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开一合，青灰色的双指屈起叩在水池外壁，两下后，池底慢悠悠浮上来一个暗色的海草团子，接着倏地冒出一双眨巴眨巴探求解惑的眼。
“听了多少？”
“从哭声消失开始。”
“那就是只听到三个问题了。”水池高度及腰，蒲天筠背过身双臂搭在边沿，姿态放松，“我长话短说，刚才的是光阴社的副会长，卡赫温。因为他的个人原因，你在上个副本见过的15号玩家也在这个副本里。”
云岁聿回想一下，不确定道：“绿心向日葵？”
疑惑的神色在蒲天筠脸上一闪而过：“他是没名字么，还需要你给他另起一个花名。”
“主要是那朵花……令我印象深刻。”云岁聿右手抚上自己留着疤痕的脖子，“你们是重名，还是同一个人？”
“我没接触过，下不了结论。安全起见，你当两个人看。”蒲天筠目光巡视一遍水池，没见到章鱼的影子，“打赢了？”
云岁聿往下沉一点，声音有些闷，回答道：“没有。但是我有新的发现。”
他把院长室内的情形和字母A的符号一一告知，末了恍然大悟道：“元鸣惊房间里的小猫头鹰会是15号玩家吗？”
“你的技能看不到？”
“看不到，他应该带了能屏蔽我视线的道具。”
蒲天筠若有所思，说道：“他跟着你，又不想让你见到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房间里没有水池，我无法进入。是因为他被猫头鹰依附或寄生，不想让别人发觉吗？”
池边男人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片刻又松弛下来，默认了云岁聿的猜测，继续问道：“章鱼呢？”
“他说你把他的触手砍掉一截，他要去你的房间里泡温泉疗伤。”
“……”
蒲天筠对这孩子气的行为无言，当作没听到一样转换了话题：“我没收到有关任务的提示，得出去四处走走看。你是跟我一起行动，还是另有打算？”
“我跟你走，但请给我五分钟。副本内联络不方便，有的玩家战斗力不高，我暂时充当个水下传声筒，他们多一份消息也就就少一分危险。”
云岁聿从安全屋的货架上拿上两包未拆封的药膏和药贴，又返回水池慢慢沉入水中，头上的水母见这次没被削，胆大地伸出触手对蒲天筠挥了挥，作告别状。
“嗯，速去速回。”
——
“俺回来了！”黄四眉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将拎着的两大袋食材全都放在厨房的长桌上，“不知道为啥，后厨那准备的都是素食，俺都快把地板掀起来找了，都没找到一块肉。你们都别客气，有啥忌口尽管告诉俺。”
“除了葱姜蒜，我都行。”
时逢生坐在池边，小腿泡在温泉里，百无聊赖地把池里聚起来的小鱼儿一次又一次搅开。
自从房间开始通风，每每有风吹过他的小腿，不管多细微，都像裹着冰水一样牢牢地贴在他的小腿上。特别是有水母印记的那片皮肤，每次有风吹过，都跟犯了风湿一样疼痛不已。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温泉池冒着热气，他实在忍受不了冰锥刺腿般的冷意，好在这个温泉池确实有缓解风湿病痛的功效。
柳玦此时正坐在时逢生旁边，他此前灯一亮就抱着乱动的青色蛇尾把负三层和负四层巡逻一遍，除了接触纹章弹出来一个“找寻真实身份”的任务，便没有其他发现。
看到黄四眉回来，起身就要过去打下手，说道：“我没忌口，我也来帮忙吧。啊！”
好不容易正常垂下不再乱甩的蛇尾突然被人用温热的手掌抓住，柳玦惊呼一声，扭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定在原地。
“柳玦？”
一双漆黑的大手牢牢紧抓他的尾巴尖，浓稠的血水从池边迅速蔓延；假山上七零八落地挂着人体残肢，看起来不像是孩童，而是一个成年男性，那双手亦是被从躯干肢解下来的一部分；池中央水温不断上升，不一会儿就翻滚着冒起了泡。
“咕噜”
乍一看像是一锅沸腾的麻辣火锅，正等待着柳玦这位唯一的食客品尝食材，或者成为食材。
“咕噜”
又是幻觉。
血腥味似乎真的占据他了他的鼻腔和口腔，柳玦连连做着深呼吸，颤抖着手去那衣兜里的药瓶，强硬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珠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张令他惧怕又令他日思夜想的脸。
池边，没有；假山，也没有。
“……柳……柳……玦……”
熟悉的温润嗓音，熟悉的咬字习惯。
“……学……学……弟……”
池中间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的地方，一颗头颅浮浮沉沉，正跟随流动的水波慢慢旋转，眼看就要从后脑转到那张脸——
“柳玦！”
他的脸再次被强行扭到一边，他看到了楚音担忧地轻拍他的脸，听到她怕是二次吓到他一样柔声安抚道：“不怕，不怕啊，什么都没发生，没事，没事了啊。”
冷意褪去，他缓缓回神，身体发软，劫后余生般着咽下口水，才发觉自己一直贪恋空气中的氧气一般急促地喘着气。身后“噗通”一声，尾巴重获自由，时逢生的斥责无缝衔接地传入耳中。
“你还知道回来？你给老子治病治出个风湿骨病，你还敢回来！”
云岁聿甚至没来得及出水就被时逢生眼疾手快地提着衣领提溜出水面问责，眼前因对方的摇晃迟迟无法聚焦，他示弱道：“别、别晃，唔，好晕……”
柳玦回头望去，那张转到正面的头颅与云岁聿的脸完全重合。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柳玦像是情绪决堤般地失声尖叫起来。
“柳玦！”
“大黄！按住他！”
在场的四个人全都被吓得不轻，楚音最快反应过来，自己紧紧握住柳玦无意识抓挠面部的双手，黄四眉连忙扛起柳玦将其安置在病床上，时逢生匆忙上岸，拿出先前备好的试剂小心翼翼地从颈部注射进柳玦体内。
云岁聿思考一瞬，“咻”一下钻入水底，双手抱腿窝在水下一角，不再露面，只用“视角”默默观察水上的情况。
怎么办，他好像低估了自己外表的可怖，把人吓成了这个样子。
