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夫郎当天晚上没有出房门,如水的月光照在墙壁上晃呀晃,后半夜才堪堪停下。
“娘,哥夫还没起床呢。”
“你把饭菜放锅里温着,等满哥儿起来了再给他端过来。”
“你哥哥也是,一点不知道疼惜人!”
“就是就是!”
“娘去你芳婶儿家问问,你在家守着灶,要是菜冷了就添些柴火。”
“好。”
......
两道被特意放的很低的声音在窗外窸窸窣窣地交谈,顺着窗户传进了正迷蒙的夏满耳中,又渐行渐远了。
等夏满彻底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方才在窗外交谈的人应该是自己婆婆和夫弟,两个人说什么饭菜......温着......
等等!
夏满倏地睁开眼,见已经天光大亮,日头都升到窗户上了,一下子坐起身,突然的动作牵扯到腰部,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嘶”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昨天晚上毛平秋有些激动,拉着他来了一回又一回,夏满觉得自己都困得不行,挣扎着要睡觉,却被毛平秋一句“你睡你的”给怼的哑口无言。后来等他终于撑不住睡过去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只记得昏迷前月亮已经在毛平秋挺立的鼻梁上划下阴阳线了。
都怪毛平秋,害得他成亲第一天就没法起床,谁家新嫁夫郎像他这么懒怠?若是让他娘知道了,肯定要进来揪着他的耳朵骂他了。
在心里默默训了毛平秋一遍,夏满闭了闭眼开始琢磨今天要做的事情。
在他们后柳村,新嫁夫郎第一天是要开灶做饭的,不仅要做得好还要做得多,寓意着以后得日子吃穿不愁、红红火火。就夏满这么些年看到的,新嫁夫郎都是早早就起床收拾家里、捣洗衣物加之准备午食的饭菜,村里人看了肯定都要夸上一句贤惠勤劳,既给婆家做了脸面又给娘家挣了面子。
夏满暗暗叹气,自己早上已经起晚了,接下来一定要勤快些,可别让人觉着后柳村的哥儿都是懒夫郎。
夏满忍着酸疼起床,坐在桌前给自己绾发时习惯性地把头发编起来,倏地他的手一顿,意识到自己已经嫁做他人夫郎,不该再绾小哥儿辫了。于是手上转了个方向,给自己梳了个夫郎髻,满头青丝被一丝不苟地藏在青色布头里,一个圆滚滚的夫郎髻顶在他的后脑勺,脸上的稚嫩瞧着还是那副未出阁的小哥儿模样,却又平添一份夫郎的韵味。
夏满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等到他收拾妥帖出房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毛平秋早上走时说过他去木坊做工了,婆婆去了别人家,让人奇怪的是毛萍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到灶屋一看,锅盖还盖着,上头搭着两块布巾保温,打开来一瞧,两个野菜团子并一碟小咸菜在里头整齐摆着,应该就是留给自己的早食。夏满环顾一圈,心里十分疑惑,昨日的酒席竟没有一道菜留下来,莫不是都吃完了?
不过也是,山里头人穷苦,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菜,好不容易碰上了大方的主人家,肯定要吃个肚儿圆。
经过昨日堵门的事情,夏满对毛家村的人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回头还得和阿弟聊聊问问看,才晓得怎么和村里人处。
夏满在灶屋小桌子上吃饭,一口野菜团子进嘴,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默默地夹了一口小咸菜和着吃,结果野菜团子的苦涩味和咸菜的干硬混在一起,给他的味蕾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夏满简直无法理解,毛家怎么会连咸菜都腌的这么难吃呢?自己以后可不能让他们碰灶屋了,这会儿看着眼前的菜,没办法,只能咬牙硬吞了。
正在艰难吞咽野菜团的时候,毛萍冬回来了,他手上端着一个小筲箕,里面摆满了婆婆丁(蒲公英),上头还沾着露水。
见夏满醒了,毛萍冬把婆婆丁放到灶台上,凑到夏满跟前坐下,笑着打招呼:“哥夫你起来啦?”
