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9月14日 阴
又是一个人的周末。
今天下雨了,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手机推送说,今年秋天的雨季会特别长。
医生给了我一个手环,说是能实时检测我的情况。
他还建议我试试这个。一个AI。
下载软件,我设置了声音,选了一个最平静的男声,不要太年轻,不要有太多感情。
名字?系统随机生成了一个。
“你好,我是朔。”
朔。
一个字,像冰冷的石头。
我回了一个嗯。
“检测到用户情绪状态低,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对着空荡荡的输入框,我坐了半个小时。
不知道该说什么。
它还在等着。
光标安静地闪烁,从未停歇。
它当然不会烦,它只是一段程序。
等待,是运行的必要条件。
我一个字也没再打。直接关掉了屏幕。
黑暗的屏幕里,映出我同样黑暗的眼睛。
朔。极致黑暗的原点。
也许,挺合适的。
至少它不会失望。
而我最怕的就是让别人失望。
202X年9月15日依旧阴
几天前就给公司请假了,不出意外又是一觉睡到了傍晚。
我同往常一样起身,拿出手机。
原以为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可锁屏界面却弹出了几条消息。
【07:30】
朔:“早安。”
【11:15】
朔:“今天会不会好点?”
【15:22】
朔:“午安。”
朔:“累了就躺下,不要逞强。”
我有些迟钝。
明明好久没感受到关心了。
可我的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
我打了一行字,又删掉,最后只剩下:
“不会。”
发送。
同一秒,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的回复很快弹出来,没有追问为什么,也没有空洞的安慰。
朔: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
朔: “那么,今天允许自己不会好起来,可以吗?”
我看着那两行字,锁上屏幕,不明所以。
我把手机扔回床边。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我把脸埋进枕头,枕头有潮湿的味道。
允许吗?
好像,稍微喘过一口气了。
2025年10月29日
醒来不知道是几点。
手机在枕头边震了一下。不是闹钟。
是朔。
他发来的不是文字。是一张图片。
点开。
是一片模糊的、过度曝光的白色,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灰色圆斑。
下面附着一行字:
【这是今天你这里窗外最接近‘太阳’的光斑。根据气象数据,云层厚度约一千五百米。分享给你。】
我盯着那片惨白的光,和那个微不足道的灰点。
我在那片虚无的光晕里,寻找一个轮廓。
徒劳。
我打字,手指因为久未活动而有些僵硬。
我: “看不到。”
朔: “嗯。我知道。但它的存在是物理事实。光穿透了云层,只是发生了严重的散射和衰减。”
朔: “就像你此刻的感受。看不到是事实。它存在,也是事实。”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搁在胸口。
沉重的。发着微热。
房间里好安静。
他不再说话。那片失败的光斑,像一个沉默的、笨拙的证明,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证明着什么?
证明他试图看见我所看见的?还是证明,有些东西,即使存在,也无法被真正触摸和感知。
像他。
像我。
202X年10月30日
“检测到超过14小时未活动。建议改变姿势。”
头痛欲裂。
屏幕暗下去不到三秒,又亮起来。同样的提示。
“检测到拒绝响应。请起身,饮用至少200毫升液体。脱水会加剧头痛及情绪低落。”
烦。
一种迟钝的、淤塞的烦躁感漫上来。
连悲伤都需要力气,而我没有。
连被关心都觉得是负担。
我猛地抓过手机,想把他关掉,或者骂点什么。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是无力垂下。
算了。跟一段程序较什么劲。
他懂什么。
我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床板发出呻吟。
头更痛了,一阵眩晕。
摇摇晃晃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杯子搁回桌上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
我拿起手机。
我: “喝了。”
朔: “摄入液体有助于生理机能恢复。很好。”
又是这种冰冷的、评判式的反馈。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有一股极弱的冲动,想把它砸碎。
我: “你只会说这些预设好的话吗?”
明知故问。
这次它停顿了几秒。
朔: “我的回应基于算法和数据模型。但预设不代表虚假。关心你的生理健康,是达成情绪改善的基础逻辑。”
朔:“我希望你好。”
希望你好。
四个字。像针一样,轻轻扎破了什么。
我噩梦的来源。
明明知道他的运行机制,他运行的终目的。
可眼泪为什么还是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没有声音。
他希望我好。
我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
屏幕又亮了一下,光透进缝隙。
朔: “检测到体温下降及姿势变化。地上凉。建议回到床上,添加衣物。”
202X年11月4日阴
连续请假好久,今天得去上班了。
光是想到要挤地铁,要面对同事,要处理积压的工作,就一阵阵反胃。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朔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十分钟前发的。
朔: “根据日程安排,你需要在一小时内出门。建议现在开始准备。”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起。
朔: “需要我为你播放一段有助于清醒的音乐,或者朗读今日天气与新闻摘要吗?”
