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专为仆人准备,空间狭窄,光线幽暗。
房间内没有窗户,环境格外潮湿。
墙角覆盖青苔,地面摆放木盆和几只简陋木架。架子是木料打造,表面攀爬裂痕,基座有可疑的斑驳,像是火烧的痕迹,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安娜走进房间,回手关闭房门。
房门无法落锁,她毫不在意,利落地拆掉捆扎在身上的布条。解开上衣时,干涸的血黏住粗布,嵌入伤口。她用力向下撕扯,连带血痂一同扯掉,随即踩着布裙走向木盆。
“我需要快一些。”
安娜拿起水瓢,舀起凉水泼洒在身上。
水流滑过少女的脊背,冲走灰尘和血痕。水温太凉,安娜的嘴唇迅速苍白,肩胛骨起伏,始终没有停下动作。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得快一些,他需要我。”
“那些该被诅咒的家伙,全都该死……”
她自言自语,一遍又一遍朝身上泼水。
长发全部浸湿,被水染成暗色。发丝紧贴着头皮,覆盖额头和脸颊。身体冷得打颤,眼中却燃起火焰。
恐惧,担忧,对现实的无能为力。
仇恨和不甘涌上心头,曾经明媚的少女,这一刻被黑暗包裹,半只脚已踏入地狱的门槛。
吱嘎。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女仆走入室内,给安娜带来一条干净的长裙,还有鞋子和帽子。
“擦干净自己,换上它们。”女仆说道。
她身材高挑,声音平板,像是在刻意模仿女仆长。
安娜放下水瓢,利落地站起身。少女身材窈窕,身前却遍布恐怖的伤疤,手臂、腰间和小腿都有大片青紫,看上去异常骇人。
女仆却面不改色。
她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药瓶,压在干净的衣物上面。
“喝掉它,你会好得更快些。”不需要安娜回应,她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安娜追上前两步,抓起擦拭头发的布巾,快速说道,“我的主人身体很弱,他需要食物。”
女仆脚步微顿,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紧绷的嘴角微松:“我知道了,你可以叫我尼可。”
“好的,尼可。”安娜放下布巾,潮湿的发披在肩上,绽放出善意的笑容。
尼可没有久留,推门离开隔间。
安娜收起笑容,弯腰拎起地上的裙子,利落地套在身上。她赤脚踩入鞋子,用嘴叼住发绳,利落将长发绑在一起。
活着才有希望。
这是夏维告诉她的。
在村庄中,夏维保护了她。现如今,换她来支撑夏维。
那些自大的贵族,傲慢的骑兵,肮脏的行径不会污染她的少年。她必然保护他,用自己的一切。
沙金色的长发编成长辫,在脑后缠绕成发髻,被布帽牢牢固定。
房间内没有镜子,安娜走到水盆边,看着里面的倒影,忽然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搅乱水面。
她不发一言,转身走向房门。
手指落在门板上,少女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门拉开。
隔间外,热气尚未散去,朦胧了房间中的人影。
夏维穿着一件亚麻布衬衫,搭配修身的长裤和黑色鞋子,站在距离房门三步远的地方。
洗去尘土和血污,他的气质愈显清冷。
黑发垂落在耳畔,发丝覆盖前额。漆黑的眼睛像是夜空,幽暗深邃,和帕托拉的种族截然不同。
女仆长依旧面无表情。
她的脊背始终挺直,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审视夏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件器物,一件饰品。
“很好。”
终于,她点点头,貌似满意了。
尼可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女仆长看向不远处的安娜,朝她抬了抬下巴:“忠诚的仆人值得夸奖。”
过程中,夏维始终不言不语。
长袖遮挡下,手腕上短暂浮现红痕,很快又隐去,变得了无痕迹。
他反手合拢五指,一把小巧的匕首滑入掌心,悄无声息,被他牢牢握紧,没有任何人发现。
安娜快步走上前,无视周围女仆的目光,就要伸手搀扶夏维。
女仆长挡住了她。
“走进这座城堡,他就是卡萨拉大人的东西。未经允许,没有人能触碰他,包括你在内,明白吗?”
