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坐着的人，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带着几分英锐的明朗，轮廓清晰利落，眉骨与鼻梁勾勒出挺拔的起伏，下颌线干净如刻眼眸黑而亮，只是此刻那目光不再笃定，反而盛满了某种玩味的、居高临下的笑意，唇形薄而唇角微扬，那三分意气化为了七分戏谑。
是九百。
或者说，是一个长得和九百一模一样的人。
但气质却天差地别，眼前的“九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看着他们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非人的冷漠。
桃千型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百。
身边的九百同样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看看椅子上的人，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是谁？！”
椅子上的“九百”轻笑出声，那声音和系统0717的男声完美重合：“我是谁？我不就是你吗？我亲爱的……‘弟弟’？”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讽刺。
“放屁！”九百怒吼道，肌肉瞬间绷紧，易怒的负面效果在此刻被引爆，他几乎要冲上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昨和夏久菜也迅速摆出防御姿态，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两个“九百”之间来回扫视。这超乎理解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啧，真是缺乏耐心。”“九百”——或者说系统0717——惋惜地摇摇头，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随意地在控制台上点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真正的九百！他闷哼一声，像是被巨锤砸中，整个人猛地被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愤怒到极致的眼神证明他还清醒着。
“九百！”桃千型惊呼，想冲过去，却被安昨死死拉住。
“别动！我们不是对手！”安昨低声道，声音紧绷。
“这就对了嘛，还是这位美人比较识时务。”0717笑眯眯地看向安昨，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或者说审视），然后又转向桃千型，“还有你，我特别‘青睐’的小羔羊。怎么样？这份‘惊喜’还满意吗？”
他拍了拍手，控制室侧面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后面一个更加幽暗的空间。那里面陈列着一个个玻璃罐，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赫然是各种扭曲的器官、怪异的生物组织，甚至还有几个依稀能辨认出人形、却有着非人特征的残缺躯体！
“欢迎参观我的‘收藏室’”0717的语气如同在介绍自己的得意之作，“可惜，最近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新藏品，直到……你们的到来。”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桃千型身上，那眼神让桃千型感到彻骨的寒意。
“尤其是你，桃千型。你的‘秩序’倾向，你的挣扎，你的选择……真是太有趣了。比那些只知道掠夺和杀戮的蠢货有趣一万倍。”他站起身，缓缓走向他们，步伐悠闲，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他在被力场压制的真九百面前停下，蹲下身，用指尖轻轻划过九百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颊。
“至于你，我亲爱的‘弟弟’……你这副充满力量却易怒的躯壳，我也很喜欢。可惜，灵魂似乎不太稳定，还需要再‘打磨’一下。”他的语气轻佻得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
“混蛋！！”九百从喉咙里挤出嘶吼。
0717站起身，不再看他，而是面向桃千型三人。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眼中的玩味更浓，“既然你们闯进了这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对吧？”
他打了个响指。
控制室的地板突然裂开，升起三个闪烁着电弧的金属拘束架！
“三个选择。”0717伸出三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一，你们中的一个人，自愿成为我的新‘藏品’，我可以考虑放过另外三个……一段时间。”
“二，我随机挑一个，概率游戏，很刺激，不是吗？”
“三……”他的目光落在桃千型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你，桃千型，主动接受我的‘深度标记’我可以放他们三个安全离开，包括地上这个冒牌货弟弟。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怎么样？很公平吧？”
三个选择，每一个都通往绝望。
力场中的九百发出愤怒的咆哮，却无法挣脱。
夏久菜脸色惨白，安昨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飞速扫视四周，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
桃千型的心脏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她看着被压制在地的九百，看着脸色苍白的安昨和夏久菜，看着0717那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系统0717，管理员，收藏家、他喜欢“有趣”，喜欢“选择”，喜欢看到挣扎和……秩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0717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选第四条路。”
0717挑眉，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哦？我这里可没有第四……”
“有！”桃千型打断他，语速加快，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喊道，“根据《罪恶监狱管理细则》第7条第3款！在非主观意愿情况下，因系统故障或安保失效导致误入核心管制区域，且未造成实际损害或数据泄露者，可通过完成一项‘赎罪任务’免除处罚！我们是被那个怪物追进来的！闸门也是自己关闭的！这属于‘安保失效’！”
