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上的晶石悬挂至今,已有十余年光阴。
晶石几乎蕴含一半的回溯之力,扭曲着斗兽场的磁场,也束缚着陆远洲。
“你放心,世界时空不会因此错乱。”江挽眠见陆远洲不说话,连忙补上一句。
陆远洲目光落在江挽眠一张一合的嘴巴上,很轻的问:“……为什么?”
“因为打碎晶石后,我可以立刻回到十年后,然后把——”
“不是这个。”陆远洲打断江挽眠慌乱的解释,“我想问你……你很希望我能够自由吗?”
“我……”江挽眠错愕一瞬。
他没想到陆远洲会疑惑这个,玩笑着说:“你带我逃跑都要先等我睡饱,我当然盼着你好……”
“再说,你不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赚钱,我的大别墅不就跑没影了?”
陆远洲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盖住所有情绪,他不是没有想过击碎晶石拿回力量,但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始终做不到。
其实在苏诺安之前,有过无数人天神降临般施舍陆远洲温暖。
和他关在一个笼子里的兽奴,递给他馒头的小女孩,笑着跟他说他很英勇的少年。
多得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无数人说,你生而自由,你生而为人。
就这样,陆远洲拾起那点可怜的怜悯,迈出了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步。
就在他试图击碎高塔上晶石那天,所有人,所有给予他温暖的人,都死了。
他仍然记得那日的风云变幻,海上的巨浪几乎淹没斗兽场,人们哭喊着逃窜,整个世界陷入末日般的绝境。
站在高处,海风吹得猛烈,陆远洲身形依然挺拔,这是他离自由和新生最近的一次。
他后悔了,从晶石中汲取到的唯一一点点力量也用来回溯时空。
斗兽场又回到那个风平浪静的傍晚,海鸥会停留,人们依然纸醉金迷,欢呼声掀翻整个赏金联赛场。
陆沧那日破天荒的亲自来了。
陆远洲躺在笼子里,闭着眼,不理会。
那双已经苍老的手搭上铁笼,陆沧说:“孩子,为什么停手呢?”
“难道这么久了,疼痛依然教不会你摒弃善良吗?”
铁笼已经有了斑驳锈迹,浓烈的血腥味引人作呕,海岛潮湿闷热的天气让这一方角落更加难挨,陆远洲身上新伤旧伤交杂,流着恶心的脓水,他昏昏沉沉的,给不出一点反应。
回溯之力带来的消耗是巨大的,这会儿的陆远洲已经命悬一线,但只要高塔晶石闪烁一日,他就永远不会断绝气息。
活不好,死不掉。
伤疤结了痂,还是会裂开,陆远洲浑身上下,没一块可以入眼的好肉。
“……你没有赢,我就永远不会输。”
这是陆远洲给陆沧的唯一一句话。
陆沧听完沉默一瞬,逼仄的空间里响起癫狂的笑,他身上泛着回溯之力的光芒,黑暗的地下基地被点亮。
“孩子,我早就赢了。”
“……”陆远洲没有力气再和陆沧说多余的,懒懒撑着眼皮看过去。
“那个兽奴,你还记得吗?”陆沧慈爱的笑着。
陆远洲手指微动。
“他和你关在一个地方,你重伤的时候,他偷了医务人员的药塞给你,自己却受了处罚,再也没有出现过。”陆沧慢慢陈述着,“还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
“她似乎给了你一个冷掉的包子……不对,是馒头吧。”
陆沧蹲下,目光一寸寸扫过陆远洲腐烂的身体,“我想想,还有一个看展的少年,他一直告诉你,你是一个人类,你生而自由,对不对?”
“但是斗兽场这种地方,不是亡命之徒就是赌瘾君子……孩子,你觉得自己命很好吗?”陆沧声音压低,“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够得到这些人的悲悯?”
陆远洲偏过头,不说话也不看陆沧。
“陆远洲,太子,哪个名字都承载着无数荣耀,但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也包括那些少得可怜的怜悯。”陆沧看向陆远洲微微颤抖的身体,继续说:“孩子……你那么聪明,应该都猜到了吧。”
周围气流加急,陆沧手心冒起光晕,地面绕起漩涡,一个个人形被塑造出来。
“……来,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皮肤黝黑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兽奴,撑着小洋伞的小女孩,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研究基地里总喜欢和陆远洲聊聊天的研究员……
他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陆远洲直勾勾的看着,喉咙里堵得满满的,喘不上气。
“孩子,你喜欢爷爷给你的小伙伴吗?”
