有个只能自己用的上帝视角，能摸准玩家的动向也并不算有多稀奇。
云岁聿对他们三人突然分开走的决策感到疑惑，但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便没有多言。
“我们走吧。”
云岁聿抬脚走出几步，发现君识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去。
“来，电梯里有东西。”
君识朝他挥挥手，站回电梯内。
云岁聿快步走了过去。
“什么东西？”
然后被人一腿撂倒按在了地上。
右手臂被扭到背后，脖子连带头发被人从背后攥着，这个姿势他也不陌生。
“有话好好说。”
一回生，二回熟，云岁聿没起挣扎的念头，还借着这个姿势休息一会儿。
“刚刚电梯里发生什么了？”
云岁聿想了想，那东西确实是在电梯关门的时候闯进来的，最后也确实没上到一层。
虽然过程有点出入，但是开始和结束都没问题。
“和秦姐说得差不多。”
“瞎扯。”
就知道这小子没看上去的那么老实，君识手下收紧，听到对方疼得抽一口气才停下。
“你拿我剑打什么了？”
“嗯？”
当时君识就站在他旁边，不可能没看到冲过来的鬼脸。
有古怪。
“嗯什么嗯，说话。”
人长嘴就是用来吃饭喝水和说话的，他最烦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还猜来猜去。
“你先松开。”
“我不。上次松开你就直接跑没影儿了，这次还想让我上当？”
云岁聿回想一下，好像还真是。
“我胳膊麻了。”
“别岔开话题。”
君识松了力道。
云岁聿把见到的怪物和自己在电梯里的作为给君识描述了一遍。
“你管这叫‘和秦姐说得差不多’啊？”君识被气得哼笑一声，“你跟司马迁一起写史记，司马迁都能被你忽悠得找不着东西南北。”
“我看不见你说的怪物，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君识回忆了一下图鉴中404的资料。
“想起来了。你的‘老天爷视角’，这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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