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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亦飘零久

三日后,军中营帐内,华灯盏盏,杯觥交错。

崇应彪坐在上席,双腿大马金刀地搁在桌上,手里举着酒爵。

众人向他祝酒:“恭贺大人荣升中郎将!”

崇应彪笑着与他们遥遥地碰杯,然后将整杯烈酒一饮而尽。

*

酒过三巡,崇应彪的眼睛向帐内的众人巡视一周,最后落在千夫长身上。

“你。”他用一根手指随意地点了点那人。

千夫长连忙放下酒杯,向崇应彪作揖:“长官。”

崇应彪笑道:“听闻你的家乡民风开放,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人人皆能歌善舞啊?”

“这……”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不。长官说得没错。”

崇应彪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

很快,席下便有一灵光的人对千夫长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进场中来,为大家跳舞啊!”

更多的人欢呼道:“跳舞吧!跳舞吧!”

千夫长坐在席中,脸和脖子迅速涨起难堪的红。

他卑怯地望向坐在上席的崇应彪,只见他正怡然地喝着酒,并不看自己。

千夫长无望地闭了闭眼,一咬牙,起身脱去甲,再拿来红黑两色颜料三指蘸取画在脸上,然后手持一束长长的玳瑁色雉尾羽,走进了场中。

*

至夜中,营帐后。

“呕——呕——”

“大人,您好点了吗?”兵士小心地拍着千夫长的后背。

“呸!”男人朝地上的秽物啐了一口,用袖子擦擦嘴角,“崇应彪这六道不收的畜生,老子迟早要杀了他。“

兵士惶恐道:“大人小心说话,万一让人听了去……”

“怕什么!”千夫长不满道,“一个北伯侯的弃子,苟且的小人!在粪坑里如猪狗般地滚了许多年,一朝长出些羽翼便以为能扶摇到九重天吗?不过是只单爪野鸡,偏偏爱在人眼里扑腾的小丑罢了!”

“大人您要保养啊,怒气伤身……”兵士尽心地用手掌帮他在胸前顺气。

千夫长阴着声音与他说道:“同期的质子里大多是百夫长和千夫长,就算是四大伯侯之子也不过是校尉而已。你以为他崇应彪何德何能可以担当这中郎将的军衔?有奶便是娘的贱人,他如今是勾连上了太子!”

“啊……”兵士惊恐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千夫长咬牙切齿:“营中众人,还有你我,哪个不是凭着在战场上立功挣来的军职,可舍生忘死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千夫长或百夫长,到头来竟不如他崇应彪做皇室权斗的伥鬼来得畅通!”

“这……这如何说起啊?“

“呵。太子忌惮主帅,想杀殷郊,崇应彪就把自己当做杀人刀送给了太子。你细想那虎兕之案,除夕夜宴的上半夜,当时是谁在地牢当值?”

兵士恍然大悟,几乎要惊呼出声。

可就在此时,有人持剑从暗处走出来,痛恨切齿道:“是崇应彪。”

*

崇应彪喝了许多烈酒,随着宴饮至末尾,他的醉意越来越浓,最后索性躺在软榻上歇息。

一名校尉捧着酒爵奉上前与他说:“大人,卑职再敬您一杯。”

崇应彪半眯着眼看他,问道:“你要敬我什么?”

校尉谄媚道:“敬您加官进爵,还敬您神武无双。”

“神武无双啊……”崇应彪咂摸良久,说:“它是称赞英雄的词。”

校尉笑道:“您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是吗?”崇应彪昏昏沉沉的,仰面望着那许多不聚焦的光点。

“是啊……”校尉喝着酒。

*

砰——

突然有一人持剑冲进营帐内,一脚踢翻了酒桌,酒肉珍馐落了一地狼藉。

“放肆!”帐中军士全部拔出了剑。

姬发行至软榻前,双手攥住崇应彪的衣襟把他拎起来,骂道:“没死就给我把眼睛睁开!崇应彪,我今日方才认识你,表面一张人皮,里面装着什么腌臜货色?你倒是别藏着掖着啊,扒开皮来给我看看!”

崇应彪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姬发,便露出一个迷乱的笑容:“什么腌臜事?你生我的哪门子气呢?来榻上与我一起喝酒啊,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

说着,崇应彪一把抱住姬发,把醉红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滚,你臭死了。”姬发丢开他,把他扔到榻上。

崇应彪稀里糊涂地对他说:“做什么啊,你不怕我一口气上不来被酒憋死啊?”