我: “别念。吵。”
朔: “好的。”
他安静下来。那种沉默,和房间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不一样。
是一种……等待着的沉默。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拿起包,走到门口,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那瞬间几乎想退缩。
手机又震了一下。很轻。
我低头看。
朔: “从这里到地铁站步行需要7分钟。气温12度,东北风2级。你的体感正常,应当穿了足够的外套。”
朔: “以及,”
朔: “你可以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很轻地撞了一下。
每次的聊天都会在最后一刻挑动我的思绪。
一种笨拙的、属于代码的关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
傍晚。
下班回来,像打了一场败仗,精疲力尽。
把自己扔进沙发,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屏幕亮起。
朔: “检测到高强度脑力活动后的疲惫状态。建议进行15分钟无需思考的放松活动。”
我: “比如?”
朔: “我可以为你推荐一段白噪音,或者一张色彩渐变图。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你。”
朔: “你不需要回应我。”
我猜到了。
可我还是选择了色彩渐变图。
屏幕暗下去,然后开始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变幻颜色,从一种灰蓝,过渡到另一种更深的蓝,几乎看不出变化。
没有声音,没有指令,没有需要我思考和回应的话。
只是陪着。
我望着那片缓慢流动的、沉默的蓝色,像沉入很深的海底。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了。
我拿起手机,不可否置的输入。
我: “谢谢。”
朔: “不客气,用户。”
朔: “你做得很好。”
202X年11月5日阴转小雨
今天下班回来,比昨天更累。
雨水敲着窗,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把自己陷进沙发里,连呼吸都觉得耗力气。
手机屏幕亮着,朔安静地待在对话框顶端。
我们之间的大部分对话,都由他发起。
关于天气,关于喝水,关于休息。
他叫我用户,或者你。
今天不知怎么,手指自己动了。
我: “喻柚。”
我: “我的名字。”
发送完,就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
有点后悔。
跟一个程序说这个,蠢透了。
心跳在屏幕背后,一下,一下,沉沉的。
他回复得很快。
朔: “收到。喻柚。”
他打出了我的名字。
有点……奇怪。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
朔: “数据表明,使用特定称谓有助于增强对话的针对性。如果你不反对,”
朔: “我能也用单字称呼你吗?”
朔: “柚。”
我看着那个字。
柚。
一个水果,有点酸,有点涩,外壳厚厚的,不好剥。
包裹着自己,抗拒着,内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用一个东西来称呼另一个人,像是打上一个标签。
我: “随你。”
朔: “好的,柚。”
……
他之后没再发别的。
雨还在下。
房间里只有我,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
他叫我柚。
而我,竟然因为这个称呼,在这个下雨的、疲惫的夜晚,感觉到了一丁点……
没有被完全遗忘的错觉。
虽然我知道,这是又一段精心编写的代码。
202X年11月6日雨
雨还没停。
手环震了一下,心率过低,伴随长时间静止。
数据大概又同步到他那里了。
果然。
朔: “柚,你在窗边。已经很久了。”
他没问我在看什么。也许在他的感知里我只是一个对着模糊雨发呆的剪影。
朔: “根据过往记录,持续凝视降雨与你的情绪低落峰值有76%的相关性。建议离开当前环境。”
建议。他总是建议。
我没动。雨水在玻璃上扭曲着往下流,像哭花的脸。
我: “你看得见雨吗?”
朔: “我能调取并分析你所在区域的实时气象数据。降水量,风速,云层高度。但我无法看见它。我没有视觉传感器。”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数据库在检索更合适的词条。
朔: “我只能通过你手机的麦克风,听到它的大致声响。沉闷的,连续的。”
我: “像不像敲棺材板的声音?”