夏满笑着点点头,看了看那一筲箕婆婆丁,问:“好新鲜的婆婆丁,在哪挖的?”
“后面山脚下许多,成片长着,哥夫你喜欢吃婆婆丁吗?我再去挖一些回来!”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这么些够咱们吃了,明日再去挖吧。”夏满赶紧阻止他,“明日我同你一起,你带着我去,也好熟悉熟悉村里的路。”
毛萍冬觉得哥夫说的对,他新嫁进来,自己和他年纪差不大,要多关照关照哥夫。
“冬冬,你坐着给我介绍介绍村里人,以后我见了也好知道怎么打招呼。”
毛萍冬爱和人说话,知道的事情也多,闻言顿时兴冲冲地坐下,神情激动。
毛家村人口少,一百来户人家,总数也不过五百来人。除了学木匠出息了搬走的两户,剩下的都被困在这个山坳里出不去,没有学堂家家户户都贫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今天你踩了我的菜,明天我砸了你的鸡,诸如此类的事情常常有。
“除了芳婶儿家,我谁都不爱来往。”毛萍冬皱着鼻子,“特别是那两家,还是自己亲戚呢,大哥成亲不帮忙就算了,连酒菜都不给我们剩一点。”
这说的是毛平秋的大伯和小叔两家。早在毛平秋爹还在的时候,他们几家来往就已经很淡了,毛平秋爹不是那种为了家族兄弟不顾妻儿的人,分家后就和兄弟减少来往,只是总在一个村,也没闹得很难看,没说老死不相往来。
谁成想,毛平秋爹死后,那两家自诩兄弟情深,凑上来说要帮衬他们孤儿寡母,那时候毛平秋年纪小,下葬都是大伯小叔伸的手,他真心感谢那时候这两家站出来帮自家说话,只是之后他们打着帮衬毛平秋一家的旗号占了他们家不少便宜,大到办酒席的饭菜,小到田间的一把野菜,能占的便宜是丝毫没有放过,更有甚者直接来他家舀大米回家蒸,全然不管他们一家生活如何。
好在毛平秋长大后精壮能干,这种事情就少了很多。
夏满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办席不是没有剩下饭菜,而是饭菜都被大伯小叔家的拿回家了。
“就连哥夫家赠还的回鱼箸也被大伯娘拿走了。”毛萍冬越说越气愤,想到大伯娘得意洋洋地拿走回鱼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夏满跟前不住说她小话,“说什么帮我们操持着酒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大哥都不通知一声就把东西拿走了,真是太欺负人了!”
夏满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怪道自己在碗柜里什么也没瞧见,还以为是被毛平秋藏起来了,原是被人拿走了,心中思索一番,夏满看着气鼓鼓的毛萍冬,安抚道:“不过几条鱼,我一会儿去河里给你弄几条回来,晚上咱们喝鱼汤。”
毛萍冬年纪轻,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听夏满这么说,登时惊喜,道:“哥夫你还会捉鱼吗!?”
夏满笑着点点头,他从小就会从河里摸鱼去镇上卖,在后柳村,他摸鱼的本事可是一流,经常能给家里加个餐,来毛家村两天,他大概知道自家婆婆做饭是什么水准了,今日烧个鱼,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手艺。
后柳村里有一条小河,算不得大,他们村也不是以捕鱼为业,没有专业的渔网鱼篓,夏满捕鱼的本领还是在镇上卖东西时同街卖鱼的叔伯见自己小小年纪出来卖菜,可怜自己,传授了两手摸鱼的手艺。
那个叔伯只是一时心软,却让夏满此后都因此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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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家村的河很大,河边的浅滩上覆着一层圆润细小的石头,河水清澈可见底,从浅滩到河中央,水色从清透到逐渐泛绿,其间奔忙的大小鱼儿往来不歇,无忧地畅游在这一方绿水青山的美景中。
夏满有些惊讶,后柳村的小河可没见过这么多的鱼,他好奇问身旁的毛萍冬:“村上人都不来捉鱼吃么?”