“一把杀人刀怎么会死呢?”姬发压抑着怒火,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

崇应彪顿时睁开了眼睛,眼珠滚动,与姬发对视片刻,然后坐起身,挥退了营帐内的其他人。

*

此刻,帐内只剩下崇应彪和姬发二人。

“为什么?”

姬发紧握剑鞘的手在微微颤抖。

“呵。”崇应彪冷笑:“太子要选一把刀杀人,他会问刀愿不愿意吗?”

“别把自己说得怎么无辜。”

“你说得没错,我不无辜。”崇应彪像狼一样盯着姬发,质问道:“你觉得殷郊无辜吗?是他自己太蠢了。”

“难怪太子会在除夕夜突然命殷郊去看守地牢,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已经沆瀣一气。”姬发痛恨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松动了笼子的机关,放出虎兕,就是想要置殷郊于死地!”

“崇应彪……哪怕你说你是屈从于太子的淫威,我也会想要信你三分。”

崇应彪痴痴地望着他:“你真的会信我吗?”

姬发却失望地回望他:“如今你叫我如何信你?你害殷郊受了这么重伤,几乎丢了命。那晚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他会死!”

“你就这么在乎他!如今他不是没死吗?你也不必来我这为他哭坟!”

“你放狗屁!”

姬发怒不可遏,一记铁拳抡过去,把崇应彪打倒在地上,左脸立刻红肿了。

姬发:“你就这么恨他,非要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七年袍泽之谊难道你都忘了吗?莘州一战,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刎颈相交,你怎么能对他这么狠心绝情!”

崇应彪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扯过姬发的衣襟,怒道:“什么猪狗不如的同袍!殷郊他背后是如何说我心肠歹毒如蛇蝎的,又是如何教你不要与我过从甚密的,他当我是只蠢猴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虐杀莘午尸首本就过分!他说归说你,却也不曾把它禀报给主帅知晓,反而压下此事保了你,否则你觉得你还能当上这中郎将,今夜在此和这群人弹冠相庆吗!”

“难不成还要我驮着牌匾去感谢他不成!”

“崇应彪!你当真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吗!”姬发愤懑难平。

“如今我青云直上,快活得要死,有何可后悔的?身为同袍,你怎么不为我高兴呢?你只会心疼殷郊那个残废,何时能看到当年我在莘午麾下所受的胯下之辱?”

“原来如此啊。”姬发像是终于看透了崇应彪本质,忽然拔出剑架在他脖子上,“你想当主帅,就要先杀了殷郊,甚至除尽所有拦路虎。你眼中只有高位权势,我们不过是你登云梯的绊脚石对吗,什么兄弟,什么袍泽,原来你崇应彪一点都不在乎!”

“没错!”

崇应彪胸膛起伏,满腹不屑。

“我崇应彪就是如此利令智昏,不择手段。朝歌本就是权力的巅峰之所,身为质子囿于局中不争权夺势就只有死路一条!莘午便是前车之鉴,我为自己精心谋划难道有错吗!”

姬发的剑又近了一寸,割进了崇应彪的皮肤里:“那还等什么?斩草要除根!今日你杀殷郊,明日必定也要杀我,与其多等一时就多出一分的变数,不如现在就动手。我给你机会,你来杀我啊!”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崇应彪忽然把姬发掼到榻上,踢开了剑。

姬发屈腿在他腹部重踢了好几脚,骂道:“来杀我啊!有大多本事,全部使出来!我不会让你,你也别放过我啊!”

崇应彪掐住了姬发的脖子:“以前你对我要打要杀我都觉得那不是真心的,可是现在我却听得心痛……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人!”姬发诘责道,“殷郊是我们的同袍兄弟,你连他都可以杀,还指望我把你当个人来看吗!”

崇应彪斗红了一双眼:“他恨我歹毒,可你为什么也要怨我狠辣?凭什么你要和他站在一起高高在上地来审判我的肮脏与龌龊!姬发!凭什么!”

*

姬发在他身下强劲地动了动,可崇应彪却像条碗口粗壮的蟒蛇,猎物越挣扎他就会缠得越紧。

崇应彪痛苦地吞咽:“从小就这样!你何时拿正眼看过我?我只不过是拿仇人的尸首来解解恨,你就要和别人来一起说我天性恶毒。可当年我在莘午麾下遭受了多少欺辱你并不完全知晓,沉在海底的冰山只会在每晚入睡后变成鬼来纠缠我……我也差点就成了残废,那时也没见你像紧张殷郊这样紧张我啊?”