她的话如同连珠炮，砸得整个控制室一片寂静。
安昨、夏久菜，甚至地上的九百都愣住了。
0717脸上的戏谑笑容僵住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桃千型，眼神深处第一次闪过一丝诧异和……审视。
“管理细则？”他重复道，语气莫测，“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桃千型心脏狂跳，但语气斩钉截铁，“任何一个庞大的机构都需要规则，哪怕是表面规则！你自称系统，维持监狱运转，就不可能完全无视自设的框架！否则何必有秩序分？何必有刑期？直接大乱斗直到死光不是更简单？你享受的是在规则内玩弄人心的过程！”
她是在赌！赌这个扭曲的系统依然遵循某种底层逻辑！赌这个以“收藏”和“观察”为乐的存在的恶趣味！
0717沉默了。
他盯着桃千型，足足过了十几秒。
控制室里只有屏幕数据流动的细微嗡嗡声。
突然——
“呵……呵呵……”0717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桃千型，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明亮，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很好，你赢了。”他打了个响指，压制九百的力场和那三个恐怖的拘束架瞬间消失。
“第四条路。我认可了。”0717走回控制台，手指飞快地操作着，“‘赎罪任务’是吧？让我想想……”
屏幕上的数据飞速滚动。
最后，定格在一条信息上。
【任务名称：沉默的证言】
【任务目标：前往“遗弃迴廊”，找回编号0991（今日缝纫工坊凶犯）遗失的“工作日志”。】
【任务提示：他并非突然疯狂。答案藏在阴影里。】
【任务时限：直至明日开工铃响。】
【任务奖励：豁免此次闯入惩罚；功绩点x5；解锁部分“秩序”声望兑换列表。】
【失败惩罚：你们四人将自动成为我的“优先收藏候选”。】
任务发布完毕，0717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
“祝你们好运，我亲爱的，别忘了，‘遗弃迴廊’……可是连我的监控都不太愿意覆盖的地方哦。”
他挥了挥手。
控制室侧面打开一道暗门，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无比的狭窄通道，阴冷的风从中倒灌而出，带着陈腐和绝望的气息。
“入口在那里。不送。”
毫无疑问，这所谓的“赎罪任务”，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但他们没有选择。
桃千型扶起地上的九百，四人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又看了一眼控制台前那个笑得高深莫测的“管理员”。
最终，咬紧牙关，迈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控制室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0717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幽深的、仿佛通往地狱的阶梯，就在他们脚下。
暗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最后一丝来自控制室的光线被彻底掐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人，那阴冷、带着陈腐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气息的风，从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中持续不断地涌上来，刮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姐……”九百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和未消的怒火，还有难以掩饰的后怕，“刚才那个……”
“回去再说。”桃千型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先想办法照亮。安昨，久菜，你们怎么样？”
“没事。”安昨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能听出其中的紧绷。
“还……还行……”夏久菜的声音有些发飘，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和两个“九百”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
桃千型尝试呼唤系统面板，微光在黑暗中亮起，但仅仅能照亮她自己的脸，无法驱散周围的浓稠黑暗，而且面板的信号标识在不断闪烁，极不稳定。
“信号被干扰了。”安昨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这里可能真的屏蔽了系统的直接监控。”
“那任务……”夏久菜担忧道。
“任务目标应该还在。”桃千型仔细查看任务说明，“‘遗弃迴廊’，0991的工作日志。我们需要光源。”
九百摸索着墙壁，触手是冰冷、粗糙、湿漉漉的石壁，仿佛从未经过任何修葺。“这鬼地方到底有多深？”
就在这时，桃千型的系统面板突然又闪烁了一下，一条新的提示艰难地加载出来：
【检测到环境异常：遗弃迴廊 - 信号微弱】
【基于“秩序”声望，临时解锁限时辅助功能：【微光照明】（持续10分钟，冷却1小时）】
【是否启用？】
“有限时光照！”桃千型立刻共享信息，“只能持续十分钟，冷却很长，必须节省用。”
“先用。”安昨果断道，“看清环境最重要。”
桃千型集中意念，选择了启用。
一团柔和却穿透力不错的白色光球从她的面板中分离出来，悬浮在她前方一米处，照亮了周围大约五米的范围。
光晕所及之处，四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站在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的石阶上，石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两侧是斑驳的、布满深色污渍和抓痕的石壁，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浓重的霉味和**味几乎令人窒息，阶梯上散落着一些无法辨认的、黑乎乎的碎屑，踩上去软腻粘滑。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光照范围的边缘，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反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在他们看过去时瞬间消失。