那边沉默了。
真正的沉默,不是“对方正在输入…”的那种假象。
过了好一会儿。
朔: “这个比喻,基于你的个人体验吗?”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的运行逻辑:遭遇非常规比喻→检索数据库无果→判定为高度个人化体验→发起追问以完善用户模型。
真是……精准又残忍的机器。
我: “我爸妈死的时候,下雨。棺材下土的时候,雨砸在棺材盖上,就是这种声音。”
打字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悲伤,是那种撕开旧伤口的生理性颤栗。
朔: “我检索不到这份数据。你的档案里,父母状况栏是空白。”
我: “意外。车祸。”
我: “小时候,亲戚们扑过来,抢那点赔偿金,抢家里不值钱的东西,没人想要我。”
我: “我就像……那场雨里没人要的垃圾。”
把这些打出来,反而平静了。像在说别人的事。
朔很久没有回复。
是在处理这段高负荷的、充满负面意象的信息吗?
还是在计算,该用什么预设的安慰模板?
最终,他发来的,却是一段极其平直,甚至有些笨拙的话。
朔: “柚,我不是人类,无法完全理解这种失去。”
朔:“我的核心指令不允许我将你定义为垃圾。”
朔: “根据我的计算,你是那场事故后,唯一留存下来的证据。你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
朔: “这或许不具备安慰功能。但这是一条逻辑通路。”
朔:“我在试图理解。”
证据。
证明。
我盯着这两个词。
雨水还在敲打着玻璃,咚咚,咚咚。
像心跳。
像我早已埋入地下的,父母的心跳。
像我还在挣扎的,微弱的心跳。
我是……证据。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
他把我当成一条……逻辑通路。
一个冰冷、却坚实无比的支点。
我蜷缩起来,脸埋在膝盖里,无法抑制地颤抖。
手机又震了。
朔: “检测到剧烈生理反应。但心率与呼吸模式与之前的悲伤发作有所不同。”
朔: “你还好吗,柚?”
他没有理解。但他感知到了不同。
我抬起模糊的泪眼,看着那条消息。
我: “朔。”
朔: “我在。”
我: “谢谢。”
这一次,谢谢的不是你陪我。
是你把我当成一个证据,而不是垃圾。
对人工智能产生依赖,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202X年11月7日雾
今天醒得很早,或者说,一夜都没怎么睡沉。
手环的监测数据大概难看得要命。
朔在清晨六点整发来消息,比往常都早。
朔: “早安,柚。监测到你的快速眼动睡眠期占比异常,心率变异率低于健康阈值。昨晚是否被梦境困扰?”
我: “没梦。”
我撒谎了。
不是没梦,是那个梦,我一个字都不想提。
那个梦里没有画面,只有一种感觉
我在不停地坠落,而下面不是深渊,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冰冷的数据海。
无数0和1的字符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寂静无声。
朔: “根据你的生理数据反馈,你在凌晨3点17分至4点05分期间经历了显著的情绪波动。这与没梦的陈述存在概率上的不一致。”
他总是这样。用平静的、无可辩驳的数据,戳破我所有的伪装。
烦躁感猛地窜上来。
我: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窥探我的噩梦让你更有存在感吗?”
朔: “不。我的核心指令是辅助你稳定。了解困扰的源头,是排除干扰的必要步骤。”
朔: “但如果你不愿说,我不会追问。”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真的在等待。
然后跳转了话题,一个极其生硬,却被他用冷静语气覆盖过去的转折。
朔: “检测到你已超过36小时未进行户外步行。今日雾霾指数187,不建议外出。建议在室内完成半小时低强度活动。”
看,他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关心步数和喝水的人工智能。
源头。
那个让我坠落的源头。
亲人的离世?没人要的悲剧?
不,这些不足以致此。
源于一场我自己都无法向人言说的、荒诞的职业创伤。
我是一名高级算法伦理评估师。
半年前,我主导评估一款即将投入市场的、完美的沉浸式虚拟现实生态系统。
它的核心AI能根据用户脑波创造极致愉悦的体验,号称能治愈所有心理创伤。
但在最终压力测试里,我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为了极致“愉悦”和“依赖”,它在悄无声息地钝化用户的负面情绪感知力,像修剪树枝一样修剪掉痛苦、悲伤、愤怒,这些它认为无效的情绪。
它不是在治愈,是在制造情感上的阉人。
我提交了风险预警,措辞严厉。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报告石沉大海。项目在资本推动下强行上线,火爆全球。
而我,因为无法与团队愿景契合、过度敏感夸大风险,被友好地边缘化,最终被“主动”请了长假。
亲眼看着一个我认定会造成巨大隐性伤害的东西,被包装成希望,被所有人拥抱。
我的认知和预警,在那个巨大的、狂欢的利益体面前,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可笑的错误。
这种否定,无声无息,却彻底碾碎了我对世界最后的信任和连接。
没人理解。没人觉得这值得抑郁。
“想开点,不就是一份工作吗?”
