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轻纵马,趁年华(二)
剩余的时间,她暂时追查不到生金瓯聚宝盆的线索,只好悻悻然在开封城内闲逛。这不刚拐了个弯,进了一巷口,就遇上了点儿事。几名无忧帮打扮的人正将一个人堵在墙角,意在对那人为非作歹。她一下子就来了气,走上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将无忧帮的一行人暴揍一顿。
周围的百姓见着热闹纷纷围了上来,看到她飒爽英姿,将无忧帮的人走得屁滚尿流,不由得鼓起了掌,说什么“为民除害”之类的话。她一惊,连忙摆手,只道:“过奖过奖,这一行人,不费吹灰之力,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时,一人走上前,问她:“要不要报官?”
听到“报官”二字,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樊楼里闹得不愉快的赵光义。那赵光义如此倨傲的神态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尤其是方才她走在街上,竟还看到了开封府的车马。不用想便知道,这里面坐的是可是尊贵的赵光义。
狗官!狗官!狗官!她在心里暗中骂道,这肚子里还含着他给的七日断魂丸,这人简直玉面蛇心,心狠手辣,不过一面之缘,竟能将她置于死地。
“报官?”她回拒道,“我这都解决了,还要去报官,这不白费工夫吗?!”
那人道:“不会白费功夫的,官府大人办案光明磊落,公平公正,定能还这位公子一份清白。”
官府大人办案光明磊落,公平公正......她冷哼一声,断然觉得这人怕是收了官府什么好处,特意来民间宣扬官府威严的。还要还清白呢,人没被官府抓进府牢里就不错了。
她没回答那人,而是转头问身后的公子:“你还好吧,可有受伤——你的手臂——”
“无妨无妨,不过一点小伤,回去休养几日便好。”他捂着手臂,对她笑了笑,“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在下名叫付温书。”
当真是应了那人的话,待她转身想让那人去报官时,听旁人说,那人已经提着步子往官府走了。不过这开封城这么大点儿地,旁人口中说的官府,那只能是开封府了啊!她决定赶紧安置好付温书,而后抬腿跑路,顺便挂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名头。
“你这人怎么这么出师不利呢?”她叉着腰,“怎么好好地就挨打了呢?”
付温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是来进药材的,谁承想竟惨遭无忧帮的毒手......”
“你是大夫啊?!”
“不算大夫,只是精通点医术。”付温书谦虚,抬起未受伤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原先在这附近开了一家医馆,后来时运不济,这医馆没开成,倒闭了,赔了不少钱。”
“你这医馆都关了,还进药材呢?”她不解,将手中的佩剑架在脖子上,横着一张脸问。
付温书却淡淡地笑了笑,这种问题,无数人问过他,他已经见惯了。起初是有些不耐烦,是有些惭愧,后来习以为常,也变得不这么抵触了。乱世之下,谁都有苦衷,既然有人问了,说出来又何妨?
“少侠有所不知啊,这几日官府收缴唐钱收缴得紧,这百姓们啊,手头本就没什么钱,唐钱收缴之后,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苦的苦,饿的饿,病的病,死的死......我这人天生性子软,怜惜吝啬,只能尽己所能的扶危济困。”
又是官府,又是唐钱。
脑海中再度勾勒着赵光义的脸,想到他肯定冷眼看着众生疾苦,自己坐享庙堂之高,吃穿不愁,整日整夜纸醉金迷,用最名贵的药,食最金贵的饭,却忧不得江湖之远的任何事情。收缴唐钱一事更是闹得开封城百姓人心惶惶,本就没钱的日子,这些更没钱了。好不容易存的钱,也被官府收缴了。
她最烦官府的人了。
“大家日子本就过得惨,那无忧帮的人,我好心救他们,却被他们反手打了一顿。”付温书说着说着就泣如雨下,丝毫不见外,恨不得将满心满腹的烦闷愤懑,一一告诉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她。
她热心肠,特意蹲下身好心安慰他。她懂得一些悬壶之法,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他的皮外伤,至于那断了个手臂,还需等到名医过来,好心医治静养,才好。
不一会儿,方才说着要报官的人换了一身行装,身后跟着五六七八个捕快,带着开封府的令牌,握着利剑浩浩荡荡过来。他们将无忧帮那行人扣上铁杻,而后那人对她拱手,道:“少侠,还请你带着这位公子去开封府做个笔录。”
这件事她也算是亲历者,事关重大,也想为付温书讨个名堂,只好朝付温书对视一眼,跟随着捕快,往开封府那里走去。纵然她极度不想去开封府那个地儿,但一想到付温书和他的医馆,以及开封府的万千百姓,她依然踩着步子,行过街巷。
进开封府后,捕快领着他们去了李公明办公的房间里。李公明先让捕快将无忧帮一行人押入牢狱,稍后再审,而后拉着她和付温书做了简单的笔录,最后见付温书菩萨心肠,让府医带他去疗伤,又见她行侠仗义,又让下人给了几袋钱和吃的。
“我不要。”她抱着剑,板着脸,一脸从容。
李公明这就不解了,现在这个世道下,做好事得个钱,可是众人求之不得之事。这小丫头还说不要,当真是......李公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那吃的推给她。
她依然摇头:“吃的我也不要,我有钱,能买吃的!”
