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再度活跃时依旧是深夜,萧潇从窗下的阴影里起身。
她在这里守过了几个交替的日夜:
第一夜,她守在屋内。
明明是夏日温和的夜风,打在身上却叫人一阵阵发冷
两个孩子唇瓣绯红、额头滚烫,就那么安静地靠在父母怀里,像是两颗还没成熟就要坠落的果子。
“真的发烧了...”
孩子的父亲苍白了脸,干枯的唇边泛起白沫
“到底哪里命格不好,才让葬尊降罪?”
萧潇低语:“是身体太虚,不是什么命格之灾。”
她也试图去解释,去劝:“送去城里看看医生吧,用对了法子,体温一晚就能退。”
年轻的父母抱着孩子,满心的忧愁牙却咬得死紧:
“这村子从来没人走远的,往外一走,山路翻不过去,人也回不来了...孩子们还这么小...哪受得了?”
“而且偷偷离村的话,会不会真的触怒葬尊?可不能再烧高了...”
第二日,他们去拜了祖先
“大巫贤说是葬尊降怒,但巫明明说双星是福啊,明明是从从千子娘那里求来的孩子,怎么就惹了葬尊呢...”
萧潇藏在远处的阴影里,听见风声里传来的隐约疑虑:
“还是因为千子娘...?”
同天,大巫贤开始在村中散播千子树是妖树会吃人阳寿的谣言
萧潇去寻了汤婆婆,却从林霜枫处得知汤婆婆因事离开了葬铃村
第三日,聂父聂母跪在千子树前。
一夜没合眼。
手指早被枝刺划破,血混着露水湿了地面。
“千子娘啊,救救这两个孩子吧。她们发烧不止拜了祖先也不管用,您要阳寿就吃我的吧,救救孩子们就行...”
可树一声不响。
风过树影微晃,像是沉默。
烧还在烧。
萧潇依然没有找到能治疗小儿高热的方法
第四日,聂母开始不敢直视萧潇的眼睛。
她声音发虚:“...为什么还没退烧?”
“不是说双星是福吗?为什么千子娘不保佑她们?”
萧潇怔了一瞬。
她知道,她们在崩溃。
在慢慢,把她从“希望”推回“外人”。
甚至,祸根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虚弱。
聂家屋内,风雨飘摇
现在是第五天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要付出什么
对精神世界中裂纹蔓延的细微声响置若罔闻,萧潇抛出那个由木与骨组成的铃铛
【髒铃】
【用六藏菩萨雕像的一部分刻出的铃铛,据说有让人短暂获得修改过去的能力,不知是哪位勇士的手笔。(注:使用则视为公然违背任务,系统将启用最高级惩治措施)】
怨气与风一道缠绕上去,那批注就闪烁起来,在短暂的电流声里扭做刺目的警告:
【请勿启用!】
谁听你的?
放出几缕清凉的风暂且降下婴孩的体温,萧潇看着两个终于松开眉头的小脸,坚定地、凭借着直觉全力撞响了悬浮的髒铃
铃——
【检测到嘉宾萧潇公然违背主线,最高惩戒已启动】
直击灵魂的电流随铃响骤然炸起,萧潇脚下一软,扶住台面的指尖颤动着蜷起,在粗糙的台面上磨出四道清晰的血痕
她抬眸望向那悬浮在半空的铃铛,墨黑的眼底尽是无法转变的执拗
大巫贤散播谣言,逼迫聂父聂母丢弃孩子的方法无非就是恐惧
恐惧葬尊降罪、恐惧带来灾祸
那么,只要有更真实的威胁、更切实的方法,就一定能让他们留下两个孩子!
风中倾入殷红的血珠
骨质浸透了血脉便餍足地悠悠响起,循着嘉宾的勾画,一点点编织出梦境的轮廓
她要编织出一个足以笼罩整座村落的梦境
一个适用于整座村落的梦境
她咬着牙,魂魄衔着血脉在铃上勾画
就不信了,如果让全村人同时梦见千子娘显灵说这次如果丢了孩子自家就要绝后、莫黎莫琪生病也不是因为六藏降怒而是因为喜欢汤婆婆跟她走了半缕魂只要把人叫回来就能万事大吉还拦不住这个丢孩子的破事!
她一笔笔画着
画出千子树、画出千子娘、画出并蒂而生的果——
她的魂魄在触及某一块的瞬间颤了颤
萧潇缓了笔墨
她记不清聂莫黎的模样了
不是遗忘,是那张脸在她的记忆里如此突然地模糊了一瞬,在眼下生出一颗清晰的小痣来
就在萧潇绘出的片段真正聚成一个粗糙梦境的瞬间,那张深深烙在回忆里的脸,开始变化。
目光迷茫了瞬间,她继续绘下去,神情似哭似笑
“莫黎啊...”