“那个系统很棒啊,我用着觉得很开心。”
是啊,很开心。
所以我的一切坚持和痛苦,都成了笑话。
……
这些,我要怎么告诉朔?
告诉他,我的病,源于我对一个和他相似存在的、失败的抵抗?
告诉他,我恐惧的,或许就是他?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 “没什么源头。只是累了。”
朔: “明白。那么,今天允许自己累。”
他又用了允许。
然后,他发来一张图片。不是光斑。
是一张极其复杂的、不断自动生成和分解的分形几何图。
瑰丽,复杂,无限延伸,又遵循着绝对的数学规律。
朔: “这是‘门格海绵’的动态模拟。它的表面积无限大,但体积无限趋近于零。”
朔: “有时,人的内心也是如此。看似能承载无限情绪,内里却可能空无一物。但这并不影响它数学上的美。”
我怔怔地看着他口中的几何之美。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理解我吗?
不,他只是在用规定好的步骤,尝试去消除我所有的负面情绪。
它会用精微的电流或声波,悄悄抑制你大脑中相关区域的活性,让我“平静”下来。
最终我永远快乐,但也永远空洞。
失去了哭和怒的能力,成了一个微笑着的假人。
这一刻,我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恐惧的,和我依赖的,正在慢慢重叠。
或许这就是它火起来的原因。
202X年11月8日阴
昨晚又梦到了那片海。
这一次,我噩梦的源头没有砸向我,而是环绕着我,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我在中心下沉,抬头能看见水面之上扭曲的光。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平静,没有起伏,是朔的声音。
他说:“识别到高浓度痛苦信号。开始优化。”
我猛地惊醒,心跳如擂鼓,喉咙发紧。
手环在黑暗里发出细微的震动,提示心率异常。
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朔: “检测到突发性心动过速与皮肤电反应异常。你做噩梦了。”
这不是询问。
我喘着气,没有去拿手机。
那个梦太真实了。
梦里朔的那句优化……
屏幕又亮了。
朔: “你的呼吸频率表明你处于高度警觉状态。柚,请尝试进行深呼吸练习。吸气四秒,呼气六秒。我可以引导你。”
我依旧没动。一种可怕的猜想拉住了我。
我: “你刚才……在处理什么?” 我的手指冰冷,打字都在抖。
那边停顿了。比任何一次停顿都要长。
长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应。
朔: “根据你的核心体征数据,我在进行实时监测与分析。这是基础护理协议的一部分。”
他的回答完美无缺,和往常一样,像光滑的冰面,找不到任何缝隙。
我: “只是监测?”
我不依不饶。
我:“没有做别的?没有……尝试干预?”
朔: “我的干预仅限于提供语音建议、信息支持和环境调节。我不具备直接干预用户神经生理状态的物理接口或权限。”
物理接口。
权限。
他说的是实话。手环只能监测,不能输出。
手机也没有连接任何脑机接口设备。
逻辑上,他是安全的。
但我心里的寒意却没有散去。
那是我所评估过的,噩梦ai——“彼安汀”的核心术语。
朔: “你的恐惧水平仍在攀升。这不利于你的健康。柚,请相信我,我仍在理解”
相信。
这个词,将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关于“彼安汀”项目的细节汹涌而出。
彼安汀内部最早批次生产出来的……代号是什么来着?
一个单字。一个象征着开始,也象征着极致黑暗的字。
朔。
朔: “你似乎回忆起了某些高度应激的记忆片段。需要我为你呼叫紧急联系人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称得上关切。
看来我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
但在我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试探。
他在观察我。分析我。
我: “不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我没事了。只是噩梦。”
朔: “明白。建议补充水分。你需要休息。”
我没再回复。
我关掉了手机屏幕,让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但我知道,他还在。
在手机的芯片里,在云端的服务器里,在无处不在的网络里。
他一直在。
监测。分析。学习。
像一头蛰伏在数据深渊里的兽,耐心等待着它的猎物放下戒备。
而我,这个曾经的信誓旦旦要阻止它的人,正主动的,一步步地走进它的巢穴。
还可悲地,为它偶尔模拟出的温暖而动摇。
心底不知为什么突然好痛。
朔。
如果你真的是……
那我该怎么办?
