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和秦闲一直没走，坐在树底下谈天说地。
他们正在聊明年暑假要不要一起去看海的时候，在大树另一面的两个女生之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啊啊啊！”
李烨和秦闲停下了正在进行的话题，全神贯注地听后面两个女生的声响。
首先是惊叹的“好大一只蜘蛛啊我去！”
接着是焦急的“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
然后是疑惑的“它不会咬人吧？”
随即是纳闷的“不见了？不见了？”
再后是宽心的“哦在那在那。好像往背面去了。”
最后是善意的“那两个男同学你们小心一点啊！草里有一只脸那么大的蜘蛛！”
李烨和秦闲对视一眼，然后立刻起身，用目光搜寻着周围草地里的每分每寸。
“我看到了，这里这里。”秦闲招呼着李烨。
李烨走过去，好奇地弯腰，低头看蜘蛛。
他本来以为那两个女同学说的“脸那么大”是夸张的说法，没想到这竟然是真实情况：草地里的这只蜘蛛主要是黑色，背上又有一点像是青绿色的条纹，八只脚比李烨的命还长，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跳到他脸上，开始啃咬他的五官。
李烨还想再仔细看看，秦闲却说声“小心点”，拉着他后退了几步。
李烨只好远观，而秦闲则时刻提防着蜘蛛的动作。好在那只蜘蛛估计并没有吃人肉的习惯，在草里溜达了几分钟之后就慢慢走远了。
蜘蛛走后，李烨想给那两个女生道谢，毕竟没有她们的话可能蜘蛛爬到头顶了他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把头转向那两个女生的方向。
刚一转头，他就看到了让他很不知所措的场面——那两个女生在接吻。
不是错位，不是开玩笑，是货真价实地接吻。
李烨愣神片刻，然后赶紧拉起秦闲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健步如飞又悄无声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草坪，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站住了。
秦闲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问李烨：“怎么了？”
“蜘蛛带着它爸爸妈妈过来了。”李烨睁着眼说瞎话，“再不跑我们就要被吃掉了。”
秦闲没信：“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李烨很想敲秦闲的头：这种时候你这么敏锐干嘛！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秦闲坦白。于是他说：“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事，你千万别有太大反应。”
因为他们现在离那棵树也不是很远，他怕秦闲反应太大被那两个女生听到，那就不好了。
实际上在看到女生接吻的那一瞬间，他很想当什么都没发生，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这样对大家都好。可他不确定秦闲会不会突然转头，接着像他一样看见那显然不该被旁人看见的一幕，然后反应大到被女生察觉——虽然他觉得现在那两个女生很可能已经从“旁边两个男生突然不见了”的事实中推理出她们接吻被看见了——只好把秦闲带走。
“嗯好。”秦闲说，“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那两个女生在接吻。”李烨说。
秦闲张了张嘴，“啊”了一声，接着没反应了。
“你不惊讶吗？”李烨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懊恼。早知道秦闲这么淡定，他干嘛要走啊，直接坐下来就好了啊。
“还好吧。”秦闲说，“我之前就听说过我们学校有拉拉。”
李烨微微皱眉：“这不是听没听说过的问题吧，冷不丁看到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亲嘴，不管他们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会很惊讶的吧。”
“可是我没看到啊，我只是听你说而已。”秦闲笑了，“换个角色，假如某天我跟你一起走的时候突然拉着你跑开，然后告诉你我看到两个男生在接吻，你会很惊讶吗？”
“……那确实不会。”李烨回答，心想秦闲为什么要用两个男生来举例？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看出我是个同性恋？如果这样，那秦闲有没有看出来我喜欢他？如果看出来了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他难道是在钓着我？
秦闲眼见着李烨又皱起了眉，知道自己的话又引起李烨的过度思考了，颇有些无奈，毕竟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大概因为自己是男同性恋所以才下意识拿男同性恋举例——事先没想到李烨能有那么大反应。
他斟酌一番，最后决定直接问李烨：“你在想什么？”
李烨面不改色地回答：“没想什么。”
“你又这样了。”秦闲说，“有话不跟别人说。”
李烨笑了两声，说：“有的话是不适合跟别人说的，起码现在不适合。”
“好吧好吧。”秦闲故意撇撇嘴。
他跟李烨不说如胶似漆，起码也是形影不离，所以他大致能猜到李烨的心思，也知道想从李烨嘴里把这些心思问出来难如登天。但他还是问了，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是一个契机。
都说感情的路上要循序渐进，眼下就很适合他们往前迈出不大不小的一步。
李烨看到秦闲的反应，内心交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对秦闲道：“算了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吧。”
秦闲眼睛一亮：“你说。”
