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毛光家拿了瓦片去卖就是做实偷贼的行为，深谙村里规矩的人决计不会让自己陷入此等险境，可为了泄愤故意毁坏瓦片倒是很有可能，这不算偷，更像是给毛家的一个教训。
“到底是谁？哪个王八犊子想害我？！”问询赶来的孙二狗气势汹汹，冲过来直接掰开毛光的手，干干净净，又掰开苏巧凤的手，黯淡的靛青色团团晕开，“好啊你个臭娘们儿，害人害到老子头上来了，看我不打死你！”他扬起手就要打苏巧凤。
毛平秋眼疾手快把孙二狗拽开，后者一个踉跄，开口便要骂，一看是毛平秋，立刻像掐了脖子的鸡，没声儿了。
村长踱步至苏巧凤跟前，面容冷峻，沉声：“苏巧凤，毛二家的瓦片遭窃，被歹人摔碎藏在孙家芦苇地里，可是你做的？”
苏巧凤面色煞白，众人冰冷指责的目光像利刃扎到她身上，穿肉透骨，八月的天，太阳温温暖暖洒在身上，她却不禁打了个寒战，通体冰凉。村长的问话更是像刮刀，将她一层一层削开，鲜血淋漓。
喉咙发紧，她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垂下头，瘫软在地。
此情此景已经十分明了，就是苏巧凤窃走毛家瓦片，故意损毁。村里人长舒口气，抓到凶手后情绪激昂，见苏巧凤沉默装死，皆大声训斥讨伐。
“毒妇！还是人大伯母，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上次偷菜不算，还盯上了人家的瓦，下次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村长，这种人可不能留在我们村里，传出去我们都没脸做人！”
“赶出去！”
“赶出去！”
声声口诛如浪潮般层层叠叠，淹没本就紧张恐惧的苏巧凤，极度重压之下，这个素来泼辣的妇人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将人放平，毛光的担心、众人的怀疑、孙二狗的愤怒等声浪绵延不绝，毛家院子一时间鸡飞狗跳。
待苏巧凤转醒，见众人厌弃的目光，她骤然大哭，悔恨嚎叫：“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他们房子建慢一点，我没想偷瓦啊！”她手脚发软，怀着期冀看向严娟，连声道：“弟妹，你信我！你快跟他们说，我不是故意的！”
严娟沉默，毛家人都静静看着她，冷淡的目光让苏巧凤愈发歇斯底里。
“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他毛二家一发达就把我们甩开了？当初穷死的时候还不是靠我们接济？要不是我家照顾，他严娟能把两个孩子养这么大？”
“说什么因为芦菔和我们断了关系，根本就是藏着掖着生怕我们占便宜才一脚把我们踢开。”
“你们都被他们骗了！”
苏巧凤越说越疯狂，面色称得上恶毒。恨恨看着毛家四人。
“啪！”
倏然，一巴掌打在苏巧凤脸上，堵住剩下的话，众人一惊，出手的竟然是严娟，这个一向温温柔柔的女人此时面带嫌恶。
“苏巧凤，你既然话说到这，我也不藏着。当初毛宗死时我家所有钱都掏出来办丧事，家中分文没留的情况下，你还拿走了所有礼钱！”严娟从未如此愤怒过，“这么多年，借着亲戚关系说是上门照料我们，哪会来是空手走的？家里的锅碗瓢盆，米面粮油，哪样你没拿过？”
“我们欠你家什么了？”
村人惊讶，他们只知道毛宗死后毛大家的经常去串门，说是担心弟妹孤单，有事帮衬一下，也因此毛光在村里名声极好，年前那事儿让他名声受损，可村人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幕，这下看毛光夫妻的眼神都不对了。
毛光浑身直冒汗，严娟控诉的话语扒光他最在意的面子，他不敢想象日后在村里该如何讨生活。见苏巧凤还想发疯，他冲过去捂住她的嘴，死死把人闷在坏里。
事已至此，分支毛家的关系已经不可调和，毛光甘愿受下责罚，承诺赔偿苦主的损失，只求他们不要报官。
“不光如此，苏巧凤犯下此等大错，必须逐出毛家村。”村长居高临下，垂眸看着毛光，“毛大，这毒妇是你婆娘，该由你送回娘家去。”
苏巧凤这下真疯了，她一把年纪还被休，娘家不会接纳她，名声坏了哪也去不了，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扒着毛光，哀求：“当家的别赶我，赶走我就没活路了！”
毛光犹豫，看了看老妻凄切的模样，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一咬牙，道：“村长，还是先把赔偿的事情谈好吧。”没有直接答应，算是缓兵之计，可也没人在此时逼迫他做出抉择，众人将话题转到给毛家的赔偿上。
“毛平秋，你家丢失多少瓦片？共计多少钱？一一道来。”
毛平秋看向夏满，后者站出来有条不紊道：“头一批丢失的不好计算，便只算这次的损失。这一批瓦片送来时是一百一十片，如今只剩四十片，丢失七十片瓦，一片瓦九文钱，拢共六百三十文钱。”
钱不少，但也不算特别多，至少毛光家肯定出得起。苏巧凤一听，眼睛睁大，叫喊起来：“我只拿了六七片！剩下的不是我拿的！”
