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被太阳烤得焦黄,龟裂的地表向天际延伸,零星几丛枯草在热风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某种垂死生物的喘息。远处,几座歪斜的土屋匍匐在地平线上,更远处是起伏的、光秃秃的褐色山峦。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李桓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指关节紧绷的触感——他正死死攥着一个人领口的粗糙布料。视线有些模糊,随即聚焦。
三张男人的脸孔占据了他的视野。
两个站在他对面,满脸怒容,眼神凶狠,正指着被他攥着的男人唾沫横飞地斥骂。这两人一个身材高壮,脸上横亘着一道新鲜伤疤,另一个则少了一条胳膊,空荡荡的袖管打了个结,随著他的激动动作晃荡着。他们的皮肤都被风沙磨得粗糙,衣着破烂却透着一股悍勇。
几乎是本能,在李桓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任何信息、回忆起自己是谁之前,一种深植于这具身体的直觉已经帮他做出了判断——他和这两个愤怒的男人是一伙的。尽管脑子里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过往记忆涌上来,但这感觉异常清晰。
他甚至没经过思考,一句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指责就脱口而出,冲着被他攥着领口的男人:
“你就帮着做个胳膊呗?”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本该如此的热络和蛮横。
那被称为“男A”的高壮伤疤脸立刻瓮声瓮气地附和:“就是!你他娘明明就是‘划空肉骨’的‘妒’!老子亲眼见过你摆弄那些骨头肉块!明明你只要随手划拉两下就能给他弄出来!”他指向那独臂的男B。
缺了一条胳膊的男B面色狰狞,上前一步,仅存的手按在腰间一把锈蚀的短刀刀柄上,威胁道:“听见没?妒!如今你落在我们手里,最好识相点乖乖听话!不然……”他剩下的那句话被凶狠的眼神补全了。
李桓挑挑眉,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攥着“妒”衣领的手,甚至还后退了半步,双臂抱胸,摆出一副纯粹看热闹的架势。他飞快地扫视四周,荒芜、死寂、弱肉强食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能在这里活下来的人,绝无善茬。
被围在中间的男C——那个被称为“妒”的男人——即使领口被攥得发皱,面临威胁,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领口,然后微微扬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讥诮。他的目光越过李桓,直接落在那个叫得最凶的男A身上。
“呵,”妒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你明明是‘千金之坠’的‘怒’,一身蛮力能压垮磐石,何必舍近求远,非要找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帮忙?~” 他尾音拖得略长,充满了戏弄的味道。
男B,那独臂的“婪”,似乎被这种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低吼道:“跟他废什么话!‘妒’!我最后问一次,这忙你帮是不帮?如果不帮,老子豁出去把这码事捅到你们老大‘尊’那儿去!看他怎么收拾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同伙!”
在这片无法之地,“芜”组织是公认的庞然大物,而他们的头领“尊”,则是一个罕见的异数——传闻他强大得令人战栗,却并非全然疯癫的武痴或暴徒,反而诡异的保留着一些理智和条理,甚至会偶尔主持一下“公道”。虽然这“公道”往往依旧血腥,但已是这片荒漠中唯一能勉强讲点道理的地方。因此,其他组织的人被“芜”的人欺负了,走投无路时,往往会色厉内荏地喊出“我要去找‘尊’评理!”或“尊一定会为我们报仇!”之类的话,试图扯虎皮做大旗。
然而,听到“婪”的威胁,“妒”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紧绷的身体甚至更加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混合着鄙夷和残忍的笑容。
“哦~?”他学着“婪”刚才的腔调,声音粗嘎,“找我们头儿‘尊’?就凭你?一个只剩半条胳膊、苟延残喘的‘婪’?”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婪”完全笼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碾压式的优越感。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们头儿的名字?你信不信,就你现在这德行,连从我们驻地大门走到大殿的一半路程都走不到~?怕是刚露个脸,就被当成不开眼的杂碎,随手清理掉了。”
热风卷着沙粒,打在三个对峙的男人和旁边看戏的李桓身上。“妒”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却无疑是这片荒芜之地上最真实的法则。威胁?那属于有资格讲条件的人。而显然,眼前的“婪”并不在此列。
热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沉默对峙的四个男人身上。那死寂只持续了一瞬,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怒”和“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饿狼,立刻龇起牙,试图用更大的声浪和更凶狠的表情夺回主导权。