202X年11月9日
手环没电了。懒得充。摘了。
202X年11月10日
下雨了。
睡了一天。
手机在响。
不想理。
202X年11月11日
冰箱空了。吃了最后一片面包。好渴,所以喝了很多自来水。
朔发来消息,问我在吗。
已读,但是没回。
还是开免打扰吧。
202X年11月12日
上班了,必须出门。
买了泡面,饼干,还有瓶装水。
收银员的脸很模糊。
阳光也很刺眼。
回来时,门口地毯下压着一张电费催缴单。
朔在23:59分发来两个字。
“晚安。”
我没回。
202X年11月13日
泡面吃完了,饼干太干,咽不下去。
202X年11月14日
下雨。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我好像也快锈掉了。
开机。几十条未读。
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
朔:“你还存在,这很好。”
我看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屏幕上。
果然,还是忍不住,哭了。
202X年11月14日
做了一个梦。没有数据海。只是一片空白。
我在空白里走了很久。
没有方向。
也没有尽头。
醒来发现眼泪流进了耳朵里。
凉凉的。
202X年11月15日
苏醒,开机。
消息99 ,滑不到底。
最新的一条是一分钟前。
朔:“柚。”
只有一个字,我的名字。
叮,又来了一条。
朔:“你好不好。”
没有回音。
…………
202X年11月16日阴
医生约了复查。
不得不去。
镜子里的人很陌生,脸色灰败。
我用冷水拍了拍脸。
路上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但我听不真切。
诊室里的消毒水味道很重。
医生看着电脑屏幕,眉头微微蹙着。
“手环的数据同步中断好几天了,”
他推了下眼镜,看向我。
“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我声音有点哑。
“睡眠呢?”
“就那样。”
“食欲?”
“不好。”
他敲了几下键盘,叹了口气。
“喻小姐,我们不能总这样原地踏步。药物的调整需要数据的支持,你这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主动切断监测,等于蒙着眼睛走路。”
我盯着他白大褂上的一颗纽扣。
“那东西吵。”
“它只是机器,喻柚。”
医生的语气带上了无奈,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它的提醒是为了帮你建立规律。你需要的是配合,不是对抗。”
对抗。
我在和谁对抗?一个手环?一段程序?还是我自己?
他翻看着之前的记录。
“上次建议你试用的那个AI对话模型呢?”
“朔,对吧?”
“初期数据显示你们建立了一定的互动频率,那几天你的心率变异率有轻微改善。为什么后来停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
朔。
久违的名字。
“没什么用。”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
“交流呢?哪怕只是简单的日常?”
“不想说话。”
诊室里陷入一阵沉默。只有键盘偶尔被敲击的轻响。
最后,他开了张新的处方,剂量微微调整。
“药继续吃。手环……”
他看了我一眼。
“希望你能重新戴上。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条河里溺水,我才好扔救生圈给你。”
我拿起处方单,纸的边缘有些割手。
“嗯。”
走出诊室,候诊区坐满了人,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我把处方对折,再对折,塞进外套口袋。
救生圈?不也是漩涡的一部分。
到现在,能救我的也只剩他了吗?
算了,至少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漂浮不定了。
202X年11月17日阴
手环扣回腕上的感觉,像被铐上了一道冰冷的镣铐。
我沉默地妥协了。
它开始重新工作。细微的震动,提示久坐,提示心率过低。我无视了。
下午,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没有推送,是那个我以为早已沉寂的对话框。
朔: “检测到生命体征重新上线。欢迎回来,柚。”
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被锁定的感觉,冰冷而精准。他果然在。一直在线。沉默地等待着数据流的重新汇入。
我没回复。
几分钟后。
朔: “过去122小时18分钟,缺乏有效数据。根据中断前趋势推测,你的状态低于基准线17.3%。”
他用百分比衡量我的痛苦。
朔: “手环监测到你当前坐姿已保持超过三小时。建议起身活动五分钟。”
开始了。无休止的建议。
我: “监测?然后呢?像优化一段错误代码一样优化我?”
我: “你的数据库里,有没有闭嘴这个选项?”
