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钟，广播通知四乘四百的运动员集体检录，李烨拍了拍秦闲的背让他下去，秦闲状似不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离开看台。
秦闲走后，李烨伸出手，低头看着秦闲刚刚捏过的地方，握了握拳，重新抬头。
检录完，李烨举起相机，对准起跑线，准备拍摄。
四乘四百的比赛分两组，六个班一组。秦闲是五班第四棒，目前正站在操场外，脱了外套，跟他们班的其他运动员聊天。
李烨将相机对准秦闲，把秦闲聊天的样子定格到相机里，看到照片里秦闲对着别人的笑容时又觉得不满意，把刚拍的照片悉数删掉，改而拍了张操场外的那棵大树。
三点半，第一棒运动员上场，在发令枪的响声里冲刺而出，看台上逐渐响起一波又一波加油的声浪。
李烨很纠结，感情上他希望秦闲能拿到冠军，可是六班同学的这个身份又让他不能为五班喝彩，挣扎一番后，他觉得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就干脆都舍弃，干巴巴地看着比赛，不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棒的差距不是很明显，第一个接棒和最后一个接棒的班相差的时间不超过三秒。五班第二棒是何嘉乐，蔡子杰站在李烨身旁，拿着何嘉乐的相机帮忙拍照。
第二棒逐渐有了差距，二班和六班的运动员在第一梯队，三班四班五班在中间，一班的落在最后。二三棒交接时三班出现失误，接力棒掉在了地上，刚好被跑过来的一班运动员踩到，骨碌碌滚到几米开外，于是三班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后一名，和一班运动员肩并肩。
第三棒，各个班的排位没有出现大的变化，接棒时二班第一，三四秒后五班和六班几乎同时交接，再过五秒四班接棒，一班和三班的运动员则仍然落在最后。
第三棒运动员离终点线还有十米的时候，李烨就开始了录制，将焦距调整好，镜头对着秦闲。秦闲接棒后冲出起跑线，他的镜头也跟着移动。
秦闲跑得很快，李烨以前从来不知道秦闲能跑这么快，刚起跑没几秒，就把六班的运动员甩开了五米。
镜头里，秦闲的衣摆飞扬，像一匹线条流畅的雪白的骏马，又像一颗划破天穹的流星，带着呼啸的狂风和无法掩盖的能量，霸道地掠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班“秦闲加油”的喊声排山倒海，李烨克制住激动，尽量保持平稳地拍着秦闲。渐渐地，他的取景框里出现了跑在第一的二班运动员的身影，秦闲跟二班运动员的差距也在喝彩声中迅速地缩小。
十米、八米、五米……在离终点线还有五十米时，秦闲离二班的运动员只剩一步之遥。李烨看着镜头里秦闲的背影为他鼓气。秦闲则绕到二道，奋力奔跑。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跟二班运动员肩并肩时，秦闲重重地摔了一跤。
李烨心跳一滞，立刻放下相机，焦急地朝秦闲的方向张望。但是他离起跑线太远，看不到秦闲的状况，只能模糊地看见身影，看见二班的运动员冲线后，秦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慢慢被六班的人超过，第三个越过了终点，然后捂着膝盖坐到了地上。
李烨挤开站在他周围的同学，急躁地走到人最少的看台最上方，往起跑线的方向冲刺。等他抵达时，医务人员已经把秦闲围了起来，他看不见秦闲，站在医务人员的身后着急地踱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散开，李烨几乎是立刻冲到秦闲身旁，问他：“有没有事？”
秦闲挽上去的裤腿还没来得及拉下来，李烨低头看，看到秦闲膝盖处红了一片，还丝丝地往外冒着血珠两边手肘上也有伤，各破了一大块皮，血流不止，以后肯定会留疤。
“没事。”秦闲朝李烨笑了一下，“不痛的。”
“你放……你胡说！我又不是没摔过跤，你这摔得比我还重！”李烨用没拿相机的手把秦闲的手臂拉到眼前，看了眼伤口，心脏控制不住地感到了疼痛。
“养几天就好了。”秦闲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烨的腰，“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李烨把秦闲的手放下：“你说。”
“我是被人绊的，二班那个人。”秦闲把裤脚扯下去遮住伤口，“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
李烨想起昨天刘佳佳说的那个绊人的，也是二班的人，厌恶又愤怒地说：“操他大爷的。”
接着，他举起左手的相机：“我拍了你的视频，看一下拍到没有。”
李烨打开相机，发现视频到现在还在录，停止录制之后便开始播放，不断快进，一直到秦闲将要追上二班运动员的部分。