众人不信，她又气又急，恨不得把那些碎掉的瓦片重新拼起来扔到他们脸上，大喊：“你们去数！碎的瓦只有六七片！肯定是他们故意害我！夏满，你好狠毒的心！”
演技高超的人狡辩起来就和真被冤枉一般，哭诉声婉转哀戚，可苏巧凤不是，她满腔的愤怒与无力，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话，就连毛光也一幅劝她闭嘴的表情，向来泼辣直言的人体会到哑巴吃黄莲的感受，只能不断大声哭嚎，试图让别人相信她的话。
而言语是最脆弱的辩词。
所有人都认定她在为自己脱罪狡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她一人，重压之下，苏巧凤再一次被关进祠堂，等毛光赔偿完毛家的损失后再行定夺。
天色已晚，八月的夜晚空气泛着凉意。毛平秋和夏满依偎在被窝中，低声复盘今日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并非巧合。
事发当天，夏满就打定主意要设局找出贼人，他当场就向宋盏订了新一批的瓦片，怕惊动小偷，特意在村中散播和施工队有冲突的谣言，让大家误以为是施工队少送来瓦片，让小偷心怀侥幸。瓦片特意多要了一些，就是要营造出少了一片两片看不出来的错觉，让小偷敢再次下手。
至于染色的东西也并非为了提亮，而是宋盏为了帮他特意将瓦片浸在秘制的染料中，这种染料耐高温，如今天干物燥，能保存很久。想要弄干净也简单，几场雨下过，就被冲刷殆尽，不会影响瓦片的质量和色泽。
小三子的出现同样也并非偶然。
只是回想起苏巧凤被压进祠堂时愤怒与无力的神情，夏满心生怀疑，道：“平秋，我有一种感觉，偷瓦片的人可能并不止大伯母一人。”
他们家离孙家芦苇地隔得远，来回得走上两刻钟，苏巧凤一个妇人，不惊动村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搬瓦也最多几片，丢失了那么多瓦片，她得搬一个晚上。可今日观她神色，并不萎靡，反而精神十足。
“你说的没错，我方才去芦苇地里看过，那点碎片确实只有她说的那么多。”
二人顿时沉默，心里都明白，这个潜藏在苏巧凤背后的人，可能才是两次偷瓦的真凶。
“瓦片上染得颜色两天就能洗清，明日想再找人，可就没那么容易。”夏满声音很轻，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对于苏巧凤被抓他觉得解气，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不应该强行被安在她身上，“若是找不到人，村里不会放过她。”
总有一个人要出来承担责任，毛家需要，村长需要，毛家村也需要。如今便是夏满站出来给苏巧凤洗罪，其他人也不会接受。
“钱可以不赔，但如何处置她，我们说了不算。”毛平秋很了解村人心思，沉声道：“若是苏巧凤没有坏心思，别人也赖不上她，如今这些都是她该受的。明日就开始建院墙，等院墙建好，在上面弄些尖利的石块，就不怕再有小贼闯入。”
夏满窝在他怀里点点头，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因为苏巧凤不认罪，执意狡辩，村长联合族里一道给毛光施压，逼他三天内做出抉择，是休妻还是逐出族谱必须要有决断。
对此毛光十分痛苦。
儿女孙辈不愿苏巧凤离开不说，便是毛光自己也舍不得这个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老伴，他是个乡下人，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他只知道，娶了媳妇就得过一辈子，哪怕嘴上说过狠话，心里从来没有休妻的念头。
一家子慌张无措之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夏满和毛平秋是晚上去的毛光家，此时他们一家人正坐在堂屋唉声叹气。毛光大儿子对母亲十分担忧，儿媳则觉得婆婆干出这事儿很丢脸，牵扯家里小辈都没脸见人，几人争执不休。夏满二人一出现，就像给毛光家按了暂停键，几人沉默片刻。
毛光大儿子和这个堂弟没甚感情，如今又因为他们搅得自家鸡犬不宁，内心十分厌恶，开口就是驱赶二人：“毛平秋，你们来干什么？看我家笑话吗？赶紧滚！”
毛平秋没理会，看着毛光，说：“你我两家如今的是非恩怨我并不想再说，若不是我夫郎心善，我根本不会来这一趟。”
“我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救苏巧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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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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