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霞氲散，夜阑人静。
“啪嗒！”
坊州城东街角妙书阁里，偌大的店堂一片狼藉。断笔残砚洒落一地，四面墙壁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东墙正中一幅挂画摇晃了几下，连带松脱的铜钉扑通掉在地上。
一个脑袋从一旁的鸡翅木方桌底下探了出来。
“我嘞个亲娘，总算是走了……”沈丹青抚胸长舒了口气，一双清亮的眸子滴溜溜扫视一圈店内残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祸祸成这样，明天还开不开张了？
“早就如此，今日就该早点打烊了……”沈丹青满心懊悔，想起半个时辰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感心有余悸——
今日戌时过半，独自看店的沈丹青刚清点完今日的账目，正准备打烊。才刚走到门前，便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她懵然退后，定睛一看，竟见门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满目凶光的彪形大汉。
大汉前襟染血，衣衫裂口之下皮肉翻起，分外狰狞，右手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一见着她，当即挺出，悍然指在她喉心。
沈丹青吓得一个激灵，话也变得磕巴：“你……你哪位啊？”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大汉恶狠狠道，“还不滚去拿药来？”
沈丹青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当即回头。然而满目琳琅，除了笔砚书画，再无其它。
哪有什么药？张口就要的“要”吗？
“你当老子在跟你商量？”大汉见她发愣，挺刀往前一杵，“磨磨蹭蹭，是想找死不成？！”
沈丹青差点被他手里的刀剜着脖子，一时惊惧，连连退后，只得奔去柜台后，装模作样一通翻找。偏在这时，又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她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本以为是那大汉又作妖，谁知一抬头，却见另一道人影飘然入室，寒光一闪，直取那大汉胸前。
大汉挽刀挡格，两刃交击，迸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震得四壁灯火为之颤动不休。
沈丹青吓得心噗噗直跳，仓皇退后，脚跟忽地撞上硬物，低头一看，见身后便是一张鸡翅木方桌，当即弯腰钻进去躲了起来，偷偷瞄了一眼，这才看清后进店那人的行头打扮——
一身玄色劲装，身量高挑矫健，偏偏戴着一顶黑色帷帽，遮住了面容。
她正好奇那副黑纱底下的尊荣，便见那玄衫客挺剑迅疾刺出。对面的大汉被他逼得左支右绌，一阵乱刀疯砍，没一记有准头，砍得摆在店里的柜台桌椅，笔墨纸砚一片稀碎。
沈丹青不由得缩起脖子，只听得那金铁交击声忽左忽右，震得她耳边嗡响不断，桌角间的缝隙之间，不断闪过翻飞的衣摆，瞧着十分激烈。正错愕着，忽闻头顶上方一声巨响，脚下地板都跟着打了个颤，瑟瑟抬头，竟见是那大汉的刀，不偏不倚砍在了她躲藏的那张木桌面上。
她吓得魂不守舍，一个激灵坐直，头顶冷不防撞上桌板，疼得眼冒金星，不等回过味来，便见那玄衫客飞身而至，一脚踹飞大汉。
大刀随之飞出，打了个晃，“哐当”一声落地。
她赶忙抱着桌脚往角落里推，却觉外边突然安静了许多，停下一看，正见那玄衫客从地上拎起被打晕的大汉，扛上肩头便往外走，到了门边，忽而驻步，本待跨过门槛的脚，倏忽收了回来。
沈丹青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及避开，已见那人回过了头。
适逢夜风入户，吹起帷帽轻纱，露出一张清俊的少年脸孔，垂眸望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恍若深潭底下光润清透的石子，泛着淡淡的冷光。
沈丹青的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和他撞上，不由僵了身子，从头凉到脚底。等回过神来，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茫茫的夜色中。
她这才壮起胆子，悻悻从桌下爬了出来——
“真是倒霉催的，怎么碰上这种事……强闯民宅，还打烂了这么多东西……”沈丹青越想越气，化惶恐为愤怒，一脚踢开那把带血的刀，“报官！一定要报官！”
她说着这话便待行动，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掉在一旁的画卷。
此画乃是店掌柜的宝贝，北齐杨子华的《斛律金像》，可惜人老眼花，错把赝品当了真迹，花费重金买回这不值钱的东西，还喜滋滋地挂在店里，当真的显摆。
她即刻俯身拾捡，拈起卷轴一端，打算找个钉子重新挂上，却忽然听见手边传来“刺啦”一声。
沈丹青手指僵在半空，怔怔低头，赫然看到那画已拦腰而断，另外半截还踩在她脚跟下。神骏的马屁股上，赫然多出半个鞋印。
一时之间，她心里窝的火气，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灭了。
就这还想着报官抓人？等明日一早掌柜回来，看见这鞋印，没准还会以为店是被她砸的……
“我的乖乖……”她下意识拍了把脸，强迫自己定神，静立思忖片刻，当即奔上前去关紧店门，旋即转回桌旁，铺纸磨墨，打量残画布局，仔细比对一番，照样临摹起来。
窗外寒露凝结，倒映一弯弦月，光影由深及浅，随着东方露白逐渐消散。
沈丹青画完最后一笔，舒展双臂，打了好大一个哈欠。手边十色笺上，十九人与一匹马，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与被毁的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人物之间站位距离，都分毫无差。
“好在掌柜不知我会这一手……”她满意地托起画纸，仔细端详，瞥见阳光穿过门窗缝隙漏入店堂，即刻动手藏起原先的残画，翻箱倒柜，找出一方与原作相同的卷轴将“赝品”重新装裱，挂回墙上。
保险起见，她还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确认无差，这才舒展气息，正打算去州衙鸣冤，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丹青脸色立变，回头一看，只见一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老头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正是店里的掌柜。眼见阵仗不对，她立刻往地上一坐，顺手揩了两把灰抹上脸，不等对方开口，咧嘴便哭，连声音都变了调：“掌柜的，您可算是回来了——”
老头被店内情形吓了一跳，枯瘦的手指着满目狼藉直打哆嗦：“这、这是.....”
