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唐城，荡思崖。
回到这个梦魇之地，唐令如一路都有些沉默。她与蓝知珩御剑直奔崖顶，那个隐秘的山洞曾经掩映在葱郁的古木之中。
参天古木不知何时已焚毁殆尽，此时大喇喇张着暗黑大口的模样倒叫唐令如吃了一惊。
进入闻仙台清修前，她不是没有回过这里。崖顶大战后的痕迹历历在目，而她在山脚下那个毒瘴林里游荡了几日，试图寻找出一些蓝越弧留下的痕迹，却最终无功而返。
“这里……变了许多。”唐令如看着眼前和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场景低声道。
“百年光阴山河巨变。”蓝知珩随她望去，他声音有些颤抖，“这里便是姐姐与周溪、夜无影最后交战的地方吗？”
唐令如点了点头：“周溪以坦白真相诱她种下噬心咒，为保神识清明她透支了生机与影妖大军浴血奋战，最后逼不得已跳了崖。”
她眯着眼指了指远方：“在那个山崖脚下，是一个毒瘴林。”
蓝知珩掐紧了手指：“我要下去看看。”
二人御剑而下，轻巧地落在腐叶堆积的地面。林中弥漫着灰蓝色的雾霭，除了形态各异的稀有草木，几乎虫鸟绝迹。
蓝知珩放出神识探查，发现只能探出十米左右，这毒瘴屏蔽之力绝佳。
唐令如与他并肩而行，虽然她之前已经往复巡查过了，但此时陪着蓝知珩寻找故迹，她不免也心生了一丝希望。
毒瘴遮天蔽日，但二人都是仙门中当之无愧的翘楚，并无太大危险。只是对于寻物而言有些艰难。
两人逡巡了半日，只走出一小块范围。
“阿如，此行恐怕没那么快返回，临渊长老可有催促你？”蓝知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眼下灵宝已收齐，周焕那混元镜的反噬也不至于在短期内发作。唐令如回忆了一下昨夜他对成竹在胸的态度，便回道：“不急这一日两日的。”
蓝知珩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我刚刚还在犹豫，是不是该让你先回去……”
唐令如双手背在身后，越过他朝前走了两步：“不急，我说了此行会陪你。”
蓝知珩唇角勾了勾，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又走出几步，不远处突然传来“咔擦”一声，仿佛是林间有人踩断了干枯的树枝。
唐令如与蓝知珩对视了一眼，放出神识探去，见枯木下斜卧着一名年轻女子，她很显然受了伤，刚刚那声响动就是她试图挪动时发出的。
蓝知珩正打算无视，唐令如却越看那人越觉得眼熟：“她好像是我族中的堂姐。”
蓝知珩怔愣了一下：“蜀中唐家？”
唐令如点点头：“我已许久未归家了，寥寥数次经过也只能匆匆报个平安——不如我们查完这毒瘴林，回家中歇息一日。”
蓝知珩听到她说“回家”二字，心中不由微微一动——那是她的祖家。思绪飘忽间，呼吸的节奏微妙的慢了半拍。
“我听你的。”
两人循着那声响发出的方向走去，转过一排枯木，便见到了唐颖儿。
“……阿如？！”唐颖儿见了来人惊呼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唐令如与唐颖儿同时惊讶问道。
“我与紫霄宫的师兄在外执行任务，正好途径此地。”唐令如看了蓝知珩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被突然叫了一声“师兄”的蓝知珩脸上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
与唐令如相比，唐颖儿当下形容有些狼狈，她裙衫边缘一圈焦黑，腿上、肩膀上都有许多血污，好似经过一场恶战。
“家主即将闭关，听说荡思崖的岩层深处有千年火灵芝，可助他的心火玉阳功进阶，我便来此碰碰运气，不料途中遇到一群剑羽鹰，我力不能敌，便跌入了毒瘴林中。”
唐令如俯下身输出法力为她治伤，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剑羽鹰？我记得荡思崖此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高阶灵兽。”
唐令如法力深厚，一出手便卓有成效。唐颖儿的血肉破损处已迅速恢复如初，但灼烧留下的伤痕却有些棘手。
唐颖儿扯了扯残破的衣角，泫然欲泣道：“我也不敢相信，但确实是一群剑羽鹰攻击了我，它们不仅羽剑锋利，还能口吐奇特的火焰。”
“那怪火水不能灭、土无法挡，要不是用我爹赐下的袖里乾坤将那怪火转移，恐怕现在我已经烧成灰了。”
唐令如眉宇压低，此事上下透着不正常。荡思崖在她年少时是一道颇具威吓力的屏障，但在修行已久的大人们看来虽说有些环境恶劣却并不凶险，像剑羽鹰这一类的高阶鹰兽不应该会在这个地方出现才对。
她对唐颖儿说道：“你这灼伤的地方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全治愈，不过好在受伤的面积较小，自己一个人回得了家吗？”