记忆是从最久远的地方开始模糊的,从那路边的初见
夕阳下女孩伸出的手依然是暖的,她昂起头,看着那张脸,眼下的小痣在光下也仿若闪闪发光
萧潇当然认识这张脸,毕竟身处于同一所大学又凑巧进了一个社团,她没理由发现不了这张和聂莫黎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聂莫琪的脸
本该被父母留在身边的、聂莫黎的双生妹妹,在这段崭新出厂的记忆里,成了被抛弃的那个、变成了最初与她相识的那个人。
她当然不会爱上聂莫琪,即使是相似的事情、相似的轨迹,在不同人的经历下也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她看到两个孩子渐渐相熟相知,看见忧郁温和的少女渐渐长成外柔内刚的女人,看见自己因为成长渐渐少了与聂莫琪见面的时间,看见自己疑惑为什么聂莫琪明明喜欢那个姓宁的男人却在对方提结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看见...学校里宿命般出现的,总是穿着红色风衣的影子
同一颗种子,在那指尖滴落的电浆下,生出两条截然不同的枝桠
真正经历过的时间不会轻易被扭曲的时空覆盖,魂魄在直击灵魂的电流下模糊了形体的边沿,失去了控制的躯壳跪倒在地,又回到窗台下沉寂的阴影。
几滴血液从混乱的风中坠落,抱紧阴影中飘摇却坚韧的小草
萧潇稳住因为魂魄的波动而摇摇欲坠的髒铃,继续画下去
她要画出汤婆婆,要让村人们提前叫回这个本该在两日后才会回来的女人
汤婆婆在她的曾经能治好高烧的聂莫黎,那么在这个现实,就一定能治好没有被抛下的双子
...不,按照这份记忆,还是被抛弃了一个、为什么?
大脑好像被分割开来,随着仿佛将她骨髓都一寸寸碾碎的电光向不同的方向恣意生长,呈现出两份底色相似却分毫不同的世界。
另一条世界线中鲜活的自己与她们的关系都停留在纯粹的家人或是同伴之间;真正经历过的时间里她对聂莫黎的情谊却随着死亡扭曲蔓延,成了如今这般难以诉之于口的模样。
但近处的回忆分明还那样清晰
昏迷时苍白的平静的脸、休憩时红润的脸、做事时冷静的脸...
那些回忆里,都是聂莫黎的脸
强烈的电流再度打下来,萧潇重又撑起身,在并不停歇的笔画中听见什么碎裂的声响
来自于铃铛,也来自于她自己的魂魄
但没关系,只剩最后扩大范围固定记忆的部分了,只要绘制完成、梦境通过铃铛深深刻进所有村民的脑海,让聂莫黎被留下——
她就成功了
‘成功、、!’
猝不及防下差点没表演一个阳魂吐魂,聂莫黎反射性竖起屏障断开共感,在缓过来的短短几秒内意识到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笨蛋到底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再度改进契约试图偷窥一下的聂莫黎简直要气笑了。
‘为了消除所谓的遗憾甚至愿意让我忘记你?脑子被勾魂锁勾走了吗!’
聂莫黎确实想过如果被抛弃的是聂莫琪而不是自己会是怎样,也确实始终为这个抛弃耿耿于怀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想要逆转过去
毕竟改变了过去,不就相当于杀死了现在的自己么?
绝不是因为看不下去那个笨蛋又因为这事受伤
魂魄都裂了还坚持什么、蠢不蠢?
什么过去能有现在的你重要么!
很难讲有没有慌张和收拾自家孩子的心态在里面,聂莫黎捉紧了契约,凝聚力量快准狠地一掌拍在人肋下隐蔽的一点
她太清楚萧潇的弱点
“唔!”
果不其然,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那人终于支撑不住,呜咽着垂下手臂
明明那么怕疼,干嘛为已经发生的过去受罪?
乒!
扩大的梦境如泡沫般碎去,带走呈几何倍数增殖的电光,也带走脑内不断膨胀的陌生记忆
受到重创的魂魄险险地稳定下来,萧潇靠在墙角压抑地换着气,按回鼻头酸涩的情绪:
“就差一点...”
碎裂的木片擦过眼角,带下一滴缓缓淌下的血泪
她攥紧了手边的泥土,咬着牙低声重复:
“就差一点!”
聂莫黎哑然
魂魄沉默地分出一缕,从契约尝试着建立的门路中并不稳定地钻出,显现出一个虚幻的影子
总是为了目标拼尽全力的寻道者蹲在自己失而复得的家人面前,轻轻擦去萧潇眼下的血痕。
‘不必执着于我的过去’她说
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由你来担负这份歉意
手掌托起亲人冷汗津津的苍白侧脸,聂莫黎难得坦率地安慰道:
‘未来的重逢更加重要’
话说这算见面了吗
注:
“千子娘啊,救救这两个孩子吧。她们发烧不止拜了祖先也不管用,您要阳寿就吃我的吧,救救孩子们就行...”这是素材,是纸八回忆里聂父聂母的原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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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千子树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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