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取材十分顺利。
娜夏带领三名工作人员一同进入隔离室，身后是第六基地的作战人员，预防VA002暴起。
实施证明他们多虑了，检测过程中VA002相当配合，全程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只要是扫描仪照射的地方它都会大方展示，就好像知道这些人是来帮它检查的一样。
“这玩意绝对有自主意识。”霍特一口咬定，“现在问题是意识来源到底是寄生还是……”
埃森德尔：“你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
“那还用问吗？”霍特冷哼，“你很喜欢干人体实验这种事？面对一个异种总好过一个死而复生的同类。”
说完霍特拿上观察数据离开了隔离室，他是典型的单兵作战性格，工作时受不了一点外界的干扰。
“接下来干什么？”
和从小跟在阿普罗身边的娜夏不同，赵启帆是第一次跟老师走研究，目前还处于手足无措阶段。
娜夏从消毒室出来，头发上挂着湿哒哒的潮气，她闻言头也没抬把检测完的数据丢给赵启帆。
“分析样本，总结数据，写报告，做预测，就这样。”
“噫。”赵启帆耷拉下脸，“我上学就讨厌干这个。”
“那就早点升职。”
……
高层短时间内不会再组织地面探索任务，基地恢复了往日蜂巢般的工作模式，研究部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当中，不同环节相互交织，如同流水线一般一刻不停的往前推动。
娜夏调了岗，研究结束前不用再去医疗部报道，吃完早饭就继续挂在观察室记录VA002的数据。
相比另外两个收容物，VA002简直是天使般的观察对象。
首先外形看得过去，在人为帮助下它恢复迅速，已经具备了与人类无二的机械外表，其次没有奇怪的精神干扰，不会让研究员盯着盯着突然呕吐狂躁眼珠爆出，最后它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状态好时甚至还能做出回复，因此不会出现突然哗啦啦死一片人的情况。
同为研究助理的赵启帆感叹，才干了几天活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嫌无聊是吗？那正好。”连熬几天大夜的埃森德尔教授掏出一张清单，“你去和娜夏把这些采集了，每种至少3mg，和她学学怎么对付收容物。”
赵启帆瞅了眼内容，前面都是常规项目，直到最后一个他倒吸一口凉气。
下肢金属颗粒、中枢金属颗粒、肌肉纤维以及……脑髓液。
娜夏见状也微微蹙起眉，但她没有废话，换上防护服拿上试管向电梯走去。
“采集交给我。”拒绝了赵启帆的协助，她把电磁脉冲枪丢给他，“你负责警戒。”
防护门启动的声音惊醒了休眠状态的VA002，它抬起头，蓝色光点在脑缸下方规律的闪烁，这是它的‘眼睛’，短短几天内已经恢复到了‘崭新出炉’的状态，甚至要比脑缸系列的其他机械体更高大，它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或者说，看着正前方调试设备的娜夏。
熟悉的磁场，熟悉温度和呼吸节奏，是这几天负责实验的人类。
“4小时36分21秒不见，研究员小姐。”VA002颈部的发声装置亮起，电子音滋滋作响，“按照人类的作息习惯，您现在处于疲劳状态，建议您尽快进入睡眠。”
唐突响起的电子音没有吓到娜夏，反倒是一旁精神紧绷的赵启帆头皮发麻，他这几天一直在处理数据，很少来观察室，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它说话，而且是完整的、有逻辑的一句话。
他忍不住嘟囔，“真的不是人吗？”
娜夏没有理他，只是专注的整理工具。
确定好清单上的内容，她用手肘拱了拱还在发愣的赵启帆，示意他开始走流程。
“哦哦，抱歉，呃……今天是3074年9月16日，上午9点30分，‘UAG原点计划’第五天，针对母体VA002第三十七次样本采集，操作员两人，录像已打开，音量画面正常，辐射检测仪已启动，数值正常，无传播危险，无变异危险。”
娜夏一手持金属切割仪，一手持镊子，清清嗓子道，“下肢金属采集开始。”
VA002安静的坐在床沿，看着裹得像水桶一样的人类从它的腿部取下一小块金属，嗡嗡作响的齿轮飞溅出金红色的火花，落在黄色的防护服上，接着弹落在地面上，变成微不可见的金属残骸。
它冒着蓝光的‘眼睛’不再频繁闪烁，而是一瞬不瞬落在那张被单向玻璃覆盖的脸上，像是在透过黑色面罩扫描着什么。
专注于采集的娜夏并未察觉，她熟练地报出下一条采集内容。
因为位置原因，娜夏越发靠近VA002的胸口，视线内有一处拳头大小的缺口，是仿生机械体用来储存供给能量的核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处无用的空洞，透过交错的电路能清晰的看见内部奇特的机械脉络。
采集完第二部分，娜夏听见赵启帆报时，和昨天相比用时多了1.2秒。
也就是说VA002的金属外壳比之前更加坚固。
她预感过不了过久，研究所内最锋利的切割仪将无法对眼前的生物产生任何伤害。
“最后一项，脑脊液采集。”娜夏呼出一口气，将切割仪换成了手术刀和针管，“VA002，将双手交叠放于背后，带上束缚器，我需要确保你不会发起攻击。”
白色的隔离室寂静良久，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恕我无法接受。”VA002说，“就像人类无法眼睁睁看着刀子刺进自己的动脉一样，我也无法同意你切开我的脑髓液管道，这无关态度，仅仅出于本能。”
一旁的赵启帆捏紧了脉冲枪的握手，他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他们身边虽然没有作战人员，但隔离室的每个角落都安装了新型电磁武器，0.5秒内就能让数百具最先进的仿生机械体全部失去行动能力。
娜夏知道事情不会进行的那么容易，在听见耳机里阿普罗下达的‘继续交涉’指令后，她重新调整好呼吸。
“按照人类的说法，病人需要听从医生的建议。”
