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度紧张和密集的排查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间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转眼间,温珩抵达曙光城已满一个月。
这三十个标准日,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凭借着对信息素超凡的感知力和在龙渊锤炼出的侦察本能,深入曙光城这座庞大城市的诸多缝隙。同时他分析了所有案发现场残留的被常规设备忽略的信息素碎片,试图从中拼凑出嫌疑人的“气味画像”;他跟随星盾司署行动队突袭了三个疑似OLF极端分支的联络点,却只抓到一些无足轻重的外围成员,核心线索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总是在指尖触及前悄然溜走。他甚至冒险潜入信息素黑市,在充斥着劣质抑制剂、伪造腺体健康证明和各种难以言明气味的污浊环境里,捕捉那一丝可能来自非自然的化学信息素痕迹。
然而,进展微乎其微。对手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超乎想象。每一次行动似乎都慢了一步,每一次抓捕都像是打在了空处。那种无形的、仿佛被暗中窥视并提前一步抹去痕迹的感觉,让整个调查组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躁。
温珩出生于龙渊,常年保持着神经高度紧张、频繁调动精细感知能力、以及持续使用强效抑制剂带来的负荷,然而对于行动队的其他队员,在如此高强度的行动下,如同细沙逐渐堆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精力。
除了出任务,他就住在星盾安全屋分配的狭小单间里对着海量数据进行分析,窗外曙光城永恒的人造光影交替,似乎都与他无关。
这日下午,又一次无功而返的行动总结会后,温珩正对着战术板上错综复杂却毫无突破的线索图出神,个人终端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发信人:于慈。
内容极其简短:「近期无关键行动。准你24小时休整。可自由活动,保持终端畅通。于慈。」
温珩盯着这条突如其来的放假通知,愣了几秒。于慈在这一个月里神出鬼没,除了必要的任务布置和简报,很少出现在安全屋,更像一个悬浮在调查组之上的冰冷符号,下达指令,听取结果,然后再次消失。这种近乎放任他自主行动后又突然给予假期的举动,显得有些突兀。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于慈办公室的方向,门紧闭着。这一个月里,那扇门后亮灯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少。
正当他思索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廖文珠探进头来,脸上漾着笑:“温中校。”
“廖主任。”温珩颔首致意。这位Beta女性是他们在曙光城的主要联络官,行事干练高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提供协助,但同时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于司长离开前交代,如果您有空,我可以带您熟悉一下曙光城的环境。”廖文珠语气平和,“毕竟来了一个月,您除了出任务,其余时间似乎还没走出过总部大楼一公里以外。”
“离开?”温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于司长去哪了?”
廖文珠似乎有些意外:“您不知道吗?于司长昨日紧急返回新雅尔塔述职了。这次调查遇阻,总部那边需要他亲自去汇报进展,并申请更高级别的权限和支持。他走之前特意安排了您的休整事宜。”
温珩心下恍然,点了点头,“谢谢廖主任,那就有劳了。”
脱下作战服和常服,换上廖文珠准备的一件灰色立领外套和黑色长裤,材质普通,样式毫不起眼,完美融入曙光城普通市民的穿着。温珩将颈后的抑制贴片依旧贴得牢固,手腕上的监测手环也被小心地掩藏在袖口下。
跟随廖文珠走出星盾司署那令人窒息的密闭环境,真正踏入曙光城的街道,温珩才更深刻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庞杂与喧嚣。
巨大的穹顶模拟着自然天光,此刻正呈现出黄昏的暖色调,但光线终究缺乏真实恒星的变化与温度。高耸入云的建筑群表面覆盖着巨大的光屏,流动播放着各种广告、新闻和联邦宣传片。空中航道层层叠叠,悬浮车流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街道上人流如织,各种性别、年龄、种族的人摩肩接踵,庞杂的信息素味道混合着食物摊位的香气、引擎尾气的微臭、以及金属和尘埃的气息,形成一股巨大的、躁动的生活洪流,冲击着温珩敏锐的感官。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过滤掉那些过于杂乱无用的信息素干扰。
廖文珠似乎察觉到他的不适,微笑着解释道:“曙光城就是这样,人口密度太高了。习惯了就好。这边是第七区,算是比较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没那么重的工业味。”
她带着温珩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路边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售卖着来自不同星域的货物,小吃摊飘出奇异的香味,霓虹灯牌闪烁不定。他们路过一个街心公园,看到孩子们在玩耍,老人坐在长椅上闲聊,甚至有街头艺人在表演一种奇特的乐器,声音空灵飘渺。
这一切都带着一种鲜活的、粗糙的、甚至有些混乱的生命力,与星盾司署里冰冷的数据、危险的行动、还有那悬而未决的沉重案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温珩沉默地看着,一种奇特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正常”的生活了。
廖文珠很尽责地扮演着导游的角色,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偶尔提及一些关于Omega生活区的信息,但都点到即止,不过分打探,也不过分热情。
在一家看起来颇受欢迎的本地小吃店前,廖文珠停下脚步:“这家的合成肉饼味道很不错,用的是天穹星本土培育的谷物,添加剂很少。要试试吗?”
