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城市中心写字楼十七层，Xseed广告公司会议室，空气凝如胶滞。
夏漾斜倚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冷白的顶灯沿着她线条凌厉的下颌线流淌，勾勒出雕塑般的侧影。
她垂着眼皮，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面前的商务合同，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
“第七版。”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十二分精神。
指尖“啪”地一声点在密密麻麻的附件页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张律师，法务条款需要兼顾‘人文关怀’？”她抬起头，目光扫向额头沁汗的中年男人，唇角带着嘲讽，“您是把这份商业协议，当成言情小说写了？”
窗外，铅云低垂，沉闷得令人窒息。
郭晓洁坐在夏漾右手边，飞快地垂眸，浓密的睫毛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更远处，压低的抱怨声蚊蝇般响起：“夏总这是第三次推翻合同框架了，盛利那边昨天电话里都快拍桌子了！”
“你那法律条款好歹有法条依据！我这市场执行方案才叫惨！”另一个声音带着苦涩，“夏总非要我们把所有突发状况的应对都写成SOP？她以为我们是预言家吗？现场情况瞬息万变，怎么可能……”
“嘘——！”旁边的同事急忙用文件夹挡住嘴型，眼神惊恐地瞥向主位。
夏漾装作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慢条斯理地合上厚重的文件夹，金属搭扣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散会。”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动作里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郭晓洁低着头，混在人群中默默走出会议室，心底像被塞进一团乱麻。
她实在想不通，夏漾对与盛利集团的合作向来最为重视，前期的推进进度堪称雷厉风行，如今临门一脚，为何反而像是踩了刹车？这种明显拖延的反常举动，究竟是为什么？
夏漾的确在拖延时间。
她在等一条大鱼，一条在广告行业对她恨之入骨的大鱼，曲文宇，也是她转让股权最后的希望。
四年前，创业伊始的夏漾，怀揣着孤勇闯进一场广告界大佬云集的私人酒会。
那时的她，青涩、莽撞，除了一腔热血，一无所有。在那些精于算计老狐狸眼中，她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她笨拙攀附的模样，引来这群人的恶意嘲讽。不知是谁率先提议下注，赌谁能哄骗这个傻姑娘主动跳进泳池。
最终，曲文宇拔得头筹。
他指着泳池里飘着的纸，对着夏漾，笑容油腻：“夏小姐，做广告要豁的出去，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敲门砖’啊……”
涉世未深的夏漾，看着水中漂浮的纸张，心脏狂跳，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纵身跃进水中！
水花四溅。
当她浑身湿透地从水里探出头，听到泳池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时，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
她咽下屈辱，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岸。
湿透的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匀称的曲线，凌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滚落，竟透出一种破碎又极具冲击力的病态美感。
曲文宇原本只是戏弄，此刻的目光却陡然变得贪婪。
他喉结滚动，一丝邪念在酒精的催化下疯长。
他冲手下使了个眼色：“快！带夏小姐去楼上客房换身干衣服！着凉了可不好。一会儿，我们再‘好好’谈谈合作的事。”
夏漾这会再看不出他的心思，就真的可以蠢死了。
她沉默地跟着去了房间，换上服务员送来的干燥衣物。然后，安静地坐在套房的沙发上，像一份精美的礼物。
当曲文宇带着一身酒气，猴急地推门而入，反手锁门扑上来时，迎接他的，是夏漾积蓄了所有愤怒和力量的拳头！以及房间里一切能抓起的硬物！
最后，这个色厉内荏的混蛋，在夏漾抡起实木矮几的威胁下，涕泪横流地跪地求饶。
与凤云传媒结下私怨在前，这几年又屡屡抢走他的重要项目，曲文宇对她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
“您好，夏女士，您的快递到了，家里有人签收吗？”
夏漾接起，蹙眉：“快递？什么东西？”
“呃……好像是个挺大的……玩具人偶？”快递员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夏漾一愣，随即想起电玩城那个丑萌的芭蕾舞娃娃：“哦，放楼下大厅就好。”
“好的女士，尊御小区一楼大堂，你记得过来取。”
“尊御？”夏漾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这才想起电玩城登记时用的是霍司明那的默认地址。