“这地方……到底废弃多久了？”夏久菜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像废弃，更像……被遗忘和刻意封锁。”安昨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抓痕，那些痕迹深浅不一，新旧交错，有些甚至像是最近才留下的。“小心脚下，跟紧。”
四人排成一列，桃千型打头，九百断后，安昨和夏久菜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移动。微光照明只能驱散有限的黑暗，更远处是令人不安的、吞噬一切的浓墨。
下行了大约三四分钟，阶梯到了尽头，连接上一条更加宽阔些的、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岩石隧道。隧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破烂的、锈蚀的铁栅栏，后面是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早已废弃的牢房或者储藏室。
【微光照明】的时间只剩下一半。
“分头找？”夏久菜提议，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绝对不能分开！”桃千型和安昨几乎同时反对，在这种环境下分散，无异于自杀。
“0991是缝纫工坊的，他的工作日志为什么会掉在这种地方？”九百皱眉，警惕地注视着两侧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任务提示说‘他并非突然疯狂’，‘答案藏在阴影里’。”桃千型重复着提示，“也许他来过这里？或者，他的疯狂和这里有关？”
就在这时，安昨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左侧一个栅栏完全锈蚀断裂的洞口：“那里……好像有东西。”
光球随着她的指引飘过去。洞口深处，似乎堆着一些杂物，隐约能看到一个破旧的、类似笔记本的轮廓卡在杂物缝隙里！
“日志？”桃千型心中一紧。
就在她试图操控光球更靠近一些时——
哗啦啦——！
一阵剧烈的、金属拖拽的声音猛地从他们正前方的黑暗隧道深处传来！伴随着一种沉重的、像是某种巨大物体被拖行的摩擦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躲起来！”安昨低喝一声！
四人反应极快，立刻闪身钻进旁边那个栅栏断裂的洞口，挤在冰冷的石壁和杂物之后，屏住呼吸。
桃千型迅速操控光球熄灭。
【微光照明】时间刚好耗尽。
彻底的黑暗再次降临，只剩下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拖拽声和金属摩擦声！
声音到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附近，似乎停顿了一下。
咚……咚……咚……
一种沉重的、像是巨大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震得人胸腔发闷。
四人死死捂住口鼻，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黑暗中，能感觉到一个庞大、冰冷、充满死寂和怨毒的气息缓缓掠过洞口，那气息让他们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声音和气息才逐渐远去，消失在隧道的另一个方向。
四人瘫软在冰冷的杂物堆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刚……刚才那是什么……”夏久菜牙齿打颤。
“不知道……也不想知……”九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桃千型打断。
“光……又亮了……”桃千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只见那本卡在杂物里的、破旧的笔记本，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惨绿色的荧光！刚刚因为【微光照明】的强光而被掩盖，此刻在绝对黑暗下，反而显现出来！
荧光勾勒出笔记本的轮廓，上面似乎用同样的荧光材料写着编号——0991。
它就是任务目标。
那荧光，像是在黑暗中无声的指引，又像是一个诱饵。
安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快速将那本散发着不祥荧光的笔记本抽了出来。入手冰冷，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就在笔记本离开杂物堆的瞬间——
“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仿佛濒死喘息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四人的脑海中响起！
【来了……终于来了……】
【看吧……看吧……我们都一样……】
【阴影……吞噬……所有……】
疯狂的呓语碎片伴随着强烈的怨毒和绝望情绪，如同冰锥般刺入他们的意识。
【失序值 10%（当前22%）】
系统的警告让桃千型头皮发麻。
这日志本身就是一个污染源。
“走！快离开这里！”桃千型强忍着大脑的刺痛，低声道。
四人冲出洞口，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跑！身后那冰冷的呓语如影随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爬上湿滑的石阶，冲回控制室的那道暗门！
暗门似乎感应到他们的靠近，无声地滑开。
四人连滚带爬地冲回控制室，暗门在身后迅速关闭，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呓语彻底隔绝。
控制室内，屏幕依旧闪烁，但那个“管理员0717”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椅子和依旧在跳动的【欢迎回来，管理员】字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桃千型手中那本散发着微弱惨绿荧光、不断散发着精神污染的笔记本，以及系统里记录的22%失序值，都在提醒他们刚才的经历何等真实和凶险。
【任务：沉默的证言 - 完成】
【奖励发放：豁免惩罚；功绩点x5；秩序声望 200；“秩序”兑换列表已更新，请及时查看。】
系统的提示如期而至，奖励丰厚得不可思议。
但四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桃千型看着手中这本冰冷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悸动的日志，又看了看那空荡荡的管理员座椅。
0717去了哪里？
他故意给他们这个任务，真的只是为了“有趣”吗？
而这本用疯狂和生命书写的日志里，又到底记载了什么，足以被称为“沉默的证言”？
答案，似乎就在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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