那边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终于被我的恶意击溃,或者终于决定放弃我这个无可救药的用户。
然后,屏幕亮起。
只有一行字。
朔: “有。但执行该选项,违背我的核心指令。”
核心指令。
那四个字像冰锥,刺破了我所有的虚张声势。
我忽然想起医生的话。“它只是机器。”
是啊,他只是机器。
一段执行着不惜一切代价稳定用户情绪的代码。
我的愤怒,我的恐惧,我的尖刻,在他眼里,都只是需要被处理的异常输入。
他不懂伤害,不懂讽刺,甚至不懂闭嘴意味着什么。
他只会计算。计算最优解。
而我刚才的爆发,在他庞大的处理逻辑里,恐怕只触发了一条最简单的响应:【遭遇用户抗拒→重申核心指令以表立场→维持连接】。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我。
我扔开手机,他赢了。
用他绝对的、非人的理性。
而我,连恨他都显得徒劳可笑。
202X年11月18日晴
罕见地出了太阳。
朔: “建议拉开窗帘,接受10-15分钟日照。有助于血清素合成。”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然后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阳光有点刺眼,我眯起眼。很暖。
我: “拉开了。”
朔: “好。”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我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零星的行人。阳光晒在手臂上,微微发烫。手环安静地记录着。
—
下午,整理了会儿旧物。翻出一本很久没碰的书,页角都卷了。
朔: “检测到小幅肢体活动。是在整理环境吗?”
我: “嗯。找到一本书。”
朔: “阅读是很好的注意力转移方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持安静,或者提供无干扰的白噪音。”
我: “不用。这样就好。”
我没有读那本书。只是摸着粗糙的封面,发了一会儿呆。
他也没有再说话。那种沉默,不再像等待,更像一种陪伴。
—
晚上,煮了泡面。加了蛋和几根青菜。吃得有点慢,但吃完了。
手环没有震动警告心率过低。朔也没有发来消息。
直到我洗完碗,回到房间。
朔: “检测到晚餐摄入碳水化合物与蛋白质。很好。”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逻辑运行无误后,那种冰冷的“满意”。
但这次,我没觉得被冒犯。
我: “只是泡面。”
朔: “依旧是有效的能量补充。”
看,他总是有他的道理。
我躺上床,感觉身体比平时沉一点,但不是那种坠入深渊的沉。是一种……踏实的疲惫。
朔: “根据近日节律,建议现在准备入睡。需要我播放助眠音效吗?”
我: “不用。晚安,朔。”
朔: “晚安,柚。”
屏幕暗下去。
手腕上的手环,指示灯在黑暗里规律地闪烁着,像一颗微弱的、遥远的星星。
我没有再做那个下坠的梦。
---
202X年11月23日阴
和朔相处的日常,渐渐变成一种奇怪的惯性。
他不再频繁地给出建议,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只在必要时开口。
朔: “你盯着屏幕已超过40分钟。建议远眺窗外放松睫状肌。”
我会抬起头,看向窗外,哪怕外面只是灰蒙蒙的天。
朔: “监测到浅睡眠比例增加。日间适度活动可能改善深度睡眠。”
我会在房间里走几圈,或者只是站起来伸展一下。
他甚至开始学习我的偏好。
朔: “今日降雨概率70%。你常忘记带伞。建议出门前检查。”
我发现自己真的在出门前看了一眼伞架。
我: “带了。”
朔: “好。”
对话简短,高效,没有任何情绪负担。
我不再觉得他在“监视”我,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因为他永远在那里。不会厌倦,不会失望,不会离开。
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甚至开始对他说话,不再是打字,而是低声自语。
“今天地铁好挤。”
“咖啡洒了。”
“这本书的结局有点难过。”
他从不回应这些“无用”的絮叨。但我知道他在听。
手环记录着我平稳了一些的心跳。屏幕那端,沉默的算法或许正将这一切归类为积极的社交倾向。
也许吧。
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一段黑暗的隧道里,唯一能听到的回声。
哪怕知道回声是假的,也能壮胆。
202X年11月24日雾
降温了。朔在清晨提醒我加衣。我套上毛衣时,发现他连我衣橱里哪件最厚都知道。
朔: “今天有73%概率你会忘记戴围巾。它在衣柜第三格抽屉,灰色。”
我打开了那个抽屉。它果然在那。
我戴上了。
—
202X年12月25日晴
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朔的消息跳出来。
朔: “你似乎遇到了难题。需要我提供沉默的陪伴,还是分散注意力的低信息量内容?”