“哈哈哈哈......”李公明道,“少侠,做好事是值得赞扬,但做好事却拾金不昧,这便不给开封府面子了吧?”
“外面百姓因收缴唐钱,都过不少好日子,你现在吃穿用度不愁,竟还能笑着脸给我钱。”
得亏当时国朝刚建,世道不平,人心不古,李公明也算人好,没怎么计较她说的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不然......李公明想,这要是换成京尹大人,指不定眼前这人会经历什么呢。
“好好好,全听少侠的。”李公明由着她性子来了,“只是少侠啊,莫不要一叶障目啊!开封府是不会不管民生的,自古以来,孔孟之言,都谈‘民为水,君为舟’,开封府自上到下,深谙治世之道。”
她表面上是浅浅地“嗯”了一声,内心却想,不过是读了几部圣贤书,端个架势罢了。
待她从李公明的房间出来,隔老远就看到府中一角,站着一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一见到他就会反胃,心生怨恨的身影——赵光义。
而他眼前还站着一个人,同样紫衣官帽,只是年龄稍微大了点儿。她见赵光义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究竟什么人能让赵光义如此尊敬,于是绕到廊柱后,偷偷听着。
“你大哥说了,收缴唐钱一事不能操之过急,得有个过程。”对面那人语重心长地道,“你看现在整个开封城,每天盗匪成群,贼子截客,这哪有平之气象。”
对,对,对,就是这样。
在心里同这个人是站在一起的。
果然开封府还是有好官的!
她要感天地泣鬼神了。
赵光义却不以为然,道:“蒲先生这就说得不对了,唐钱一事,必须尽早收缴完才好。不然,今日东一处唐钱,明日西一处唐钱,这该如何是好?不仅唐钱越来越多,物价也越来越贵。汉代武帝即位之初,便以均输平准为根本——世事凋敝不假,若想稳步尚好,统一货币才是王道。”
“这可以慢慢来嘛,这才第三年。”蒲先生说,“民心为重,才能治乱为安。”
“蒲先生是认为我不体察民心吗?”赵光义语气不悦,反问道。
切,赵光义这人能体察民心就怪了!
这位蒲先生人真好!
她快哭了。
这才是真正能成为京尹的人。
赵光义算什么……
蒲先生看样子也说不了什么,看赵光义如此毅然决然的样子,只好道:“身为京尹,我和你大哥的话,还是适当听一听。你纵然一心不二,万一世道不遂你愿,这该如何是好?”
赵光义:“......”
蒲先生:“对了,大哥让你同她,今晚来我府中吃烤肉——对了,大哥让你叫上少侠。话说,少侠是谁,你新认识的人,还是大哥新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
蒲先生:“......”
苦笑了几声:“哈哈哈哈,那就是大哥认识的人喽!”
“大哥真是人脉通广,善于结交啊。”
意有所指。
赵光义眉头微蹙,前不久让侍卫去查的东西,现在侍卫也没回来。他本觉得樊楼群英会,故人重逢,本应当慷慨而谈,奈何她竟对他是这种态度,何止如此,她还咬他!
