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自由解散后,安惜早早上了楼。课后,活动归来的季林林没有在座位上看到安惜,觉得很是奇怪。往常,她照例是坐在座位上低头学习的。
“你看到安惜没?”季林林问后座的方小术,他今天也跷掉了体育课。
方小术抬头:“可能去厕所了吧。”说完就低头睡过去了。昨晚整夜打游戏,他今天一天都昏昏欲睡。
季林林看着窗外的密布阴云,发了愁。
等到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安惜也没有回来。
张一杭坐上老孙的车,问道:“孙叔,安惜有没有回家?”
“没有,我刚从家里出来,她不在。”
“她下午也不在学校,不知道去哪儿了。”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袁静茹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拨打安惜的电话。他们已经去过学校的各个角落,去过安惜以前住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此刻,窗外大雨滂沱,大家聚在安惜的房间里想办法。
“不行的话,我们报警吧。”袁静茹说道。
张一杭环顾整间房间。房间很干净,居住的痕迹并不多。衣柜门半敞着,里面零散的挂着几件年轻女孩子的衣服。书桌上摆着课本,旁边一只黄色的鸭子玩偶,丑萌丑萌的。书柜一层摆着一个台历,上面有一格用笔划了一颗小星星。张一杭仔细看了看,11月19日,恰好是今天。
他思考片刻,开口说道:“她可能去了那个地方。”
A城的墓园位于城市的东北角,这里是郊区,远离市中心,平日里少有人迹。
安惜站在父亲安大勇和母亲刘芳的墓碑前,已经忘了过去多少时间。
她凝视着父母的照片,往日音容笑貌镌刻在心底,仿佛她多站一会儿,他们一家人就能多重聚片刻。爸爸仍然会在下班后带一包她喜欢的糖炒栗子,妈妈会仔细叮嘱她学习。在爸爸的生日这一天,在那个小小的家里,会蒸上一大锅螃蟹,温上一盅黄酒,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度过,彼此打趣。
以前她总是觉得老天不公,早早剥夺了母亲的健康,让父亲一个人养家那么辛苦。然而,现在,她才明白,命运才刚刚向她亮出獠牙。
她只能在这个雨夜里放肆自己的悲伤。明天,她又要做回那个坚强的安惜,沉默的面对生活中的幸或不幸。她任性地想要此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张一杭找到安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雨中独立的画面。风雨中,女孩子瘦削的身影像一株飘摇的芙蕖,责备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只剩下满腔的担忧与歉意。
他以为,她已经从伤痛中痊愈,她的笑是发自真心。原来一切只是她的表演与他的错觉。被刻意隐藏的伤口只会在阴影里暗暗发酵,然后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舔舐,缓慢结痂。
袁静茹轻轻走上前去,将安惜搂在怀里,安慰道:“好孩子,都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张一杭为她们撑着伞,站在一旁。雨水顺着头发沿着皮肤缓缓下落,他抹了把脸,露出轻皱的眉: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他以后该怎么对待她?又该怎样弥补她?
回城的路上,安惜向大家道歉:“对不起,阿姨。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我想来看看他。”
“我的手机进水自动关机了,所以没能联系大家。”
袁静茹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安惜。下次你想他们了,我们一起来看他们。”
安惜点点头。
当天夜里,安惜发热了。
她烧得迷迷糊糊,体温一度达到40度。孙嫂坐在她的床头,给她的额头敷上冰毛巾。
袁静茹担心孙嫂年纪大了熬不住,让孙嫂回去休息,由她和张一杭来照看。
天快亮的时候,在药物和物理降温的作用下,安惜终于退了烧。
袁静茹守了大半夜,人有点累了。今天她还要去乐团,张一杭让她回房眯一会,自己做到了床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张一杭看着床上的安惜,女孩闭着眼,神态安详。高烧让她的唇看上去有些干涸。张一杭拿起湿毛巾按了按她的唇,让它看上去湿润一些。他试了试安惜的额头,确实已经退烧了。他轻微的叹了声气,走到桌前翻看安惜的课本。
安惜的课本很干净,白色封皮空白处写着“安惜”两个大字。她的字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和她这个人一样无趣。
许是翻书的声音惊扰到梦中的她,安惜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书桌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安惜嗓音嘶哑的问道。
张一杭转过身,定定看了她一眼:“你醒了。”他走到窗前,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给她:“你昨天发烧了。”
“哦,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大家了。”安惜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刚想做起来,就赶到一阵头晕。看来,这次着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能动就别逞能。”张一杭嫌弃的说道,语气里带了些许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她一只手扶着安信息,另一只端着水杯给安惜喂水。
安惜就着张一杭的手喝了半杯水,缩回被窝。
张一杭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水光滟潋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与小心翼翼。他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你要乖一点呀。”
你要乖一点呀,我会对你好的。
安惜一时呆住。未待她反应过来,张一杭已经离开房间,去楼下给她找吃的去了。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经过周末两天的休养,安惜彻底退了烧,病好了一大半。周一早上,袁静茹本来打算让她请一天假休息一天。安惜想想落下的课,果断拒绝了。她吃完早饭,和张一杭一起坐车去上学。
季林林看到安惜,很是高兴。她沉默的抱抱安惜。安惜不好意思的说;“林林,我感冒了,小心传染。”林林朝她微笑一下,松开了她。
几日不见,她鲜活的眉眼里染了几分清愁。
安惜小心的问道:“林林,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林林漂亮的大眼睛里慢慢盈满泪水,鼻头也红了。她吸吸鼻子,声音嘶哑的说道:“安惜,我爸爸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你愿意陪我去找他吗?”