“病人？”VA002平淡的电子声线带上了些许疑惑的意味，“我并非……”
“并非什么？你是我的病人，不是吗？这几天的实验让你的恢复加速了好几倍。”娜夏笑了笑，“不然在上周你就应该被投进焚化炉，而不是隔离室了。VA002，你真的以为人类拿你束手无策吗？”
VA002再次沉默，它能感受到房间内逐渐变化的磁场，它的视物神经已经受到了干扰。
就在观察室的教授们耐心告罄前，它开口了。
“如果是你的话，医生小姐。”VA002点头，“我会配合。”
……
机械手臂被电子束缚带牢牢固定在背后，一旦挣脱内侧的电磁装置就会在几秒内迅速熔解接触到的任何金属，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最起码能限制机械体的行动。
娜夏和VA002靠得很近，它的脑髓液管道藏在脖颈中心，被厚厚的一层血肉包裹，往下与内脊柱连成一条线，最方便的取液点只能是脑缸和脖子的连接处。
那里线路和肌肉纤维交织着，因为恢复得太好，她现在必须将它们全部扒开才能看见里面小指粗的管道。
防护服在此刻起到了反作用，和轻薄的橡胶手套不同，特殊材质可以隔离多种变异因子，但同样模糊了细微的触觉，这导致娜夏在用镊子时控制不好力道。
她听见束缚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暗处的脉冲炮蓄势待发，随时能在它暴走的一瞬间精准定位，解决威胁。
没时间再去权衡利弊，娜夏飞快地拉开背后的拉链，在赵启帆的惊呼下把防护服褪至腰部，漏出里面黑色背心和毫无遮挡的双手。
“再给我三分钟。”
娜夏知道老师会相信她的选择。
当手指触摸到裸露在外的血肉时，与人类脉搏相似的跳动清晰传递到她的大脑中，就好像之前无数台手术一样，娜夏摒弃一切外界干扰，有条不紊的拨开阻挡物，用镊子勾住脑髓液管道，特制针头穿过外壳，精准的抽出了3mg的淡蓝色液体。
针尖离开时，被刺穿的小口瞬间消失不见，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娜夏讶然，她下意识用指腹蹭了下伤口的位置，一点渗透的痕迹都没有，光滑的表面有种玻璃和橡胶之间的质感，也不知道是什么新型材质构成的。
“采集结束。”
她将试管放回冷藏箱，面朝观察室举起双手。
下一秒数名身穿防护服的武装人员冲进来，娜夏直接被按倒在地，各色检测仪轮番上阵，旁边赵启帆根本来不及制止就连人带箱子一同被架出了门。
直到十分钟后，她才被拽出去消毒清理一条龙，然后塞进隔离室。
“虽然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但按照规定你还需要再观测三天。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冲动了，和霍特教授学的吗？”玻璃窗外赵启帆翻了个白眼说，他放下几套替换衣物打算离开了，“还有什么需要你就和守卫说吧，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呢。”
娜夏没空理他，还在思考刚才的细节。
没过多久阿普罗来看她了，带了一些她常喝的营养液。
“娜夏。”铂金发色的男人轻敲玻璃，“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老师。”娜夏坐起身，“和您的猜想一样，它没有传染性。”
实际上娜夏并不是容易上头的性格，她脱掉防护服也是因为这几天的实验得出来的结论。
“那也不该拿性命去试，不要把自己当成一次用品。”阿普罗埋怨她。
娜夏轻轻‘嗯’了声，问：“老师，脑髓液成分检查出来了吗？”
“还得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溶液和赛博格提供的脑缸样本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阿普罗明显兴奋了起来，他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脑髓液的材质，刺激了已经死亡的大脑，让它有了活性，这样VA002拥有人类记忆和常识也说得通了。”
“老师。”娜夏打断他，“所以你认为VA002是死而复生的人类吗？”
阿普罗一顿，“……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一切得等检测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只要大脑不被破坏，换一具身体就能开启新生，如果证实VA002是恢复活性的大脑，必将给人类的医疗带来巨大的冲击。
死亡不是终点，那永生的时代是不是即将到来？
“是这样的，老师。”娜夏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忘了荆棘蠕虫吗？它寄生了第二基地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口，VA002也有可能是同种情况。”
“它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普罗叹了口气，他似乎想摸摸学生的头，可抬手只能碰到一片玻璃，“希望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是我急功近利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之后我再来看你。”
师生两人的交谈称得上不欢而散，惨白的隔离室重回寂静。
娜夏呆坐了一会，神情有些沮丧，她把营养液撕开一个小口，粉色的液体随着喉咙的起伏流进胃里，草莓香腻的气味充斥着鼻子和口腔，半天散不去，她又打开一瓶纯净水漱了漱口，然后坐回床边继续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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