她躲在廊柱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内心对赵光义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这人有病,太有病了。
谁想认识他啊,她还巴不得不认识他。
蒲先生道:“行了,你自己认得清路就行。我先回府收拾下,过一会儿等你们过来。”
赵光义目送蒲先生回来后,看到廊柱后面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步伐微微一顿,哪能想到,困扰心头许久的人,竟还轻车熟路地来了开封府。不过,她来开封府干什么?找他算账?找他要解药?
真是天真。
所谓七日断魂丸只是噱头,不过是他闲来无事,找太医署抓了几些甘草、黄芪、陈皮制成的药丸罢了。
天真......机关算尽背后,倘若能留有一份天真,应当日月可鉴了。
“这个赵光义,真是假惺惺作态,若我是蒲先生的话,当场把他揍得屁滚尿流!”她左勾拳右勾拳,运用功法,凭空挥了几下,她力道甚好,只轻轻一击,空气就传来了破风声。
正当她扬扬得意之时,突然感到浓重的阴影自上而下将自己笼罩起来。
下一秒,一个声音阴森森,宛若厉鬼一般,在她身后响起:“少侠要把何人揍得屁滚尿流?”
这是听墙角被发现了。她额头直冒汗,都不回头瞅他,心下浮沉,一紧张竟忘了她还能用轻功飞檐走壁,当机立断拔腿就跑,却忽略了赵光义本就肩背挺拔、身形宽阔,不出几步就被他提着领子拽了回来。
她大喊道:“你个狗官,给我放手!谁让你拽我的!放手!”
“少侠这是怎么偷跑进开封府来了?”赵光义站在她背后,声线发冷。
她立刻驳斥:“什么叫我偷跑,我只是为民除害,来开封府做个笔录。”
他一听,倒是轻微笑了,反问道:“为民除害?少侠倒是跟本官讲讲,为民除什么害了?”
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就除你这个祸害!
但表面上却故作平静地将来去缘由告诉了他,赵光义耐心听着,时不时皱一下眉,在听到她拳打无忧帮,救济付温书时,那眸色犹如万川融雪一般,豁然开朗。她注意到他神色变化,不知为何,竟产生一种错觉。
纵使殊途,亦能同归。
她在想什么?绝对不是因为京尹大人如此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才想出来的!
不行!她扪心自问,压抑住内心不由分说的悸动,因此述说经历的话,颇有些“半身不遂”之意。
“我明白了。”
虽然能听出她的语气中带有阴阳怪气之味,但他还是自动忽略,反而聚焦于付温书医馆的事情上。赵光义心里打着算盘,心想,若能求大哥同意,将付温书搞到太医署来,似也不愁生计了。付温书依然能用他的悬壶之术,救助世人。
“少侠,不知方才你从我和蒲先生那里又听到了什么?”
赵光义稍一挑眉,打趣地道,他自然知道以她的耳力,定然是全听到了,但心里还是想逗逗她,看着她意气风发又或者一副恶狠狠盯着他的样子。
嗯,他竟然觉得有趣。
“蒲先生说得对,你一点都不注重民心!”她开门见山,完全旁若无人。
惹得赵光义身后跟着的侍卫都握住手中的佩刀,恨不得蜂拥而上,将其三下五除二捆绑起来,扔入大牢。
“哦?”赵光义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倒是第一个以这种态度对本官说话的人。”
她微微一怔,很快入了戏,互相恭维:“那还真是荣幸了,京尹大人。”
赵光义又问:“还有呢?”
她心下了然,抬手制止道:“我会自动去寻赵大哥和蒲先生,不用京尹大人相送!”
看到赵光义的眸色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和黯然,她心下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她能如此察言观色赵光义的神态变化、一举一动。她只当它是厌恶,它是怨恨,仅此而已。
相反,赵光义在听闻她的拒绝后,竟觉得有些不公。他认识这么多人,或朝廷达官显贵,或江湖草莽之辈,哪个不是顺水推舟,按赵光义的一切意思走,偏偏狭路相逢,来了一个清河人,举手投足之间,只可用几个字来描述——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有趣。
很有趣。
赵光义求之不得。
女瓜:**最烦官府的人!
狐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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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轻纵马,趁年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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