试剂很快起效，柳玦在病床上陷入睡眠，三人一人几下替他掖好被角，交换了眼神，蹑手蹑脚做贼一般来到了池边。
楚音压低声音，开口问道：“时会长，柳玦有跟你说过他看到的幻觉具体都是什么吗？”
时逢生回想片刻，同样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出现的人有时候是小孩，有时候是青少年或成年人，但长相没太大变化，是在高中和大学都照顾过他的学长，后来出意外死了。”
“是不是出意外的时候他在现场，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啊，这种情况俺见过，得及时去医院找医生的。”
“他有说学长是谁、具体是什么意外吗？”
“没有，他只肯跟我说这么多。”时逢生摇摇头，转而看向水面，“我想到一件事，故纵跟我提起过，柳玦对404的姓名有着不同寻常的反应。”
一般不能出副本的NPC玩家通常用身份代称，比如村长、老板、管理员之类，或者直接称呼姓，比如刘姨，小陈等，又或者像汀兰这样直接告知姓名。
而能出副本，与玩家和公会建立关系的NPC都有不重复的代号，玩家大多也都直呼代号，很少询问或得知他们的姓名。
楚音几乎确定了什么，她的手因为不亚于柳玦的情绪波动正在微微颤抖。
“404的姓名是……？”
时逢生打开系统面板，将NPC图鉴翻到404那一页。
“云、岁、聿。”
黄四眉像是不可置信般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音音！音音！一等g……”
“我知道，我知道，小点儿声。”
“唔唔。”
楚音捂住黄四眉的嘴，她此时应当是高兴的，但她的嘴角在抽搐着往下撇。
“怎么了？”时逢生眼神每年体检视力5.2，除非有意装瞎，不然不可能看不出身旁两人的变化，“你们认识？”
“认识。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等出了副本再跟你细细说来。”楚音一抹眼角，冷静下来，迅速整理好仪容仪表，“柳玦的情况我了解了，大黄说得对，这件事对柳玦造成了打击。”
“哦——”时逢生想了想，“是不是他们两个不见面就好了？”
“虽说短期痊愈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避免他再受到刺激，这样做应该没错。”
时逢生点头，对着水面问道：“水下的那位，你听见了吗？”
【副本·三尺之地】直播间内：
“听见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我聋了？”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乱码还黑屏了？”
“我去，我刚去看了音音的个人直播间，也黑屏了！”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我好好奇啊啊啊啊啊——”
“大惊小怪，系统搞得鬼啦，之前柳玦出现幻觉不都是这样处理的嘛，不影响副本，不重要不重要。”
两条触手探出水面，比出一个对钩的形状。
“他睡了，你现在露面不会出什么事。”时逢生翻着自己的物品栏，他记得之前在一个中式副本里拿到个遮掩面容的收藏品，“你回来不是有什么发现要告诉我们吗？你不会真指望我能和水母达成面对面正确率百分百快速翻译吧？”
温泉池沉寂一刻，云岁聿才慢慢浮出大半个身子，轻声讲述着到目前为止的经历，语言极简，语速极快，说完立刻回到水下，只有水母还在高举着药膏和药贴。
“找到了。”
一个下方飘着流苏的菱形翡翠耳饰出现在时逢生手上，他拿过药物，说道：“出来，给你回礼。”
这次是水母带着云岁聿冒出水面，婉拒回礼不成的云岁聿再次被抓住衣领扯到时逢生面前，耳后一凉，那只耳饰就严丝合缝地挂在他的左耳上。
紧接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从云岁聿的下颚浮现，眨眼间弥漫至前额，覆盖住那张神色淡淡的脸。
【您已装备道具：雾中花
说明：雾里看花花不谢，水中望月月无缺。耳环，属“雾里看花”系列，与“水中望月”系列共为一套首饰类道具，其中还包括戒指、项链、手镯。
佩戴期间，自动模糊其他玩家眼中佩戴者的面部特征，不会真正影响佩戴者初始面容。仅对佩戴者生效，若佩戴者使用其他影响面部的道具，本道具效果优先且不受干扰。】
“我亲自收回耳饰之前，你不能擅自取下来，否则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当核桃盘。”
说完将耳饰一顺到底，松手的瞬间，垂下的细软流苏因惯性来回扫过云岁聿的锁骨，他当即把湿透的衣领往上拉了拉，点头表示他已知晓。
“这些从哪拿的？有用吗？”
“负二层中间不是病房的房间。”云岁聿翻到药物包装背面，有个小小的水母符号印在右下角，“应该有用。”
“安全屋里拿的，没问题。”楚音撕开一张给时逢生贴上，冷意很快被挡在药贴外，“怎么样？”
“有用，但是有点奇怪。”时逢生起身走两步，从遥远的童年回忆中找回了这种奇怪的触感，“感觉像是穿了条秋裤。”
“安全屋里还有很多。”云岁聿即学即用，“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楚音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是否一起行动，对方话音刚落就没了影。
之前赶榜写得着急，润色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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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三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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