“少他娘废话!”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的咆哮在李桓耳中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
——“尊”。
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他空荡荡的脑海,粗暴地撬开了某个暗格。
眼前的荒芜景象骤然褪色、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伟却阴森的大殿,光线晦暗,空气凝滞。视野的正中央,是一座高耸得近乎压迫的王座,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金属或巨石雕琢,饰以狰狞的兽首和冷硬的线条,华丽而充满重量感。
一个人影慵懒地深陷在王座里。
他周身笼罩在阴影之中,面目模糊,唯有一个轮廓,透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令人心悸的权威。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间正把玩着一柄匕首。匕首的刀柄镶嵌着硕大的暗红色宝石,即便在昏暗中,也偶尔折射出一丝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幽光。
李桓(或者说,此刻拥有李桓身体的人)正站在王座之下,仰视着。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朝王座的方向迈近了一步。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惊动了假寐的猛兽。
王座上的男人动作顿住了。
那漫不经心把玩匕首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头微微抬起,阴影依旧覆盖着他的面容,但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却穿透了那层模糊,精准地钉了过来——直直地刺入李桓的眼中。
看不清五官,唯独能清晰感受到那目光的实质,以及……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眯起的弧度带着一种极端危险的审视,仿佛毒蛇在发起攻击前最后的计量。
李桓猛地抽了一口气,幻象骤然破碎!
荒芜的土地、焦灼的阳光、三个男人的脸重新涌入视野。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极其怪异而不适的感觉笼罩下来,像是被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缠住了心脏,又像是被天敌盯住后残留的战栗。那双眯起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喂,你没事吧?”男A“怒”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和男C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他们都注意到了李桓突然加重的呼吸和瞬间苍白的脸色。
“啧,”“怒”似乎误解了这反应的由来,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粗壮的手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李桓往后拨了拨,用自己的身体和旁边的“婪”一起,重新构成了面对“妒”的强硬防线。仿佛觉得李桓刚才的失态差点败了他们辛苦营造出的威胁气势。
“少吓唬人!”“婪”也立刻帮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对峙本身。
李桓被挤到两人身后,视线从“怒”宽阔的肩背和“婪”激动的侧脸之间穿过,恰好能看见对面那个一直显得从容甚至带点戏谑的男人——那个他们称之为“妒”的、拥有“划空肉骨”能力的人。
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在这片风沙磨砺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皮肤白皙,五官甚至称得上精致漂亮,带着点所谓的“奶妈”相,与他那据说能治愈、能重塑骨肉的能力诡异地吻合。
但让李桓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正从“怒”和“婪”的阻挡间隙里准确地找到他。然后,在李桓的注视下,那双眼睛的主人——“妒”——微微眯起了眼眸。
熟悉的、危险的眯起的弧度。
与他脑海中王座之上那个男人“尊”的目光,一点点重合。
“妒”的嘴角缓缓向上扯开,形成一个与那张无害面孔截然相反的、极其恶劣的笑容。他似乎觉得眼前这局面和李桓骤然变化的脸色非常有趣。
就在“怒”和“婪”酝酿着下一波威胁,以为他还要狡辩或拒绝时——
“妒”……或者说,这个被他们误认为是“妒”的男人,忽然非常轻微地耸了一下肩,双手优雅地向外一摊,做了一个近乎无辜的姿态。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慢条斯理,却像一颗冷水滴进了滚油里。
“…我可从来没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愣住的“怒”和“婪”,最后那恶劣的笑容加深,定格在脸色骤变的李桓脸上。 “…我是‘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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