温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需要融入环境,而不是永远保持警惕站在外围。他接过廖文珠递来的热腾腾的肉饼,小心地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差,合成蛋白模拟出了近似肉类的口感和风味,酱料调得恰到好处。
“谢谢。”他低声道。
“不客气。”廖文珠笑了笑,“于司长交代过,您可能需要放松一下神经。总是绷得太紧,反而会错过一些东西。”
温珩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听起来不像那个男人的风格,他更像是会命令“保持最佳状态,效率至上”的人。
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温珩大部分时间在听,在观察。他看到了一些佩戴着象征腺体完整Omega标志颈环的年轻人结伴走过,神色间带着些许谨慎和倔强。也看到了显然是切除腺体后的Omega,眼神似乎更为平静,却也更为淡漠。ABO的烙印,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以各种微妙的方式显现着。
黄昏的模拟天光逐渐转为夜幕,建筑上的光屏变得更加炫目。廖文珠接了个通讯便以工作为由匆匆离去,走之前她还在询问是否需要载温珩一道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温珩摇头。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廖文珠离开后,温珩并没有立刻返回那座令人压抑的总部大楼。他独自一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他买了一杯热饮,捧在手里,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似乎驱走了夜晚的寒气。
他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河边,靠着栏杆,看着对岸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被流动的水波打碎又重组。夜风吹拂着他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也稍稍吹散了空气中过于浓重的信息素味道。
这难得的放空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他想到了龙渊基地,想到了沈伯闻那家伙欠揍的笑容,想到了手下那些兵,想到了演习失利时的不甘……那些似乎都已经变得有些遥远。此刻,他身处于数百万光年外的异星城市,卷入一场深不可测的阴谋,身边是一个看不透的Alpha上司。
温珩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就好。
他在外面又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感觉夜间的寒意渐重,才转身朝着总部大楼的方向走去。
回到安全屋分配给他的那个小单间,关上门,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房间里的空气冰冷而洁净,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他脱下外套,洗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外界沾染的复杂气息。
事后,他坐在床边,拿出于慈给他的那个手环式传感器,连接上个人终端,开始例行检查过去24小时的环境信息素记录。
数据流平稳,没有异常峰值。直到他的目光扫过一条时间标记为今天下午——也就是廖文珠带他出去不久后的微小波动记录。波动极其细微,几乎被城市庞大的背景信息素噪音所淹没,传感器也只是记录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异常标记。
位置信息显示,波动来源距离他们当时所在的街道大约一点五公里外。
那是一种带着某种非自然造物的夹杂着消毒水般的尖锐信息素残留,一闪即逝。与他之前在黑市捕捉到的那一丝可疑痕迹,以及案卷中描述的实验室残留,有着高度相似性。
温珩的心猛地一跳。对方竟然离他们那么近,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这些都不得而知。
他立刻试图调取该区域的公共监控,却发现那个时间段、那个地点的监控恰好因为“例行维护”而缺失了数据。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
第二天,假期结束。温珩重新投入到工作中,那条微小的波动记录被他列为一条低优先级线索存入数据库,等待进一步交叉验证。
又过了几天,一条新的线索浮出水面。根据一个边缘线人的模糊供词,其中一个失踪的Omega最后可能被目击出现在位于曙光城第七区的一家名为“圣心”的教堂医院附近。那家医院以其高度保密性和为富裕客户提供特殊医疗服务而闻名,也传闻进行一些不那么合法的腺体“保养”和抑制剂调配。
经过初步外围侦查,并未发现明显异常,但线人提供的细节与失踪者特征有部分吻合。于慈尚未返回,负责临时协调的副组长决定派人进行初步接触,以患者身份进行实地侦察。这个任务,落在了对信息素最为敏感、且外表极具欺骗性的温珩身上。
再次穿上便服,温珩伪装成一个前来咨询腺体健康问题的普通Omega青年,走进了圣心医院光洁明亮的大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和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放松的香氛,巧妙地掩盖了大部分本应有的信息素味道。
他按照预定流程挂号、等待,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医护人员和零星的患者。他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气味分子。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过于完美。
就在他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查单,准备前往下一个科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扇正在闭合的电梯门。
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内部一个高大的侧影自温珩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温珩的呼吸骤然一滞,脚步下意识停驻,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
那人只穿着简单的衬衣与西裤,布料妥帖地勾勒出修长而精悍的身形。袖箍束缚着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却丝毫不减其姿态的笔挺。冷硬的下颌线,以及那一瞬间即便隔着一定的距离,温珩几乎本能感知到的极度收敛却依旧无法错辨的熟悉气息——
正是此刻本应在数万光年之外的新雅尔塔联邦总部述职的于慈。
温珩有片刻的怔忪。他并无意探究上司的行踪与私事,然而眼前这不合逻辑的一幕,却像一根尖锐的刺,骤然扎进连日来本就迷雾重重的调查之中,透出令人不安的诡异。
就在他迟疑的瞬息,诊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助理探出身来,叫到了他的化名。
温珩倏然回神。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扇早已紧闭的电梯门,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最终转身,朝着诊室方向稳步走去。
任务尚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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