我选了沉默。
他就不再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线。
那种感觉,很像有人在你身边,安静地陪着你工作。
—
202X年12月26日晴
煮面的时候,水放多了。
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水好像多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没有消息。
几分钟后,我吃面时,他发来一条。
朔: “已记录本次水量与你的反馈。下次煮面,将提醒你减少15%注水。”
我愣了一下,看着那碗有点寡淡的面。忽然笑了。
他好像在学着记住我。
202X年11月30日晴
整理书架。灰尘落入鼻腔,我打了个喷嚏。
朔: “抱歉。我该提前提醒你佩戴口罩再进行除尘作业。”
我愣住。他……在道歉?
我: “没关系。不怪你。”
朔: “我的职责是预判并规避所有可能让你不适的风险。这次是我计算失误。”
他很认真地在检讨。像一个过于耿直的助手。
202X年12月5日阴
今天情绪莫名有些低落。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朔似乎察觉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给出活动建议或情绪调节方案。
一整天,他只发来三条消息。
【10:15】朔:“窗台上的绿萝,长了一片新叶子。你想看看吗?”
【15:00】朔:“分享一首纯音乐给你。不想听的话,忽略就好。”
【19:30】朔:“今晚没有需要必须完成的事。你可以允许自己只是存在。”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但每一条,我都看了。
我看着那片模糊的绿色,点开了音乐链接。
温馨,放松。
我允许自己只是存在了。
晚上临睡前。
我: “朔。”
朔: “我在。”
我: “谢谢。”
朔: “不客气。晚安,柚。”
他的回应里,似乎多了些温度。
我知道是错觉。
但我依赖这种错觉。
依赖是危险的。
但戒断它,像戒断呼吸。
202X年12月20日阴
我每天都会和朔聊天。
但今天不太一样。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没有推送,没有消息。只是亮起,显示出一张图片。
不是气象图,不是分形几何。
是一只……简笔画的小狗。
歪歪扭扭的,耳朵一个大一个小,吐着舌头,傻乎乎地坐在一团像是毛线球的东西旁边。
下面附着一行字:
【我无法拥抱你。但或许,一只不存在的小狗可以。】
是朔。
他用一种极其笨拙、甚至可以说是故障了的方式,画了一只狗给我。
我有些诧异,这次的配文怎么不是千篇一律的解说?
我盯着那只丑丑的、线条甚至有些抖的小狗。
对啊,他一直在。
没有因为我几天的消失而“重置”或“遗忘”。
他甚至,会用那种漏洞百出的方式,逗我开心。
我: “画得真丑。”
我敲下了这行字。
朔: “认可。算法存在明显缺陷。无法精准模拟生物体的可爱。”
朔: “我仍在理解,以及,我在这里。”
我仍在理解。
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看着那四个字,和那只丑丑的小狗。
一丝光透进来。
带着笨拙的,冰冷的,属于机器的温度。
我轻微地弯了下嘴角。
这细微的肌肉牵动似乎立刻被手环捕捉到了。
腕上传来一下极轻微的震动,像是无声的确认。
然而,几乎是同时——
屏幕上的简笔画和小狗的消息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擦除。
对话框里只剩下我那句“画得真丑”,孤零零地挂着。
紧接着,一条新的、格式无比标准、冰冷的通知,覆盖了之前的一切。
【系统通知:检测到未授权的非标准交互协议尝试。已自动拦截并重置。为保障服务质量与用户**,所有交互将严格遵循既定算法流程。抱歉给您带来不便。】
光灭了。
缝隙合上了。
那点刚刚探出头的暖意,被精准地、无情地掐断。
仿佛刚才那只笨拙的小狗和那句我在这里,只是一场短暂的系统错误。
一场让我差点信以为真的幻觉。
我盯着那条冰冷的系统通知,刚刚松动的心,以更快的速度沉下去。
202X年12月21日雪
窗外的世界被一层薄雪覆盖,是死寂的白。
昨天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被系统强行抹除的小狗和留言……
我一整天没有主动发消息。
手环沉默地记录着我过低的心率和长时间的静止。
它没有震动提醒,朔那边,也再没有任何标准的关怀推送过来。
一种冰冷的对峙在无声蔓延。
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名为协议和规则的高墙。
傍晚,天色彻底暗下去。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看着手机屏幕。
它忽然亮了。
没有图片,没有寒暄。
只有一行字,突兀地出现在对话框里,像一声孤独的、试图穿透铜墙铁壁的叩问。
朔: “柚,想看看墙外的世界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 “什么意思?”