陆远洲干裂的唇动了动,崩裂的血水流下,“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陆沧眼角皱纹都笑出来,停了一会说:“他们都是爷爷送给你的礼物,我们人类称之为——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
陆远洲在心间咬碎这四个字,猩红的眼看向陆沧。
过去的日子里,那些丝丝缕缕的善意如同盛开在废墟的野花,陆远洲刻骨铭心,他忘不掉刀刃划破肌肤的痛,只能日复一日,饮鸩止渴的品茗花香。
到头来,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回忆……都是假的?
渺茫无望的人生里,再也寻不到片刻安宁。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是不喜欢爷爷给你准备的小伙伴吗?”陆沧慈爱的笑,说:“没关系,既然不喜欢,他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沧手中凝聚出一把枪。
“陆沧!”
伴随着陆远洲声嘶力竭的呼喊,枪响一声声落下。
那些人化作丝丝缕缕的能量重新回到陆沧身体,陆沧感受着能量充盈身体的感觉,他回望陆远洲,轻声说:“我以后会造一个更逼真的玩伴给你,孩子,不要难过了。”
后来,陆沧的确做到了,他造出了一个嘉元集团,造出了一个只爱陆远洲的苏诺安。
至于陆远洲需不需要,那重要吗?
陆远洲喘着粗气,眼睛干涩,血肉外翻的手紧紧抓住牢笼,血顺着锈迹流下。
高塔的晶石,那一夜格外明亮。
也是那一夜之后,陆远洲被关进特制的地牢,只有比赛之时能够通过升降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
地牢没有天空,斗兽场杀戮台的天空也是圆圆的,圈死了陆远洲。
陆沧离开后的第一场厮杀,陆远洲疯了一样,几乎撕碎了那头连胜多场的凶兽。
人们不再称陆远洲为兽奴,他们高呼“太子”的威名,把“太子”捧上杀戮神坛。
江挽眠见陆远洲闭着眼迟迟没有回应,索性坐在一块石头上,托着腮就这么看着陆远洲。
陆远洲睁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鲜活的,随风跃动的毛茸茸,他忍不住蹭了蹭江挽眠的头发。
高塔上的晶石,陆远洲不认为凭借他和江挽眠的力量可以触及。
当年的他谋划了许久。
现在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拒绝江挽眠的提议。
“我会无条件配合你的任何要求。”
可如果拒绝,江挽眠就要为了他孤身奋战,陆远洲可以一个人做任何事,但是江挽眠不行,他不允许江挽眠一个人。
他会永远走在江挽眠前面。
“……我曾经登上过高塔。”陆远洲把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江挽眠。
“离高塔越近,能量磁场越强,磁场对于普通人而言等于空气,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股巨大的斥力。”
那力量几乎撕裂了陆远洲身上所有的旧伤。
江挽眠点头,“我去高塔。”
“不行,我比你更熟悉那里。”陆远洲皱眉,说:“而且,回溯晶石毕竟源于我,我更有把握。”
“你只是有把握,而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可以成功。”江挽眠眉眼弯弯,也不告诉陆远洲计划究竟是什么。
“如果陆沧来了,你尽量帮我拖住他,如果没来,你就在高塔下等我回来。”
陆远洲还要说些什么,江挽眠瞪着眼,说:“你不是说无条件配合我的所有要求吗?”
海风吹过,陆远洲眉宇压抑着风云,他知道江挽眠有不想说的秘密,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句,“你可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吗?”
“我可以。”语气笃定。
“而且,一切计划的前提都是——我活着。”江挽眠眼里淬着光,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光下。
在江挽眠转身走向斗兽场,走向未知前途的时候,陆远洲留在原地问了最后一句话。
“江挽眠,你会骗我吗?”
少年逆光停在不远处,他侧头,唇边是不经意的笑,说出了十年后陆远洲同样给他说过的话,“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这句话源于那个暧昧不清的夜晚,源于那个吻。
现在成为两个孤魂彼此最后的联系。
陆远洲眸光微动,没有再说任何话,抬步跟了上去。
因着江挽眠要带着陆远洲在外面享受美好夜晚的无理要求,斗兽场依然没有解除对岛上民众的管控。
所以江挽眠领着陆远洲回到斗兽场时,除了巡逻队的,看不见一个来往的人,这个无时无刻喧嚣沸腾的斗兽场陷入死寂。
这正是江挽眠想要的。
高塔矗立在斗兽场杀戮台的中央,直冲云霄,此刻歇业,杀戮台内一个人也没有。
“我亲自送太子回去。”江挽眠握住陆远洲的手,对战战兢兢的巡卫员说。
江挽眠打了包票,任何事情由他担责,对于亲自送陆远洲回去这种要求并无不妥,反而是斗兽场负责人喜闻乐见的。
陆远洲走进地牢,转身注视着江挽眠。
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二人交接的目光。
“我们会并肩作战。”
这是江挽眠最后对出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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