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沉沉压在城墙上,把整个京城都浸在湿冷的寒气里。
刑场的雪化得不干不净,泥泞里裹着暗红的血渍,冻成一块块丑陋的冰疙瘩,被围观百姓的靴子碾得咯吱作响,混着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气,成了这天最腌臜的背景。
姜见微是被后脑勺的钝痛疼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冰碴,入目是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像被按了快进键的杂音。
双手被粗麻绳反剪在木桩上,手腕勒出的红痕已经发紫,稍微一动,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罪臣之女姜氏,勾结外戚,意图谋逆,午时问斩。”
监斩官的声音像生锈的锣,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原主是太医院院判姜明礼的独女,三天前父亲被指认“私制毒药谋害皇室”,满门抄斩,唯独留了她一个,拖到今日在这刑场收尾。
而她,姜见微,二十一世纪最年轻的主检法医,明明前一秒还在解剖室里对着一具无名女尸记录伤口,下一秒就被失控的救护车掀下了悬崖,再睁眼,就成了这砧板上等着挨刀的鱼肉。
刽子手扛着鬼头刀走过来了,那刀身足有她小臂长,边缘泛着冷硬的光,显然刚磨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姜见微却盯着那刀锋,几乎是本能地蹙起眉,喉间不受控制地滚出句话:“从寰椎与枢椎之间下刀,能直接切断脊髓,减少痛苦,也省得你第二刀补砍。”
话音落地的瞬间,周遭的嘈杂像被掐断了电源,骤然安静。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变成倒抽冷气的嘶声,连那举着刀的刽子手都愣了愣,刀尖微微晃了晃。
监斩官气得拍响了惊堂木,案上的朱砂笔都震掉了:“妖女!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咬了咬牙,重新举起刀。
姜见微闭上眼,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收紧,那里藏着一把解剖刀,是她穿越时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刀身薄而锋利,此刻正被她用指腹磨着背后的麻绳。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碾过雪地,“嗒嗒”的声响震得人心脏发颤。
围观的人群像是被劈开的水流,惊慌地往两侧退,露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姜见微猛地睁眼。
来人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马鬃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穿着件雪色大氅,领口袖口滚着暗金的云纹,玄色里衣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却偏生有双极黑的眼,像淬了冰的寒潭。
身后跟着数十名黑甲卫,甲胄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肃杀的压迫感。
是裴寒声。
当朝摄政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京城里关于他的传闻能装一马车:说他十二岁上战场,单枪匹马挑了敌国将领;说他为了夺权,亲手鸩杀了自己的兄长;说他性情乖戾,府里的侍妾没活过三个月的……而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人是刻在骨血里的仇人,当年递上那封“姜家通敌”奏折的,正是他。
男人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声洪亮的嘶鸣。
他踩着马镫翻身而下,雪色大氅随着动作扬起,露出腰间那柄缠着玄色绦带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黑曜石在光线下闪着幽光。
他径直走向刑台,靴子“咚”地踩在监斩官的案桌上,把那惊堂木都震得跳了跳。
监斩官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跪下去:“王、王爷……”
裴寒声没理他,径直走到姜见微面前。他很高,姜见微被绑在木桩上,只能仰着头看他。
男人微微俯身,苍白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姜见微。”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雪粒般的寒意,“想活命,就接旨。”
一张明黄色的纸被他甩在脸上,边角刮得她脸颊生疼。
姜见微眯眼一看,是婚书,男方落款处,“裴寒声”三个字铁画银钩,透着说不出的强势。
她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眼泪差点被冻出来。
“摄政王这是……府里的狗不够用了,跑到刑场来捡?”
她用力挣开下巴,那几道红痕更深了,“要我嫁给你这个构陷姜家的仇人?”
裴寒声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是觉得有趣。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语气却淬着毒:“做本王的狗,总比做这断头台上的烂肉强。”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喉咙,带着冰凉的触感,像在掂量这截脖颈够不够硬,“选一个。”
姜见微的手在袖中攥得更紧了。
那把解剖刀的刀尖已经刺破了布料,抵着掌心的肉。
她盯着裴寒声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睫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勾了勾唇角:“王爷的手再往下挪半寸,我就能当场给你画张桡动脉解剖图,保证精准到能让你流干血的那种。”
裴寒声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那里明显凸起一块,形状正是刀的轮廓。
可他没点破,反而直起身,对着身后的黑甲卫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带回去,拜堂。”
黑甲卫们动作迅速地解开绳索,姜见微还没站稳,就被人半架着往刑场外走。
她回头看了眼那具空荡的木桩,又看了眼裴寒声转身离去的背影,雪色大氅在寒风里翻飞,像只展开翅膀的秃鹫。
摄政王府的喜堂红得刺眼。
大红的“囍”字贴在冰冷的梁柱上,烛台上的红烛烧得正旺,蜡油顺着台柱往下淌,像凝固的血。
可周围站着的黑甲卫们面无表情,手里的刀鞘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把这喜庆的场景衬得像个华丽的囚笼。
姜见微穿着件不合身的嫁衣,领口的盘扣歪了两颗,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看着裴寒声。
他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可那身红穿在他身上,竟没染上半分暖意,反而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
拜堂的流程走得飞快,喜婆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可高堂的位置空着,天地间只有呼啸的寒风。
到了喝合卺酒的环节,喜婆端着托盘上来,两只鎏金酒盏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闻着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姜见微的指尖刚碰到杯沿,手腕就被裴寒声攥住了。
他没看她,只对喜婆淡淡道:“换清水。”
喜婆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哈腰地去换了两盏白水。
交杯酒喝得像在饮鸩。
姜见微的指尖碰到他的,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忍不住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王爷就不怕我在水里下毒?”
“你不会。”裴寒声饮尽杯中的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笃定得让人生气,“你比谁都想活着查清姜家的案子。”
喜婆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着“白头偕老”“子孙绵延”,那些吉祥话刚飘到裴寒声耳边,他突然抬手,指尖精准地弹在烛芯上。
“噼啪”两声,两盏喜烛同时熄灭,喜堂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滚出去。”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
黑甲卫和喜婆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门被关上,喜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姜见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裴寒声平稳得近乎诡异的呼吸。
这一夜,谁都没提入洞房的事。
深夜,姜见微躺在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帐顶的鸳鸯戏水图。
她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原主记忆里父亲被押走时的画面,还有裴寒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后半夜,她悄悄起身,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在王府里摸索。
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曾说过,书房的暗格里藏着太医院的秘档,或许能找到证明清白的线索。
王府大得像座迷宫,走廊里每隔几步就站着个黑甲卫,呼吸均匀,显然是高手。
姜见微屏住呼吸,借着假山石的阴影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摸到书房外。
墙角的砖石似乎有些松动,她试探着抠了抠,那块砖竟然被她拿了下来,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隐约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福尔马林。
是解剖室的味道。
姜见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侧身钻进洞口,里面是间不大的密室,正中央的石台上铺着白布,下面隐约是个人形轮廓。
她忍不住走过去,指尖刚要碰到白布,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夫人这新婚夜,不去洞房,反倒对验尸有兴趣?”
裴寒声不知何时站在洞口,手里提着盏灯笼,昏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的白布上,又缓缓移到姜见微身上,最后停在她微微敞开的袖口,那里,解剖刀的刀柄隐约可见。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了然的平静。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这把刀的存在。
姜见微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握着解剖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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