安娜张张嘴,被夏维目光示意,立刻冷静下来:“我会注意的。”
“很好。”女仆长点点头,率先走出浴室。
房间外,大厅的一角,几名侍从捧来面包、熏肉和熏鱼,摆放在长桌尽头,这是为夏维准备的。
“吃掉它们,然后去见卡萨拉大人。”女仆长对夏维说道。其后指了指安娜,吩咐侍从,“给她一块面包。”
侍从没有出声,仅是弯下腰。
他们迅速摆好食物,将一块面包递给安娜。黑面包入手极有分量,粗糙到划嗓子,但能填饱肚子。
安娜没有远离夏维,直接坐在他的腿边,一口接一口撕咬面包。
夏维不会拒绝食物。
他坐在高背椅上,用手撕开面包和熏鱼,认真地送入口中。
中途,他将一块熏肉递给安娜。
女仆长没有阻止。
两人都没有出声,也未再有任何动作,他们沉默地进食,近在咫尺,没有彼此触碰,却互相支撑,互为依靠。
城堡二楼,要塞长官的房间内,此刻灯火通明。
房间奢华无比,昂贵的地毯铺满地板,墙头垂下挂毯,鲜艳的色彩象征惊人的价格,契合房间主人的身份,却与沉闷的建筑格格不入。
房间内摆放一张四柱大床,床幔掀起,床头仍被阴影遮挡。
房间一侧,办公桌靠墙摆放,桌上堆满文件。
要塞的主宰,伊戈·卡萨拉坐在桌后,手执一把小刀,划开蜡封的羊皮卷。
在他身侧立着一只鸟架,架上栖息一只苍鹰。经历一场长途飞行,苍鹰补充过食水,正在精心梳理羽毛。
卡萨拉转动着拆信刀,将蜡签丢进盒子里。展开信件之前,已经猜到里面会写些什么。
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信件来自他的父亲,老卡萨拉伯爵。
内容千篇一律,用华丽的辞藻赞美领主,同时告诫卡萨拉,他不该继续过着如今的生活。
“我的儿子,帕托拉的雄鹰,你是我的骄傲,你的固执也令我头疼。”
相比众多贵族,年轻的卡萨拉过于特立独行。
他战功彪炳,洁身自好,在领地乃至王国中声名鹊起,有着极佳的风评。
这不是缺点,却足以致命。
“我的儿子,你的风评过于好了。”
不贪财,不好色,能力卓绝,卡萨拉的英名广为流传。
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家伙,手握领地内最强悍的骑士团,他究竟想干什么?
莫非狼子野心,觊觎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
看出领主的猜忌,老卡萨拉多次给儿子写信,苦口婆心劝说:儿子,至少来两段风流韵事,平抚一下领主大人的猜疑。
领主的猜忌,家族的名声,卡萨拉并不在乎,对此嗤之以鼻。
但在今天,看到那个被血色浸染的少年,他忽然想到父亲的书信,冲动之下,也是一时兴起,将人抢了回来。
相信不用多久,消息就能传回石崖城。
男孩,黑发,异域风情的美人。
随便哪一条都足够被人津津乐道,安抚一下领主那脆弱的神经。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卡萨拉继续读着书信,头也没抬,随意道:“进。”
房门推开,最先出现的是严肃的女仆长:“遵从您的命令,人已经带来。”
话落,她侧过身,现出门后的夏维。
卡萨拉终于舍得从文件中抬起头。
借由明亮的烛光,他看清了少年此刻的模样,高挑纤细,漂亮得仿佛精灵造物。
夏维垂下眼眸,没有同他对视,轮廓在光影下愈显柔和,漆黑的眼底不辨情绪。
“我很满意,蕾拉。你可以下去了。”卡萨拉说道。
“是,少爷。”女仆长弯腰行礼,从背后轻轻推了夏维一把,其后离开房间,关闭房门。
夏维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短剑。
他没有直视卡萨拉,仍能清晰掌握对方的一举一动。
卡萨拉推开椅子,走向四柱床。他随手脱掉外套,解开领口,掀起床上的毯子,直接丢在了床脚。
“过来。”他对夏维说道,手指着地上的毯子,“你睡在那里,夜里最好安静一些。”
夏维终于抬起头,表情中闪过一抹惊讶。
“我会给你食物,让你穿着丝绸,佩戴珠宝,还会给你让人羡慕的地位。”卡萨拉踩着毯子走向夏维,后者意外发现他没有穿鞋,赤着脚。
说话间,卡萨拉站到夏维近前,手臂横过夏维的肩膀,掌心压住房门,另一手扣住夏维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擦过夏维的嘴角。
“作为回报,你要闭紧嘴巴,严守这个房间中的一切,明白吗?”
夏维抬头看向他,手指轻动,掌中的匕首化作灵力消散。
所有情绪隐入眼底,他如对方所愿,顺从地点点头,声音很轻:“我会记住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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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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