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一整天闹哄哄的办公室节奏终于慢下来了些。
部分人在争分夺秒做收尾工作,部分人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挎包。
黎悦夕捧着刚给副总签完字的两个文件夹折回自己工位。午休时间一直在忙,一整天可以说三分钟以上的闲暇都没有过,她这会儿实在有些困倦。
往椅子上一摊,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随后拿出手机当镜子,想看看自己脸上的妆是不是已经全花了。
手机屏幕在这时候亮起来。
两条信息都来自客户,她顺序回复完,正想把手机往包里塞。
迟疑半秒,又重新解锁,垂眼定定盯着聊天列表看。
和叶杉青的上一次对话已经是三天前,他说他接下来要出差,让她不用再去医院接他。
她回好,便没了下文。
那天加过联系方式后,黎悦夕去医院接过他两次。
那两次,他手背上不再有输液后用的止血胶带,除了身上仍然有浅淡的消毒水味,整个人状态看起来好不少。
她去接他,他们俩就像寻常的朋友一样一起吃饭。
席间话不多,却也没像前几次一样句句带刺。
这样的相处让黎悦夕有些意外,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可这样的缓和,又好像经不起什么推敲。因为客套起来,反倒像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看不透现在的他,也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再次断联。耸着肩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找到点开那个对话框的理由。
桑宁不知什么时候凑近过来,往她面前递了杯冰美式,“姐,我朋友的小酒馆开业,我叫了几个同事一起去捧场,和我们一起吧?”
黎悦夕应声抬头,对上小姑娘热情的笑脸。
没等她开口,路过的同事盛书航先帮忙做出回应,“宁宁,你又来了,别为难你师父了。”
桑宁丝毫没受挫,“没事啊,反正我总出去不同的地方玩,总会有个地方是我师父感兴趣的。”
说着,她还朝黎悦夕扬了下下巴。
黎悦夕被逗笑。
本来到嘴边的拒绝,转念变成一句:“行,我今天和你们一起去。”
反正这么早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和大家一起把时间消磨掉,就不会有空胡思乱想。
桑宁和盛书航的表情如同复制粘贴,双眼睁大,齐声问:“真的?”
她点头,“嗯,位置发我。”
桑宁咧嘴笑,“不用这么麻烦,我打好车咱们一起过去就行。”
她答:“好。”
-
叶杉青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八点多。
仲夏晴天的夜晚,即便是喧嚣城市,也能望见零散几颗星点。淡黄色的月牙挂在一旁,静谧而美好。
他很少有闲心以所谓欣赏的心态去看天空,这会儿却因为眼前的景致觉得有些舒心。
自从开始自己创业做工作室,一年到头在高铁站、机场出入的次数多不胜数。
但这次回到靖水,他心底里却多了一份归属感。
在出租车后排坐稳,他拿出手机拨了黎悦夕的电话。
第一通没接。
他拧了下眉,给她发了微信:[还在加班?]
三分钟过去,微信也没回应,他又拨出第二通电话。
这次响了将近十秒钟,传出一声:“喂。”
听筒里有嘈杂的吵闹声和音乐声,她说话的声音夹在其中实在有些不清楚。
他问:“在忙吗?”
那头没声音,过了几秒,嘈杂声渐远,大约是她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回应道:“没有,和同事在外面。”
她反问:“你今天不忙吗?”
叶杉青应:“我已经到靖水了。”
“那我去机场接你。”她说。
“不是这个意思,”他抿了抿唇,“你在哪?”