姬发被掐地满脸涨红,喘着粗气:“好,那我问你。你想要撒气,对莘午的尸首做出那些事还不够你泄愤的吗?殷郊只不过就此评论了你几句,又凭什么被你害成这样?崇应彪,你就是心眼小,报复心重,你杀殷郊,你猪狗不如!”

“殷郊殷郊殷郊!你怎么就把殷郊看得这么重要!他是王孙公子天潢贵胄,有那么多人爱他拥戴他,可同样身处质子营中,凭什么我就要被父亲弃如敝履?凭什么我就要因父罪被吊起来曝晒三日受尽折辱?凭什么你们都能受封千夫长而我却只能做个小小的百夫长去给莘午提鞋?”

崇应彪鼻尖泛酸,湿润了一双眼眶,较为狭长的眼睛此时更显哀戚。

“……姬发,我羡慕你有父兄疼爱,有好友相知,还受主帅赏识,有时我也会控制不住地嫉妒你,可是更多的是渴望你能看看我,多看看我……只要你的心意和目光在我身上我就会觉得满意……”

姬发没想到崇应彪会在此时向他剖白心迹,内心莫名生出一点怜爱,可是这点怜悯之情在他对崇应彪的愤怒、痛恨和厌恶面前不过是蚍蜉而已。

崇应彪像只受伤的鹰,把脸埋进姬发的颈窝里,在他耳边说:“只要你能多爱我一点……把爱多分给我一点我就满足,我就会像你的狗一样开心。可是……可是为什么又偏偏是你和殷郊关系更好?从小到大好得让我嫉妒!你的玉环我连碰都不许碰,可你却能让殷郊胡乱抓去握了十几日。如今你又为了他来向我兴师问罪,骂我猪狗不如,你叫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恨!”

身下,姬发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其中饱含不可置信的震动。

姬发听着崇应彪的这些话,心中亦是悲愤交加,五味杂陈。他回想起和崇应彪还有殷郊相处的种种过往,只觉肝胆在被酸潮冲刷,心脏好似要裂开一样痛苦。

“呜……”

他听见崇应彪哭了。

崇应彪抬起头,眼泪便混着脖颈上的血啪嗒啪嗒地掉到他的脸上,像一阵七月的急雨,将他的脸颊打湿了。

姬发迎面嗅到一阵苦涩的血腥。

接着,崇应彪的脸忽然贴上来,吻住了他。

“!”

“你干什么!唔……”

“啊!”

“滚!”

“……撒手!”

“滚啊!”

霎时间,姬发的脑子炸了,恍若白光一闪,顷刻间已化成呛人的灰烬。

“啪啪啪!”

姬发手脚乱飞,扇了崇应彪十几个耳光。

崇应彪却趁他不备,拿捏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同时用膝盖分开他的两条腿,然后腰身像蛇一样钻到中间,最终欺身牢牢地压住了姬发,在他嘴上报复性地亲了好几口。

“呼……呼……”

姬发被亲得几乎窒息。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暂时性地发懵,两耳嗡鸣,愣愣地张着被亲得发烫的嘴,一张脸就像正在经历狂风暴雨的树林,眼睛则仿佛掉进了深海旋涡之中。

“你疯了!”

“你……你?”

他的胸膛激烈的起伏着。

崇应彪幽怨地看他:“我是疯了,会这样第一次亲你。”

与此同时,他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膛里活活地冲出来。

姬发却又开始踢他,坚硬的军靴把他的大腿、腰腹踢出许多块淤青,一边踢一边骂他:“滚啊!”

“呼……呼……”崇应彪喘着热气认真地端详着他在自己身|下的样子。

真像一匹不受驯的烈马。

“崇应彪!”

“滚开!”

“啊!”

“猪狗玩意”

“我要杀了你!”

“滚啊!”

姬发疯似的打骂他,同时在身心的双重刺激下,眼睛里不断地流出泪水来。

一张脸因为激动甚至癫狂的心绪而异常滚烫,泪水、鲜血和汗水交融在一起,迅速濡湿了他凌乱的眼角眉梢及鬓发。

崇应彪则红着脸,脖子上冒出青筋,他用卑怯又爱慕的眼神凝视着姬发,蛮横地说:“不。”

然后,他用力捧住了姬发的脸,贴到极近,用舌尖去舔他眼角艳红的血液,像极了一只贪婪的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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