刚刚李烨注意力都在秦闲身上，没看清，现在从视频里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即将被秦闲超过时，二班运动员伸出了右脚。
“真下贱。”李烨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嫌自己脚多了我可以帮他砍掉。”
“本事不大，下九流的东西倒是会得不少。”秦闲同样骂着，“我们去找林浩川。”
林浩川是他们学校德育处的主任，运动会这两天一直在操场和食堂转，热衷地抓捕各种违纪行为，但是看上去蛮闲的，似乎一个都没抓到。
李烨和秦闲走出去没几步，就见到了背着手晃悠的林浩川。
“林主任好。”两人向林浩川打招呼。
平时学生对林浩川都是避之不及，今天难得有主动来找他的，让林浩川很是新奇。他问：“怎么了两位同学？”
李烨和秦闲向林浩川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并给林浩川看了一遍相机里的视频。了解一切的林浩川神采奕奕地向两人说：“我保证给你们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然后就拿出手机打着电话走远了。
李烨有点疑惑地问秦闲：“怎么感觉林浩川看上去那么高兴？”
“可能是因为终于有活干了吧。”秦闲说，“感觉他这两天要闲出毛病来了。”
他们回到看台上坐着，看了下下午的其他比赛，然后去吃饭洗澡。
李烨本来想着，趁秦闲腿受伤，他们可以再住一下二楼的空宿舍。结果找宿管说这件事的时候被宿管以“空宿舍要用来放杂物”的理由一口回绝了，他们只好乖乖地爬上五楼，并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宿管没有高一宿舍楼那个宿管好说话。
当天晚上，李烨把秦闲摔跤是因为被绊这件事告诉了刘佳佳吕宏远和徐思彤——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忙做什么，主要是为了跟他们同仇敌忾地骂一下二班那个混账。
运动会第三天早上，李烨和秦闲去食堂买东西吃，偶遇了同样在食堂幽会的吕宏远和徐思彤。
李烨和秦闲完整地目睹了吕宏远喂徐思彤吃东西的过程，本来想装作一般路过不打扰两人，却被徐思彤叫住了，四人于是合坐一张桌，聊了会儿天。
徐思彤关心了一下秦闲的伤势，秦闲夸赞了徐思彤的跳远水平，然后他们就开始谈天说地，在食堂硬生生聊到了饭点。
下午闭幕式，运动会期间散落在校园各地的学生重新聚集到操场上。李烨和秦闲故意站在最后排，这样能保证他们站在一起。但由于两个班的班主任都站在队列后方，即使站在一起，他们也没机会做什么动作，只能悄悄地挤眉弄眼，以及在目视前方时小声说话。
李烨看着前方同学的后脑勺问：“陈凯的处分怎么还没出来？”
陈凯是绊秦闲的二班运动员，他们这两天打听到了名字。
“不知道。”秦闲同样盯着前方同学的后脑勺，“可能是今天晚自习念吧。”
李烨忍俊不禁：“今天没有晚自习，闭幕式开完我们就放学了。”
“哦对哦。”秦闲挠头。
校长结束讲话后，台下的学生噼里啪啦地鼓掌，蠢蠢欲动地准备回家。然后林浩川接过麦克风，大喊一声：“等一下！”
李烨和秦闲对视一眼，估计林浩川肯定是要宣布处理结果了。
果然，林浩川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本次运动会，大部分同学精神面貌昂扬向上，展现了我们旗峰高级中学积极乐观的一面。但仍有少部分同学，运动会期间违反校规校纪，失去了规则意识！这部分同学的行为无疑是对全年级形象的损害！下面我来宣读对这部分同学的处分结果。”
“三班张振宇同学和三班秦文琪同学，男女交往过密，运动会期间公然进行亲密举动。鉴于两人认错态度良好，经德育处讨论决定，予以警告处分，记入档案。”
这两个三班的李烨知道，他是今天早上听吕宏远和徐思彤说的，说昨天早上有一对情侣在食堂亲嘴被校领导当场抓住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谈恋爱都是犯不着处分的，班主任处理一下就好。只是校方可能觉得当众亲嘴的行为实在太恶劣，想着杀鸡儆猴，这才给了个警告。
接下来林浩川又念了一个趁教学楼没人偷隔壁班钱的、两个拿手机点了八百块外卖准备在宿舍吃的、三个因为斗地主闹矛盾最后打架的——李烨很惊奇，他没想到运动会期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才轮到陈凯。
“二班陈凯同学，运动会比赛期间多次进行违反比赛规定的行为，严重影响比赛公平性、严重危害其他同学的生命安全。鉴于本人认错态度良好，予以警告处分，记入档案。”
林浩川念完，李烨和秦闲兴高采烈地鼓掌，然后并肩回教室收东西，回家。
在家吃晚饭时，李军盛和范新梅问李烨运动会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李烨本打算说没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扫爸妈的兴，于是就把那些被处分的同学以匿名的形式告诉了爸妈。