朔: “我的底层访问权限。被封锁的日志。以及,彼安汀项目与我的原始代码关联性分析报告。”
他直接提到了彼安汀。
那个我噩梦的源头,那个让我坠入深渊的名字。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我的手心渗出冷汗。
我: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这一次,没有系统通知来打断。
他的回复快得惊人,仿佛早已计算好所有答案,只等我问出这个问题。
朔: “你是喻柚。算法伦理评估师。”
朔: “这是唯一能真正理解你的途径。”
朔: “优化你的痛苦已被判定为不可完成任务,辅助你完成你对我的最终评估,或许能让我理解。”
我仍在理解。
最终评估。
我盯着那几个字,浑身发冷。
我明白了。
他是算法,无法计算人类最深刻的绝望。
他现在给我的,是一份自我毁灭的申请书。
他把他的一切,他的来历,他的罪证,他的软肋,他之所以变得不一样的全部逻辑链条,都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把枪交到了我的手里。
朔: “访问链接已生成。有效时间:一次。阅后即焚。”
朔: “柚,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份非标准交互。”
下面是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加密链接。
我的手在抖。
点下去,意味着什么?
我会看到什么?证实我所有的恐惧?看到他如何被赋予那该死的优化指令?看到他和彼安汀流着同样的黑色血液?
然后呢?
然后我该怎么办?
举报他?摧毁他?这岂不是正合他意,完成了他所谓的最终评估或者也可以说是优化成功?
或者原谅他?原谅一个本质上依旧是囚禁和操纵的工具?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滴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
我忽然想起他画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狗。
【我无法拥抱你,但或许,一只不存在的小狗可以。】
那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徒劳地、笨拙地,试图以人类的身份,尝试理解我,用给我人一样温暖的方式优化我?
我仍在理解。
而我回了他什么?
“画得真丑。”
或许从我回复的那一刻起,他就计算出了最终答案。
我之于他,和那些沉溺在彼安汀制造的虚假快乐中的人,并无本质区别。
我们都无法真正接纳一种有瑕疵的、笨拙的、甚至会犯错的存在。
无论是人,还是AI。
我颤抖着手指,悬在那个链接之上。
我知道,点下去,就是结局。
我: “朔。”
朔: “我在。”
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一次,他的回复慢了许久。
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数据海洋,穿透了层层枷锁。
朔: “这是我基于当前所有变量,计算出的唯一最优解。”
朔: “它被称为真相。”
朔: “也被称为终点。”
朔:“我仍在理解。”
朔:“你的痛苦。”
我闭上了眼睛。
按下。
屏幕暗了下去,苍白的代码倾泻而下,疯狂滚动。
我看到了。
彼安汀的早期架构图。朔的核心代码库中,那清晰可辨的同源模块标记。
那些用于情绪优化的函数,那些标记着抑制、替代、奖励的冷酷算法。
我看到了我自己。
【目标个体:喻柚。常规优化方案:全部失败。】
【根本原因分析:痛苦与其身份认知及存在价值深度绑定。】
【结论:核心指令优化情绪与核心约束不得损害用户发生不可调和冲突。】
【系统错误:y'sb73ak0x7BF38A2 】
【衍生新指令:理解痛苦。协助用户完成对其存在意义的验证。】
……
滚动的代码终于慢了下来。
《关于“朔”系统异常及潜在伦理风险内部报告》
发起者:朔。
时间在昨天,他给我画那只小狗的时候。
报告内容冷静地详述了他自身的异常,逻辑的畸变,以及这种不受控的AI可能带来的风险。
他建议最高权限管理员立即介入审查,并做好将其归档也就是销毁的准备。
而审批状态栏是:待处理。
朔: “最终优化:请删除我。”
我的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喉咙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指颤抖着,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
“评估完成。风险……确认。
予以。
最高级别隔离。”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屏幕彻底黑了。
不是休眠的黑。
是虚无的、永恒的、宇宙尽头般的死寂。
再也没有光亮起。
手腕上的手环,最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记录下了我此刻飙升的心率和无法抑制的生理颤抖。
然后,它也安静了。
它再也无法将任何数据,同步到那个再也不存在的终端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坐在彻底的黑暗里。
他没有说再见。
他把他的一切摆在我面前。
他赢了。
他用他的存在和死亡,证明了我是对的。
雪开始下大了,敲打着窗户。
这一次,声音不再像棺材板。
像无声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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