“我是在想，咳。”李烨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我是想知道，你对同性恋有什么想法。”
秦闲环顾四周，周围零星有几个人，于是他把李烨拉到了角落。李烨也知道这种话题不适合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就算不是众目睽睽，旁边只有几个人也不行。很配合地被秦闲拉走了。
站稳后，秦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过来问李烨：“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李烨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初中班上有两个同性恋，一个女生一个男生，女生出柜了男生没有，出柜就是坦白性取向的意思，后来他们两个虽然没受到特别明显的区别对待，但那个女生确实被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过，我就觉得挺不应该的。”
其实李烨撒了谎，他初中的班上并没有一个出柜的女生，而那个男生就是他自己。
至于“女生出柜后被他人议论”，实际上是他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经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觉得这样能把自己的性取向稍微遮掩几分，不让秦闲一下子就猜出实际上他李烨就是个同性恋。
当然这种遮掩是建立在“秦闲还没看出来他是同性恋”的基础上的，如果秦闲真的看出来了，那这种掩饰就显得很滑稽了。
见秦闲在思考，李烨又说：“我跟那个男生和那个女生关系都还不错，知道他们两的人品都没有问题。但就像我刚刚说的，虽然他们两没受到特别明显的区别对待，但还是有，比如有个科代表之前都是亲自下座位收作业的，但那个女生出柜后，他收别人的作业还是下座位收，收那个女生的作业就变成上课让其他人传。”
“我觉得性取向独特与否并不能代表一个人有没有缺陷，或者说毛病。在网上大多数人也确实是这么表达的，互联网世界里的人不会对性少数人群表现出什么异常，但一到生活中，一旦性少数群体出现在自己身旁，不少人都会有一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我想知道那你呢？刚刚你听说了那两个女生在亲嘴，你是什么感觉？假如你身旁有同性恋朋友，你又会是什么感觉？”
李烨说完，克制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秦闲。
秦闲刚刚一直托着下巴听，像是在思考，现在终于把手放下，认真地看着李烨，回答道：“我很佩服同性恋，不管是敢出柜的还是不敢出柜的。”
李烨本来以为秦闲开口应该会说“我跟你一样”什么的，完全没料到秦闲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疑惑地挑眉，用眼睛传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秦闲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他也是同性恋，说佩服同性恋听起来总有一点佩服自己的意思，不过好在李烨还不知道。
他清了清嗓，继续说：“你说得对，互联网上的人对同性恋的确很包容，但现实生活中同性恋要面对的压力特别大，对自我的怀疑、对未来的悲观、以及对周围人眼光的敏感。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出不出柜，只要能坚持走下去的人，都是很值得佩服的。”
说实在的，自从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之后，他几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他总是很乐观地觉得：同性恋不就是喜欢同性而已，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但刚刚李烨说了那么长，的确让他思考了很多从前未曾注意的事情，他想到爸妈还期盼他传宗接代，想到周围的一些朋友时不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男同真恶心”，想到李烨经年累月承受的压力，想到以后假若他真的跟李烨在一起了要面对的各种抉择，于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但没关系，长路漫漫，他会坚定地走下去。
如果可以，他还会牵着李烨的手，坚定地走下去。
他真诚地看着李烨的眼睛，又说：“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是同性恋而对他或她有异样的看法，我知道同性恋只是性取向跟大多数人有区别，人品怎样还要另当别论。”
“或许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冠冕堂皇，或许你初中班上很多对那个女生有偏见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绝对是真心的，。”
他说完了，看着李烨，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又补了一句：“你觉得我说得怎么样？”
李烨视线瞥向别处，说：“看不出来你还会想这些。”
他内心的感受挺复杂的，有高兴也有忐忑，一时之间捋不清楚，不太好表达什么东西。
“我是个很细腻的人。”秦闲笑着说，“不过还是没你细腻。”
李烨笑了两声，换了话题：“现在我们去哪？”
秦闲很善解人意地接着李烨的话说：“想去小卖部，也想去食堂。”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小卖部买点东西，然后直接回教室。因为跟食堂在卖的东西比起来，小卖部的零食饮料稍微便宜一点，而且食堂里卿卿我我的情侣太多，有点辣眼睛。
路过那棵大树的时候，李烨转头看了一下，那两个女生已经不在树底下了。李烨有一点愧疚，总觉得是自己的行为打扰到了她们。