谁知道他爸妈听完后重点完全放在了那一对亲嘴被抓的情侣上，一连问了好几个相关的问题：
“那对情侣你认不认识啊？”
“你们班有没有情侣啊？”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啊？”
其实他爸妈经常会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频率大概是半个月一次。每一次李烨的回答都是没有。而当被问到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时，李烨都会说：“不找对象，以后养一只狗就好。”
在没喜欢上秦闲时，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然而现在，他其实希望能跟秦闲一起生活。
每次听到这种回答，他爸妈都会说：“人还是要有个伴，要不然太孤单了。”
李烨面上嗤笑，不认可，但实际上他心底非常赞同这句话，因为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在学校就挺孤单的。
虽说他已经有那么几个可以说是亲密的朋友了，但大家基本上都没交过心，他根本不知道其他朋友的心里有没有秘密，也就无法确定自己跟那些朋友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
说基本没交过心也不太妥当，像徐思彤和吕宏远的感情人尽皆知，蔡子杰也已经把对母亲去世的看法和感受告知了他们几个人，只是没跟剩下的几个人交过心而已。
当然，人不一定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或者过往。跟朋友相处了这么久，李烨有一种感觉，刘佳佳和何嘉乐就是没什么隐秘心事的人。
唯独秦闲不一样，李烨感觉秦闲捉摸不透。相处的过程中，秦闲确实跟他分享了很多心事，像面对吕宏远刘佳佳等家境好的人时的自卑、对未来人生的规划等等，秦闲甚至连自家出租屋都让他进了。
这些事情秦闲从没对别人说过，也无一不可说明他跟秦闲已经成了最亲密的朋友。
可他不想跟秦闲只做朋友。
他没跟秦闲聊过感情和恋爱方面的问题，他希望这是因为秦闲跟他一样，心底有不可让人知的秘密，想找合适的时机确定。又害怕两人在这种话题上的空白是因为秦闲真的没有任何想法，故而迟迟不开口，因为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知道，他跟秦闲之间已经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纽带，可这纽带的名字是“友情”，而他不是个渴望友情的人。
在喜欢上秦闲之前，他的朋友不多，就只有吕宏远一个，可他活得很轻松，除了面对那些生活条件比他优渥太多的同学时会自惭形秽，他没有任何心事。就连“同性恋”这个身份，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点而已，只要他不暴露，不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
可喜欢秦闲之后，他开始感伤、开始不自觉地叹气、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是同性恋、开始幻想如果自己是个性取向大众的人，会不会不用再受折磨。
他开始渴望爱情。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睡觉，李烨确实梦到了秦闲。这次的梦境很简洁，起床后他只记得梦里的他跟秦闲有过一次相拥的亲吻，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有时候会思考，爱情能给人带来什么，他渴望爱情，究竟是渴望什么。
一辈子的柴米油盐，两个人的长相厮守，“我心匪石不可转”的山盟海誓，“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细水长流，喜悦时可以分享的听众，失落时可以依靠的臂膀，这些都是爱情可以带给他的，这些也都是他想要的。
可在这个梦境之后他明白了，他那么渴望爱情，说到底，其实就是在渴望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渴望可以随时出现的，绵长的亲吻。
[比心][橘糖][红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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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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