对面又静了几秒,一五一十说:“酌青酒馆。”
他没解释自己这么问的原因,只简短“嗯”一声便挂断了电话,随后搜索酌青酒馆的具体位置,跟出租车司机更改了目的地。
车停的位置算得上是酒吧酒馆一条街,放眼望去各式装潢的店面都有。
叶杉青往前走了几米,望见一家门口摆放着不少花篮和装饰品的店,仰起头去看招牌,果然就是酌青。
水泥灰的外墙和门头,里头光线偏暖,桌椅有序地摆放,整间屋子几乎满座。
他推开玻璃门挪步进去,在攒动的人群中搜寻黎悦夕的身影。
视线最终定格在右侧角落。
那里是一张方桌,边上坐着包括黎悦夕在内的三男四女。桌上摆着啤酒、鸡尾酒,还有几碟小吃。
几人正在摇骰子玩游戏,说笑间,偶尔会端起酒杯相互碰一下。
黎悦夕也没例外,她端起面前的啤酒抿了两口。
右手揽了下耳畔垂下卷曲的黑发,颊边笑意灿然。红唇白肤映衬在这样的光线下,更为气质。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一时看呆,连脚步也忘了继续挪动。
玩游戏的几人仍在投入,黎悦夕连输三局,不得不接受惩罚。
她主动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举手表示投降,“我认罚,喝几杯你们定。”
桑宁不想她喝那么猛,“悦夕姐,你悠着点,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伤胃。”
旁边的男生是桑宁的朋友,也是这家小酒馆的老板禹尘。
他也阻止道:“就是嘛,大家一起玩是为了开心,又不是为了灌酒伤身。”
端着下巴思考片刻,他提出:“这样吧,我们一向不欺负新来的,你喝半杯就行,然后给大家唱首歌、或者任选一个在场的人,做鬼脸把对方逗笑就行。”
盛书航拍了下手掌,“我可早听副总说,黎总监唱歌很好听的!不知道今天我们有没有荣幸一饱耳福。”
氛围和酒精的双重催化,黎悦夕也来了兴致,起身答应下来,“行,给你们唱首歌,正好我看那边有吉他。”
“喔!”
众人目送她朝正前的舞台上走,鼓掌欢呼起来。
舞台上,黎悦夕简单给吉他调了音。
琴弦拨动,和弦声传出。屋内灯光全部暗下,只剩舞台上方打下的一束雾蓝色灯光将她包裹其中。
她弯了下唇,“给大家唱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吧,《虎口脱险》。”
话音落下,她合上双眼,轻缓的歌声完美融进伴奏。
“把烟熄灭了吧,对身体会好一点。
虽然这样很难度过想你的夜。”[注1]
……
歌声在屋内流转,所有人都点亮手机屏幕,跟着节奏在左右摇晃。
门边的叶杉青呆立原地,默默注视她。
歌声缓缓入耳,过去的画面也开始放映。
/
高二上学期,2012年10月底,高二年级的第一次月考结束。
黎悦夕在云槐一中,五六十人、全年级三百多人的情况下,大小考都是年级第一。
可来到盛岸高中,一共八个班,二十人的小班制,她这次考试却在班里排十七名,在年级更是排到一百名开外。
还不光是卷面成绩,盛岸高中增设许多普高没有的,诸如英语口语、文体单科之类的科目。
这些她也都表现得不理想。
出成绩后的下午是一节自选的文化鉴赏课,她没去教室,而是捧着成绩单一个人坐在体育馆背后的绿荫走廊发呆。
望着自己的分数和成绩,她头一次感觉到那么迷茫和无力。
好一阵之后,她垂头丧气哀嚎了两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哭鼻子了?不就一次考试,至于吗?”
转学过来一个多月,她鲜少和班里同学打交道,但这个声音课上课下总在教室里招摇,她一下就听出来了,是叶杉青。
于是头也没回,只淡淡应了声:“我才没有。”
叶杉青轻啧了声,绕到她身边坐下,眯着眼偏头朝她脸上打量。
确认后才点头,“没哭就行,那我走了。”
他站起身,黎悦夕不解地抬头问:“我就算哭了也跟你没关系吧,搞得好像你有义务安慰我一样。”
“……”
叶杉青脚步一顿,重新折回来坐下,直勾勾对上她的眼睛,“现在是上课时间,谁会往这里跑?而你刚好在这里,我刚好从你身后路过。”
“要是真的撞见你在哭,安慰一下怎么不算义务?”
