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亚科夫从尤比的房间离开，迎接难得的清爽早晨。圣地的天气白天太热，晚上太冷，只在日月交替之时才有短暂的舒适时候。他迎面碰上娜娅——久而未归的女奴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低着头不敢瞧他。
“大人，”她问，“我还能做什么活？”
“别问我，去问努克。”亚科夫板着脸紧了紧腰带，“兴许他能安排你看门。”
女奴向他行了礼，怯怯离开他的视线。骑士向中庭走了几步，将视线投向安比奇亚与安索佩娅房间的方向——贵客已在这住了两个星期，就是不提何时离开。亚科夫烦透了她的血奴在尤比的房子里走动的模样，痛恨那些行尸走肉似的面容：说实在的，他们与尤比的血奴们别无二致。
正是这共性令亚科夫从骨头里发出恨意来。他不由得想，尤比已与安比奇亚一般了吗？他也已与其他血奴一般了吗？
骑士拿起剑，走进中庭的小花园中，想用严酷的训练麻痹自己。他刚摆好架势，就瞧见一个衣着奇怪的男孩从走廊扭捏地向这边来——亚科夫定睛一瞧，竟是伊贝林家的小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他瞪着眼睛立在那，“你把头发剪了？”
“…从今天起，我天天训练。”玛戈不知从哪弄了一把木头短剑，正拎在手里，“我跟您一块训练。”
亚科夫鄙夷地审视她坚定的眼神，“…你想叫我教你？”
“您教我最好。不教我，我就自己练。”玛戈已气冲冲走到他身边，乱糟糟的短发四处支着，两只瘦弱的胳膊举起那木头疙瘩，“我只希望您别和别人一样，非觉得我不行，劝我作罢。”
亚科夫不说话了，拎着剑坐到一边瞧。玛戈现在的个头像他初见尤比时那般，连他肩膀也够不到。她显然知道自己是个门外汉，花拳绣腿，胡作非为，可却拿出了死不罢休的气势给亚科夫瞧——过了一会，亚科夫果然看不下去了。他拿起剑鞘，只轻轻敲了那木剑一下，把手就从玛戈的手心里掉出来滚到地上。
“握紧点！”他极严厉地训斥，“剑都拿不稳，还想打架？”
小姑娘被他可怕的嗓音一下就吼出眼泪来，直在眼眶里亮晶晶地打转。但她立刻将剑抓起来，重新奋力挥舞。亚科夫又踢开她的两只脚，叫她叉开腿站。“身子向下沉。”他教诲道，“站稳！”
玛戈显然认真地听了他的话，试图让自己按这话做。可她的架势滑稽得叫亚科夫看了就发笑。骑士抬起脚撞她的膝盖，她便连人带剑一块倒在花池里，脸蛋被大马士革玫瑰的花刺割出一排细小的伤口。
“还想练吗？”亚科夫问，“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您真讨人厌！”玛戈抓着花叶爬起来，“哪有像您这样教人的！”
“那就是不练了？”
“…练！”玛戈紧咬牙关，重新摆好架势。
“学我的模样。”亚科夫抬起剑，向前做了个干净利落的空挥，“就这样。今天要挥满一千下。”
“啊？一千下！”
“今晚我会给你拿一柄更重的铁剑回来。”亚科夫平淡地开口，“明天再挥一千下。”
玛戈终于发觉这粗俗的骑士不是在开玩笑，只得凝重地咬着嘴唇低下头。“…您对尤比乌斯大人也这样训练过？”她试探着问，“他也曾受过这些苦？”
亚科夫一听这问题就笑出声来。“没有。”他毫不掩饰地回答，“他一点苦也没受过。”
“那凭什么我要受这些苦？”
“因为我是他的骑士，不是你的。”亚科夫将剑收回鞘中，坐在一边，“有我在，他受什么苦？”
玛戈犹疑地站在那，似乎在思考自己是该做一名骑士，还是该找一名自己的骑士为好。亚科夫盯着她抉择，想知道她是否会选择一条更为轻松的路——令他欣慰地，女孩终究拿起了剑，开始了一千下挥舞中的头一个动作。
只是不知为何，这欣慰叫他的刻印又不明不白地开始刺痒。
“亚科夫大人。”忽然，努克的声音在柱后小声响起来，“跟我来，求您了。”
亚科夫皱着眉转过头去。“怎么了？”
“快跟我来，大人。”他发现小血奴的脸上血色尽失，黝黑的皮肤呈着一种惨淡的土灰，“到修道院去。”
亚科夫没来得及戴头盔和头巾就出了门。短短一会，太阳已移上晴空，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朱蒂丝被人挟持了。”努克飞快简短地说，“就今早修道院布施的时候。”
骑士想了一会才想明白这事。“…舒梅尔的妹妹，去领尤比施的钱？”他疑虑重重地加快脚步，“是谁挟持她？”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大人。”努克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发现这事时，所有人都围在那，口口声声说，‘城主联合犹太人，要给全城人放高利贷’。”
“什么？”亚科夫的脑子里嗡鸣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犹太人？舒梅尔在哪？他知道吗？”
“舒梅尔大人的刻印发作了。”努克越走越快，已小跑起来，“我一告诉他这事，他就倒在抄写室，疼得起不来了。”
亚科夫感觉眼前一片昏花，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刻印仿佛一位冷酷的刽子手守在他身边，提刀等待着为他孤独地处刑。电光火石间，骑士一把抓住努克的衣服，“你回去。”他紧紧捏着那瘦小肩膀，“别叫他们任何人知道这事，特别是尤比，明白了吗？”
“我明白。”努克认真地冲他点头。
亚科夫松开他，他便飞快地向尤比的豪宅飞奔回去。骑士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等身上冒出的冷汗在惨白的太阳下干透了，他重新直起身，调转方向，向士兵们轮岗的城门与塔楼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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