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成了林溪和江屿放学后的固定据点。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桌面上,把两人面前的电脑屏幕照得发亮,竞赛提纲的文档在屏幕上滚动,一行行公式和知识点整齐排列,像两军对垒时的阵型——泾渭分明,却又默契地朝着同一个目标推进。
“你看这里,”林溪用鼠标指着屏幕上“有机化学反应机理”的段落,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你引用的2021年版教材解释太繁琐,最近两年竞赛题都用过渡态理论,步骤能少三分之一。”江屿闻言倾过身,肩膀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飘过来——是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味。林溪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往后挪了挪椅子,椅脚在地面划过一道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江屿的目光在屏幕上扫了两秒,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调出一篇蓝色封面的文献:“用这个2023年的竞赛真题解析支撑,里面有详细推导,评委更认可最新案例。”他说话时视线没离开屏幕,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嗯。”林溪应了一声,等他坐直身体、那股皂角香淡去,才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快速修改段落,心里却莫名记起刚才那瞬间的距离——这是他们合作以来,离得最近的一次,近到能看清他手腕上那块旧电子表的划痕。
这种纯粹的学术交流意外顺畅。他们太熟悉彼此的思维习惯,林溪刚说出“英语完形填空高频固定搭配”,江屿就立刻调出整理好的Excel表格,分类标注了“介词搭配”“动词短语”;江屿提到“物理动量守恒易错点”,林溪也能精准找出之前标记的错题案例,圈出“碰撞方向判断失误”“系统受力分析遗漏”。可一旦话题超出学习,空气就会瞬间凝固——比如林溪随口提了句“图书馆新到的科幻小说挺好看”,江屿只淡淡“哦”了一声,指尖继续滑动鼠标,再没接话,林溪也识趣地闭了嘴,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周五下午,提纲终于到了最后校对阶段。林溪保存完文档,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抬头时正好看见夕阳落在江屿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暖金色。“差不多了,最后过一遍格式就能发李老师了。”她习惯性地转头,却发现江屿没看屏幕——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空旷的操场,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是林溪从未见过的神情:没有平日里的冷淡疏离,没有竞争时的锐利锋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连眼底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烦躁,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他平时紧绷的下颌线软了些,嘴角也微微向下撇,那层包裹着他的坚硬外壳,仿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一丝不属于十六岁少年的沉重。林溪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只有几个收拾运动器材的值日生,校门口的人流渐渐散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就在这时,江屿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安静。林溪下意识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简单的字:【爸】。
江屿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回神。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刚才那抹疲惫和烦躁瞬间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紧绷——就像每次竞赛前,他握紧笔杆准备答题的样子,却又多了几分隐忍。他没有立刻接起,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了两下,指甲盖蹭过玻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站起身对林溪丢下一句“稍等”,快步走向图书馆尽头的露台。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校服衣角却在走动时微微晃动,林溪莫名觉得那步伐里藏着一丝不情愿的紧绷,不像平时走路那样从容。露台的玻璃门被拉开又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安静。林溪坐在原位,能看到他侧对着自己站在栏杆旁,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嘴唇开合的幅度很小,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两个字:“嗯”“知道了”“会按时交”。
那姿态完全不像和父亲对话,更像在听老师训话,连肩膀都微微向内收着,整个人被一层低气压笼罩。林溪赶紧收回目光,心里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她认识的江屿,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解最难的竞赛题时会嘴角带笑,和她争论时会眼神锐利,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可刚才那个瞬间,他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孩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住在同一个小区时,有几次江屿的爸爸开车来接他,他原本还在和她抢弹珠,看到车的瞬间就会收起所有笑容,乖乖地走过去,上车前连回头说“再见”都不敢。那时候她只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那种沉默背后,或许藏着她没看懂的情绪。
几分钟后,露台的门被推开。江屿走了回来,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疲惫的人是林溪的错觉。“继续。”他坐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手指滑动鼠标,重新打开校对文档,目光聚焦在屏幕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林溪张了张嘴,想问“你没事吧”,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是竞争对手,是刚合作完就要各自带队比拼的人,这种关心太突兀了。她能想象到江屿的反应:会用那种冷淡的眼神看她,语气带着刺,问“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到时候尴尬的还是自己。
“好,我看最后这部分化学方程式的标注。”她低下头,手指点着屏幕,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提纲上。接下来的校对变得格外沉闷,江屿比之前更沉默,却效率极高,快速指出了三个格式错误——“这里的下标没对齐”“参考文献编号标错了”“重点内容没标红”,每一条都精准得像台检测仪。
终于,文档校对完毕,发送到了李老师的邮箱。“完成了。”林溪长舒一口气,合上电脑,感觉肩膀都放松了些。“嗯。”江屿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笔记本电脑、参考书、笔,一样样放进书包,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仿佛多待一秒都觉得多余。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路上遇到几个同学打招呼,林溪笑着回应,江屿却只是点头,脚步没停。走到小区和公交站的分岔路口,平时他们都会直接分开,今天江屿却先开口,语气像在完成任务:“明天竞赛小组见。”说完就要转身。
“江屿。”林溪突然叫住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依旧是一片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傍晚的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攥了攥书包带,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那个……化学最后那部分机理,谢了。要是没有你找的文献,我可能还要查很久。”
江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转过身,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很快融入暮色里,挺拔却又显得有些单薄。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好像第一次真正看到江屿——不是那个永远第一、永远冷静的对手,而是一个会疲惫、会紧张、会在电话里沉默的普通人。
竞争还在继续,明天他们就要各自带着小组开始备战,新一轮的较量很快会到来。可从今天起,那份只关乎输赢的竞争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点她看不懂的、却又挥之不去的复杂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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