—......—
周五傍晚，夏漾收拾东西准备从公司直接去CRUSH与崔宁宁汇合。
刚走到路边，一辆锃亮的黑色迈巴赫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急急地停到她面前。
北城国际饭店顶层，“云顶”包厢。
极致的奢华被刻意营造出一种低调的静谧。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包厢内，水晶吊灯倾泻下柔和却无处不在的光芒，将每一寸空间都镀上金辉。
曲文宇身着紧绷的白色西装，迈着略显虚浮的步子率先走进包厢，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身后，四个身着黑色西装、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紧紧跟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餐桌旁，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早已静候。
夏漾不紧不慢地跟在呼呼啦啦一群人后，神色自若。
她从容地摘下手套，随意搁在光洁的桌面上，接着又脱下身上质感极佳的羊绒大衣，优雅地搭在椅背上。
“好久不见，曲总，”夏漾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轻飘飘扫过那四个保镖，“您还是，还是这么的……谨慎。”她将最后两个字咬得百转千回，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曲文宇气得撇嘴，脸色瞬间涨红。
当年酒会那场遭遇，让他至今在圈内仍是笑柄！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抡起几十斤重的实木桌跟玩儿似的！那股狠辣劲儿，现在想起来都让他脊背发凉。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弄垮Xseed，让夏漾滚出北城！可就在他磨刀霍霍时，盛利集团的董事长张老爷子竟然亲自出面，轻描淡写地“关照”了一句。
张锋在北城，可是真正的定海神针！曲文宇再横，也只能把这口恶气死死憋回肚子里，再不敢轻举妄动。
“哼！少他妈跟老子绕弯子！”曲文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轻响，嗓门洪亮，“磨磨唧唧，不见你跟盛利签合同，搁这儿憋什么坏屁呢？玩什么花样？”他瞪着眼睛，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夏漾仿佛没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火药味，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她慢悠悠翻开手边的菜单，声音软软的：“急什么呀曲总，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嘛，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曲文宇见状，心底的厌恶感更甚，朝侍立一旁的服务员不耐烦地挥挥手。
“呀！”夏漾忽然轻呼一声，纤纤玉指在菜单上划过，一脸“懵懂”地张着小嘴，“这菜单……都是英文的呀？曲总，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饭店吃饭呢，您可得教教我。”她眨巴着大眼睛，眼神在曲文宇和菜单之间来回游移，那模样，无辜得能掐出水来。
曲文宇一听，心里那点优越感和轻视瞬间膨胀，不屑地嗤笑一声：“随便点！今儿个曲哥请客，管够！别给我省钱！”他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豪气”。
夏漾唇角的甜笑瞬间染上狡黠：“那就先来一打法国吉娜朵生蚝，不要配柠檬，要红酒醋汁。嗯……这个看着不错，意大利阿尔巴白松露烩饭。”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服务员，语气轻快，“主菜嘛，澳洲M9和牛肋眼，五分熟，配黑椒汁。再来一份波士顿龙虾刺身。”
她仿佛才想起曲文宇的存在，抬眼看他，不等对方反应，继续报菜名：“前菜再加个西班牙5J伊比利亚火腿拼盘，36个月熟成的。汤的话，法式鹅肝浓汤吧。”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报出的每一道菜都能精准地踩在昂贵与美味的交汇点上。
曲文宇脸上的“豪气”有点挂不住了，他幽幽地看向身旁的眼镜男，眼神里满是肉疼和询问。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啊，差点忘了，”夏漾像是突然想起，指尖点向酒水单，“Romanée-Conti，要94年份的？醒够四十五分钟，跟主菜一起上。”语气平淡得像在点一杯白开水。
服务员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诚灿烂，连连点头：“好的女士！马上安排！”
她继续翻着菜单：“甜品嘛……就这个，北海道空运的LeTAO双层芝士蛋糕。”她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全程行云流水，不带一点拖沓。