唐颖儿看着从小就经常被家主骂得淅淅沥沥的小哭包一脸从容地给自己治了伤，又像问小孩似的问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回家，一种怪异而又不忿的情绪在心中丛生。
“我……当然可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我很弱吧？”
唐令如想起她这族中的堂姐幼时最爱看她笑话，与她作比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不甘人下。
她脸上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我当然知道你的实力啦，不过是怕你受伤未愈行路不便，既然无碍那我就放心了。”
唐颖儿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不免又为自己刚刚的小肚鸡肠惭愧不已。她揪着手指问：“既然顺路，何不回家一趟，家主不日就要闭关了……你们父女也许久未见……”
唐令如收回略带思索的眼神，道：“我正有此意，不过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你先回去禀报今日在荡思崖的异常见闻，我们晚一些到。”
唐颖儿见她态度平和，又说好了晚些会回趟唐家，便放心离去了。
见她背影渐渐远去，蓝知珩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这堂姐从小与你不对付吗？”
唐令如失笑：“谈不上，不过她确实最爱与我比较——谁让我是家中资质最差的孩子。”
蓝知珩面露惊诧：“你？资质差？唐家如此人才济济吗？”
唐令如摇摇头：“那时候确实如此，每次族中弟子比试我都垫底，可是作为家主唯一的孩子，我总是不免被众多的目光挑剔——不过都过去了，有人说我是厚积薄发型呢！”
她眸中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并未逃过蓝知珩的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脸上中读到如此失落的神色。
蓝知珩抱臂退后半步，上下打量她：“真是可惜，没能见识一下‘资质垫底’时的你。”
唐令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灰霾顿时散去大半：“那真是让你失望了呢。”
两人在林中继续搜寻，天蒙蒙黑的时候，才走出毒瘴林的边缘地带。
空中传来一阵金石裂空的兽类鸣叫，数十只剑羽鹰排成楔形阵列，它们飞得极高，铁灰色的羽翼如短刀般锋利。
鹰群像是被什么召唤一般，骤然变换阵型，像一把撒向苍穹的利器，眨眼间刺入云层深处，只留下几片打着旋儿飘落的绒羽。
“果然是剑羽鹰。”唐令如眉头微微蹙起。
蓝知珩紧紧盯着鹰群远去的方向，眸中掠过一抹探究：“这些鹰群像是被人操控，绝不可能是偶然出现。”
“唐城中可有善于御兽之人？”
唐令如摇了摇头：“此前并未听闻过。”她俯身拾起一枚泛着冷光的鹰羽，“走吧，我们先回唐家，作为城中管理的主事，想必能有些眉目。”
*****
蜀中唐家，唐颖儿已重新收拾好了一身的狼狈，手臂和腿上几处灼热的红肿敷了雪玉莲的莲心，业已大好。
她站立在议事堂下首，一脸恭敬地禀报了在荡思崖遇到剑羽鹰的经过。
坐在右首长老位的一名老妪闻言侧目问道：“你是说那剑羽鹰有数十只那么多？”
唐颖儿点头：“不错。”
“那你是如何全身而退的？”那老妪奇道，作为唐家专门负责后辈子弟修习培养的唐蘅长老，对族中每一个年轻后辈的资质的了然于胸。
以唐颖儿堪堪步入中乘境界的修为，按理说绝不是那数十只剑羽鹰的对手。既然双方已经正面交锋过，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莫非这其中还藏着什么隐情？
唐颖儿面露羞惭，道：“我被那群剑羽鹰攻击摔落毒瘴林，它们似乎另有目标，便不再穷追不舍，后来……”
她眼珠转了转，在满堂长老逼视的目光下，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后来我遇到了阿如，她为我治好了身上的伤。”
阿如？堂上众人面色骤变，唐蘅长老不动声色地收回探寻的目光，眼角余光却将上首情形尽收眼底。
唐家家主依旧脊背挺直端坐如松，连案上茶盏都不曾晃动半分，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被打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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