他这番话说得太过理直气壮,眼神也毫无闪躲。
那一瞬,黎悦夕竟然打心底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她别开脸,“算了,反正我没哭。像你说的,就一次考试而已,下次我一定会做好的。”
叶杉青还在看她。
小姑娘只留下一张侧脸,却满是倔强和不屈。
他笑笑,“嗯,那下次大榜上见。”
说罢,他起身往前。
黎悦夕没再回话,方才低沉的心情莫名因为这段意料之外的对话有所缓解。
叶杉青这次在大榜上是年级第三,她决定以此为下一次考试的目标。
她呼了口气,慢吞吞哼起喜欢的歌。
没有伴奏,她声音也不大。
那歌声融在秋风里,却悄无声息就往人心口钻。
那天之后,黎悦夕跟自己较上了劲,图书馆去得更勤了,练习英语口语也渐渐大胆起来。
第二次考试,她的文化课成绩从一百出头上升到年级第九。
口语成绩和文体成绩也从上一次的C,进步到这次的B 。
她心底里仍憋着一股劲,日复一日把时间和精力全部用在学习上。
也因此,一学期过去,她和班里同学没怎么说过话。
刚开学时对她示好的几名同学,久而久之也觉得她难相处,懒得再费精力。
时间转眼到高二下学期,2013年5月。
学校即将举办校园艺术节,各班学生都争相表现。
三班班主任郝一龄请了病假,群龙无首,班里没多少人对艺术节上心。
班长钟意趁着刚下课人齐,上台进行第三次动员,“大家,多少还是报两个节目嘛,咱班完全不露脸,到时候郝老师知道了会失望的。”
底下一个男生说:“报了名又拿不到名次,那样不是更失望。”
众人噤声。
上学期的运动会就是这样,一群人原本信誓旦旦说要给三班拿荣誉,要给郝一龄争个最佳班主任,最后心气倒是够高,实力却没跟上,整个班的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直没缓过来。
钟意笑得苦涩,“话是这么说没错……我是班长,我带头报名一个芭蕾,你们再考虑考虑。”
底下没人接话,她灰溜溜离开了讲台。
下午放学,教室里除开值日的两名同学,就只剩黎悦夕和钟意。
黎悦夕挪到钟意桌边,低低喊了声:“班长。”
她从不主动和人打交道,钟意有些惊讶,“怎么了?”
她咳了声,望着值日的两名同学离开才说:“艺术节,我可以报名吗?”
钟意愣住。
黎悦夕摆摆手,“不行的话就算了。”
“不是,”钟意连忙说,“你想报什么节目?我马上给你登记。”
她没底气地问:“唱歌可以吗?”
她没生长在那种有余钱去学习钢琴、芭蕾之类课余爱好的家庭,唱歌也仅限于随口哼一哼,没有过任何正式的学习。和别的同学能流利说出好几门外语,能在大型钢琴赛事拿好成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郝一龄对她很好,从转学来第一天给她饭卡,让她准点吃饭开始,总会关心她在这里习不习惯,冬天还借自己的厚外套给她穿,看她学习跟不上也总牺牲自己业余时间帮助她。
她不想让郝一龄病假回来之后对三班失望。
钟意点头,“当然可以!”
黎悦夕冲她弯唇笑了笑。
第二天开始,她利用午休时间一个人在舞蹈室练习唱歌。
刚唱了两遍,舞蹈室的门被推开。
钟意走进来,“找你一圈,原来一个人躲在这儿。”
她没有演出经验,忽然被人听见唱歌,脸颊一烧,有些难为情,“我唱得不太好吧……”
钟意给她递了瓶水,“不会,我觉得很好听,我陪你一起练。”
连续好几天,两人结伴吃午饭,吃完就往舞蹈室跑。
班里的人也渐渐知道了她们俩仍然在为艺术节、为三班而努力。
十七八岁,正是年少义气的时候。一群人受了鼓舞,也争相报名参选。
包括叶杉青。
他从那次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个女孩,原来她不像别人说的,只会独来独往闷头不领任何人的情。
她只是,有自己的处事方式。
也是从那次,他开始注意她。
不同于普通同学的注意。
最终,黎悦夕那个平平无常的歌唱节目没被保留到终演。
演出当天,她和其他同学一起坐在观众席。
倒数第二个节目是钢琴独奏,各班报名的节目里都有这一项,最终只有叶杉青一个人入选。
大礼堂宽阔中透着森严,悠扬的琴声蔓延至每个角落,让人不可控地沉浸其中。
叶杉青穿着熨烫平整的黑色燕尾服坐在台中央,黑白琴键在他修长指尖弹动。侧脸映在追光下,干净得像山间泉水。
整个人气质优雅,和平日里在教室和球场见过的模样截然不同。
黎悦夕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那么招学校里的女生们青睐。
平时咋呼是咋呼了些,这会儿看来,也是有吸引人的地方的。
她揉了揉鼻尖,视线静静落在他身上。
似乎就是从那天起,她再和他对上视线,不论表面装得如何淡然,胸腔里的心跳却根本控制不住。
/
一曲接近尾声,黎悦夕望着回忆里那个男孩弯了弯唇。
指尖滑过琴弦,唱到“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时,她缓缓睁开了眼。[注1]
壁灯重新一盏盏点亮,星点般浅淡的光盈满漆黑的屋子。
她越过人群,正正望见对面的叶杉青。
*
[注1]:
“把烟熄灭了吧,对身体会好一点。虽然这样很难度过想你的夜。”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老狼《虎口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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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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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夏夜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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