“她刚才说她第一次来？！”曲文宇挠着不算太茂密的头顶，这才猛然想起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自己怎么又傻乎乎地跳进坑里了！心里憋屈得想吐血。
“我点完了，曲总要不要再补充点什么？”夏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乖宝宝模样，可眼底闪烁的狡黠光芒，却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被股权的事折磨得食欲不振许久的夏漾，在见到曲文宇这张憋屈脸的瞬间，竟奇迹般地胃口大开！看着他就格外下饭。
“你……”曲文宇瞄一眼那瓶红酒的价格，血压瞬间飙升，差点当场掀桌子。
眼镜男及时伸手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夏漾，脸上却堆起圆滑的笑容：“夏小姐……深谙享受之道。”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您是？”夏漾歪着头，一脸“好奇宝宝”地看着他。
“鄙人邵东阳，曲总的司机，夏小姐叫我老邵就行。”邵东阳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司机？夏漾浅浅打量他一瞬，随即甜甜一笑：“老邵，您好呀。”
—......—
佳瑶一道道呈上，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奢华的包厢内。
曲文宇看着对面夏漾慢条斯理，津津有味地享用着每一道菜，尤其是那块汁水丰盈的M9牛排，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腿都快抖出残影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直接将手机重重拍在餐桌上！
“嗯啊……啊……”
一阵放浪的呻吟喘息声瞬间刺破包厢的宁静！音量之大，内容之露骨，让门口的服务员瞬间面红耳赤，慌忙低下头。
“后院都烧成火海了丫头！”曲文宇见夏漾还在优雅地切割牛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急得“腾”地站起身，拿着手机几乎要戳到她脸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扭曲的快意而变调：“还有心思在这儿品你的M9，还五分熟？！”他恶狠狠地瞪着夏漾的餐盘，诱人的肉香却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他烦躁地挥手招呼服务员：“给我也来份一样的！要三分熟！快点！”
夏漾握着刀叉的手，终于停下。
曲文宇也立刻放下刀叉，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问：“吃完了？”语气带着一种“好戏开场”的兴奋。
夏漾拿起餐巾，极其优雅地沾了沾唇角，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面前那杯醒得恰到好处的Romanée-Conti，将最后一点宝石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醇厚的酒香在口中蔓延，她微微眯起眼，仿佛在回味。
“吃挺好是不是？”曲文宇盯着她，耐着性子等她最后的挣扎。
“还成，”夏漾放下酒杯，语气平淡无波，“要是能再来杯龙井清清口，消消食，就更完美了。”
曲文宇先是一愣，随即气极反笑，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扬手对服务员吼道：“给她上！上最好的龙井！”他真是气得没脾气了。
夏漾小口啜饮着服务员奉上的、清香四溢的顶级龙井，直到杯盏见底，这才慢悠悠地将精致的瓷杯放回杯托。
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曲文宇，唇边那抹惯有的甜美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意：“曲总煞费苦心，拿着我男友跟别人上床的视频想恶心我，”她顿了顿，“可惜啊，这点火星子，燎不到我。”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眼神太过透彻，反而让曲文宇准备好的嘲讽噎在了喉咙里。
他的确失算了。
当初拿到视频时，他本想放到网上搞臭Xseed名声，就算不能阻止他们与盛利的合作，也能狠狠恶心夏漾一把。
没想到她竟是这种反应！
曲文宇撇撇嘴，悻悻地靠回椅背，像只斗败却又不甘心的公鸡。
“曲总今天这么破费请我吃饭，”夏漾话锋陡然一转，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眼底却闪着算计，“礼尚往来，我也想跟曲总做一笔真正的大买卖。”
曲文宇斜睨着她，满脸的戒备和不信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能有什么大买卖？不坑我就谢天谢地了！”
夏漾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足以让曲文宇心跳加速的筹码：“Xseed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不知道曲总，有没有兴趣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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