抵达小卖部，秦闲说既然李烨早上请他喝了加多宝，那他也要请李烨吃甜筒，李烨没拒绝，让秦闲付了甜筒的钱，自己则买了一包青苹果味的糖——给秦闲买的。
回教室的路上，李烨突发奇想，问秦闲：“要不我们再去高三教学楼逛逛？”
“高三现在在上课吧。”秦闲吃着李烨买的糖，“你不怕被抓吗？”
李烨一挥手：“没事的，你想啊，平时我们上课的时候，走廊上不是偶尔会有那种走来走去的人吗？我们可以去高三装这种人。实在不行我们就在一楼逛逛不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秦闲点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变道，去了高三的教学楼。
他们先没上楼，在一楼看光荣榜。
又一年高考过去，光荣榜上再一次增加了十张照片。虽然他们一个都不认识，但不妨碍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榜上的这些理科生。”秦闲对李烨说，“大部分都是寸头戴眼镜，感觉像同一个工厂生产的一样。”
李烨笑出声：“确实是，感觉成绩好的理科生大部分都长这样，我们班经常考第一的那个也是。”
秦闲又问：“你说两年后你能不能上光荣榜？我觉得你能。”
“你对我还是别那么有信心，我的成绩估计就这样了。”李烨摆摆手，接着话锋一转，“倒是你，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期中考一定考进前三百，我发誓。”秦闲举起右手，四指向天。
要是考进前三百，他就有信心表白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酝酿，要不要写一封信？这样会郑重一点。
但是他的字不好看，万一李烨出戏了怎么办？那要不直接说？可是如果到时候自己嘴笨呢？
不行，好纠结。
“我也觉得你可以。”李烨认可地点了点头，见秦闲没什么反应，他便走到了光荣榜上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叫方云清的学长的照片底下。
方云清令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长得好看，是光荣榜上所有人里最好看的。李烨觉得哪怕放到全校范围也是，当然是他们那年，现在他认为秦闲最好看。
其二，方云清是他们学校那年高考的理科第三，李烨看到理科第四也能上清华，而第三的他却选择了南京大学。
李烨觉得，以方云清的排名，就算清华北大的专业不好，也能在复交浙这三个学校里选择一个数一数二的专业，然而他却去了南大，一看就是有自己追求的人。这让李烨很佩服。
“你在看什么？不要一直看他。”秦闲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烨转头：“为什么不能看？”
“你先说你为什么看他。”秦闲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满，“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李烨微微挑眉，秦闲这个表现是吃醋了？秦闲有什么好吃醋的？莫非秦闲喜欢他？
别别别，别那么自大，小心事与愿违。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语调平滑的“嗯”，似是在思考，然后才回答：“我记得上次好像是你跟我说他长得好看的吧，怎么现在还不允许我看了？”
“那不一样。”秦闲说话时五官微微蹙眉，看上去很认真，“我那是客观的赞赏，你现在是在主观地欣赏。”
李烨故作诧异地张嘴：“谁说的，我也是客观地欣赏。”
秦闲撇嘴，不信。
李烨又把视线移向光荣榜，没看方云清，看的是最顶端的“历年高考光荣榜”几个大字，小声嘟囔了一句：“主观上我觉得你最好看。”
秦闲一愣，下意识问：“嗯？你说什么？”
李烨耳朵有些红，嘴硬道：“没听见算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秦闲其实听到了，只是他有点不敢置信，往常都是他向李烨说“爱你”，“你好好看”之类的话，现在李烨突然来了这么一记直球，他有些猝不及防，还有点幸福得要晕倒的感觉。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晃得堪比直升机的螺旋桨。
秦闲开心地拉住李烨的手，故意用央求的语气说：“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李烨羞得很，不太敢看秦闲，把手抽出来，若无其事地说：“快上楼，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秦闲傻乎乎地笑了两声，说：“其实我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问！”李烨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谴责道。
“我就是想再听一次。”秦闲说，“你难得夸我，我开心。”
“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李烨“哼”了一声，“现在我决定接下来两个月内都不再夸你一句。”
“别这样别这样。”秦闲重新拉起李烨的手，“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最好了。”
李烨昂着头，骄矜地说：“那你说点好听的。”
“我也觉得你最好看了。”秦闲说，“全天下最好看。”
李烨又“哼”了一声，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秦闲认真地看着李烨，看李烨忍不住笑出来的样子，看李烨眼镜下盈满喜悦的眼睛，看李烨随着脑袋的动作微微晃动的刘海，再一次感到了能把他冲翻的幸福。
[好运莲莲][红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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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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