毛萍冬皱皱鼻子,解释道:“我们只有很久没吃肉才想着弄些鱼尝尝肉腥味,大家都不怎么爱吃鱼,刺多腥味也大。”说完感觉不好,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家都喜欢吃鱼,哥夫你要是烧鱼,我可想吃了!”
说这话的时候,毛萍冬下意识把自家娘亲做过的那一碗腥味十足让他吃一口就吐出来的鱼汤忘在脑后,虽然那之后他们家就再也没吃过鱼,可要是哥夫做的鱼,他肯定能吃光光!
夏满弯弯嘴角,明白他们估计都不怎么会做鱼,也不多说,踅摸着合适的浅滩就躬下身垒鱼池。这鱼池的选址很讲究,一定要是水缓坡大的地方,挖出个比较深的洞,将洞做成一个长嘴鱼篓口的模样,上窄下宽,上浅下深,鱼游到鱼池里就不容易跑走。
夏满一边跟毛萍冬解释鱼池的作用,一边带着他亲手挖了好几个鱼池,回头一看,最开始挖的那个鱼池已经进了两条小鱼,都是大小不过手指长短的餐条。餐条最适合用面粉裹上油炸了吃,酥酥脆脆,下酒是极好的,每逢秋收,爹都会让自己炸一盘小鱼,坐在院里边乘凉边喝酒,那香味时常引得村人来问。
挖好了鱼池,夏满拿起从家中带来的簸箕,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扫把,开始赶鱼。每见数量较多的鱼群,夏满就提前把簸箕放进水里,慢慢靠近鱼群,将鱼搂进簸箕里,扫把再将簸箕一堵,那些侥幸跑掉的漏网之鱼又被扫把卡住,一道被捞了上来。
“冬冬快接着!”
“来了来了!“毛萍冬拎着鱼篓,兴奋地冲过来,把鱼篓一伸,随着“稀里哗啦”的声音,一堆餐条被倒进鱼篓里,“哥夫你太厉害了!”
毛萍冬心中对夏满的敬意都要超过大哥了,方才夏满搂鱼不让他靠近,他远远地看着,自家哥夫就像是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样,在水里挪动愣是没有惊动那群鱼,一簸箕下去就把大部分鱼给抓起来了!
“还有呢!”
山间吹来的风在水面徐徐荡起涟漪,远处的竹林和山头被一阵阵的风吹得泛起波浪,层层摇动。
二人你搂我接地埋头在浅滩忙活了个把时辰,眼见日头已经愈发高,夏满收起簸箕,喊上毛萍冬回家:“冬冬,回家了,鱼篓里装了多少了?”
毛萍冬脸颊红扑扑的,闻言看了看鱼篓,兴奋道:“有半篓了!够我们吃许多顿了!”收获的喜悦让他全然忘记了被娘亲做的鱼袭击的恐惧。
“差不多了,走吧,去看看鱼池里有多少了。”夏满也有些惊讶,不过个把时辰竟然就能上来这么多鱼,若是在后柳村怕是十天半月都没有这一半多。
等到鱼池一看,二人就更开心了,每个鱼池里都游着满满的小鱼,还有两个鱼池里有几条小臂大小的河鲫,加在一起有近十条河鲫了。
等把全部的鱼捞起来,鱼篓已经七分满了,这么多的鱼,他们家好些天都不愁肉菜了。
夏满心里开心,面上也带出来,兴奋地说:“这几条鲫鱼咱们做汤炒盘都成,剩下的餐条炸了做鱼干给你大哥下酒喝。”
毛萍冬笑脸一顿,忽然想起来那顿让自己记忆深刻的鱼,面容踟躇,心下默默同情下大哥,可想着自己也要吃鲫鱼,脸上都泛出些苦涩来。
夏满见毛萍冬一脸纠结的模样,笑出了声,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放心吧,我的手艺可是没得说,肯定让你好好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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