安惜点点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林林的表情,应该是大事。
放学后,她给张一杭发微信,说自己有事让他先坐车回家。
许是被之前她的擅自离开吓到,张一杭拦住了她:“你要去哪儿?”
安惜悄声说道:“林林让我陪她去办点事。”
上节课,张一杭便瞧见两人在座位上窃窃私语。准没好事。他猜想。
“不相信你就跟过来看嘛。”安惜嘟囔道。
林林看到跟过来坐在出租车后座的张一杭,很是无语。安惜歉意的朝林林眨眨眼,她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张一杭真会过来。
张一杭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出租车带他们停在了西城的一片住宅区。小区门口,季林林目不斜视、故作深沉的报上房号,竟也唬得保安给他们放行。他们走到一栋别墅面前,季林林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半晌,一个年轻的女人开了门,正是那天她们在校园外碰见了那位。
女人打量他们三人一眼,问道:“你们找谁?”
季林林挺直胸,小脸绷紧,朗声说道:“我们找季如海。”
女人见是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面带疑惑的问道:“你们是谁?找如海做什么?”
季林林一步跨上前来:“季如海是我爸,我来找我爸回家。”她推开女人,一面提步就要往门里面冲,一面大声喊着:“季如海!季如海!”
季如海听到呼喊,慌慌忙忙从厨房出来,看到门口的季林林,一时不由怔住。只见他穿着居家服,系着围裙,两手满是面粉,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
季林林看到他这个样子,一瞬间便红了眼眶。她的爸爸在家从来没有进过厨房。
季如海拿手往围裙上搓了搓,走到林林身旁,伸手正要抱她。季林林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怀抱。
季如海脸上不由讪讪,尴尬的说道:“林林,你怎么来这里了?”
季林林哽咽道:“我来找你回家。”复又上前一步,拉住季如海的衣袖:“妈妈病了,爸爸我们回家吧。”
季如海面无异色,冷声说道:“病了就找医生。爸爸在这边还有事情,等忙完了就回家。”
季林林甩开他的衣袖,指着旁边那个女人,厉声说道:“是为了这个女人对吗?你这么做对得起妈妈吗?”
季如海冷了脸:“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你还是早点回家,好好学习。”言毕,他走到女人身旁,扶着她的腰,缓步往屋内走去。女人顺势依偎在季如海怀里,走过季林林身旁,挑衅地挑了挑眉。
看到女人嚣张的气焰,想起妈妈卧病在床,季林林一阵气急,向着女人的方向扑过去。只见她一把薅住女人的头发,用力朝下拉住,另一只手使劲揪住女人胳膊:“打死你这个坏女人,打死你个小三。” 女人一时被她制住,又痛又急,不由得大声尖叫。季如海夹在两人中间,一边让季林林松手,一边用手挡住季林林的进攻。现场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季如海分开了两人。季如海看看女人胳膊上的红痕,听着女人的娇嗔和季林林的谩骂,怒气飙升,他扬起手,狠狠打了季林林一巴掌。
季林林傻傻愣在当场,半点没有躲避,硬生生迎了这一巴掌。眼泪立即从她的眼眶中留下来。她的爸爸从来没有打过她。哪怕是她再调皮,他再生气,他也从来不曾动手。
围观全程的安惜一时激愤,她走上前来,将季林林护在身后,愤怒的小火苗在她的眸子里燃烧,她指着对面那个狗男女的鼻子,大声道:“你们太过分了。糟糠之妻不可欺。是谁在你微时陪伴左右,尽心开解辅助?又是谁在你忙于打拼事业时操持家里,让你免于后顾之忧?如今你功成名就就开始左拥右抱,嫌弃旧人,可曾想过没有她们你能有今天吗?叔叔,亏妻之家,百财不入,你们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本是下班的时候,他们周围慢慢聚拢了一些围观的人,季如海见状,愈发觉得失了面子,不由得勃然大怒。
安惜凭着胸口的那股气,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已是气势不继,看到季如海再次扬起的巴掌,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却始终挡在季林林的身前。
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张一杭伸手拦住了季如海的胳膊。他神情倨傲的俯视着季如海,冷冷说道:“叔叔,你过了。”
季如海看着面前高过他一个头的男孩,脸色相当难看:“你又是谁?”
张一杭没有回答他,对于这种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他是不屑的。他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牵着两个惶惑的女孩,离开了现场。
回程的出租车上,季林林一直窝在座位上,闭着眼流泪。安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用力握紧她的手,仿佛这样也能给她一些力量。
送完季林林,安惜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座位上。张一杭看她现在的样子,联想到半个小时前那个气势如虹、铮铮有辞的女孩,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现在知道害怕了?”
安惜振作精神,端坐身体,小脸微红的开口:“谢谢。刚才多亏了你。”她不好意思说,刚才张一杭危急时刻的那一抬手,她感觉他全身都在发光。
张一杭了然的挑挑眉。
感觉到今天的张一杭分外亲切,安惜问出了心中的困惑:“男人都是这样吗?有钱就变坏?”
张一杭一阵无语:“我肯定不这样。”
安惜突然想要皮一下:“谁知道呢?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
张一杭看着她狡黠的小表情,忽然就不想与她争辩了。他嘴角噙笑,看着窗外。安惜见状,也将头扭到窗户那边,只是嘴角的那丝笑容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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