“昨儿夜里盘账到半夜，”沈丹青哭得真情实感，眼泪开了闸似的，稀里哗啦往外流，“还没来得及打烊，就被两个江湖人闯了进来，打杂抢烧……”
话到一半，她哭得更大声：“要不是我躲了起来，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这这这……简直胡闹！胡闹！”掌柜一心惦记他的画，飞快跑去那幅《斛律金像》前，匆匆取下画卷反复检查，不住长吁短叹。
沈丹青见他未露异色，正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却听他“咦”了一声，扭头望去，却见小老头盯着自己指尖沾染的墨痕，疑惑嘀咕：“昨儿也没下雨啊，怎的画都湿了？”
“掌柜的！”沈丹青心道不妙，话声陡地抬高八倍，拉回老头视线，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站起身子，大义凛然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这就去报官，保证那俩混蛋一个都逃不了——”
她说着这话，人已闪至门边。刚要迈步，却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耳边“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木门赫然倒入店内，激起一地尘埃。
沈丹青一个哆嗦，呲溜便往回退，一屁股坐回原位。
“是谁说的逃不了啊？”一道尖利刺耳的嗓音先声夺人，紧随其后，落满木屑的门槛前又多了一双穿着灰布短靴的脚。来人穿着劲装，长得十分随便。随行四人更是各有各的丑法，非矮即胖，长得黑不溜秋，活像一排烤焦的冬瓜。
那为首之人负手而立。随行喽啰们像亲孙子似的点头哈腰，把他喊作“右护法”。
沈丹青神情僵住，一旁的老掌柜更是吓得站都站不直：“几……几位，这是……”
“滚一边去——”一喽啰“锵”地拔刀，直指老头咽喉。
另一喽啰眼尖，看见地上的刀，当即飞奔拾来，献宝似地呈给护法。
“还真是这儿。”护法冷哼一声，眼中顿起杀意，尖声喝问，“你们这里谁当家？”
不等沈丹青开口，老头的手指便朝她戳了过来，张嘴就编：“她。”
霎时数道寒光涌动，沈丹青被晃得眼花，等她回过神来，喉间已多了四把钢刀。
“哎——别吓着人家，”护法轻佻打量她一番，拂手推开几个喽啰的刀，信步踱至她跟前，瞥见她一脸脏污，嗤笑出声，“啧啧啧，小脸脏成这样，老子还当是个花猫呢，哈哈哈——”
“来，和哥哥说说，昨儿咱们帮主是怎么被你给弄走的？”
“什么帮主？”沈丹青被他问懵，一瞥他腰间蹀躞金饰与腰牌纹样，似与昨日被人从店里绑走的彪形大汉有些相似，这才明白过来，“我没……不是，你们那帮主，叫我帮他拿药，却突然来了个人，和他打了一架，然后……”
“然后什么？”护法紧盯沈丹青，眼里直冒冷光。
沈丹青的话音不由自主低了几度：“然后……就把他给绑走了……”
“放肆！”一喽啰尖声喊道，“哪来的杂碎？竟敢在咱大沙帮头上动土！怕是不想活了！”
沈丹青被这陡然抬高的语气吓住，当即抿上了嘴。
“如此说来，你一直都在店里，什么都看见了？”护法说着，突然眯起眼睛，抬头打量店铺，啧啧冷笑，“哟，差点没看出来，你们这儿还是卖字画的——”
“你，给我把那小贼的模样画下来。”
几个喽罗听令，已然扯来一张画纸，在她面前扑开。沈丹青还没来得及狡辩，便被几人按到桌前，被迫拿起了笔。
“我……”她眸光一紧，悄悄抬头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停在那瑟缩的老掌柜身上，一时犯难。
真要把人画出来……倒也没那么难。只是这大沙帮，素来臭名昭著，万一拿了画像，把她灭口，岂非得不偿失？
可要是不画……
沈丹青踟蹰不已，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一时犹疑，笔尖跟着一动，啪嗒滴下一滴稠墨，落在宣纸一角。
她赶忙用笔抹了几下，刚好勾勒出一顶长纱帷帽的形状，思忖再三，忽然灵机一动，低头又添了几笔。
护法远远瞥来，见她没多会儿便放下了笔，顿起疑心，大步跨了过来，瞥见画中之物，脸色骤冷，眼底腾起森然杀意，一巴掌拍上桌案，力道正中那道残留着血腥气息的刀痕：
“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架空背景，地图城市名参考北宋公元1111年，山川湖海名称有原创成分，毕竟江湖背景，山川名称变化多更有趣
喜欢的宝宝们给个收藏吧，这本会很有趣的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午夜帅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