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鎏殿掩藏在一片月辉下,烛火灭了不知多久,泛着银光的珠玉也碎成齑粉。
因为处于永夜之下,整个碧落堤魔宫都被点得灯火通明,找不到一处阴暗之地,而沧鎏殿却笼罩在深浓的夜色里。
江挽眠本来缓慢而沉重的步伐一顿,旋即火红的衣袍翻飞起来,闪作流光直接进入殿内。
那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血腥的气味钻入鼻腔。
“……尊上?”
没有回应。
门窗都紧闭着,火红的纱幔像是索命的枷锁,层层叠叠遮蔽了江挽眠探寻的视线。
他伸手掀开,穿过垂泄如瀑的红纱,在绯红的尽头瞥见了更深的红。
漆黑的角落里,地毯上黑红的血液已经干涸,扭曲的鬼爪叫嚣着从地底爬出,攀附在行疆皲裂的皮肤上,更多的血渗出来,覆盖已经干涸的那部分。
蜿蜒着,流到江挽眠的脚下。
“行疆!”江挽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千机剑发出嗡鸣,被抽出剑鞘,寒光照亮了满地鲜红。
他注入十成的灵力,斩断那深深嵌入行疆身体的鬼爪。
被极境剑意扫过,鬼爪吃痛一样猛地扑向江挽眠,他倾身挥出剑锋,衣摆随着剑锋划出一道凌厉利落的弧度,将铺天盖地袭来的鬼爪斩落,然后快速靠近已经失去意识的行疆。
他手心结印,瑶华心法运转到极致,柔和的光晕让江挽眠看清了行疆身上狰狞斑驳的伤口,酸涩的滋味缠上了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大量的灵力和治愈术法落入行疆的身体,却如同泥牛入海,黑雾与血液不断的从行疆身体涌出,起不到丝毫作用。
灵力很快被抽干,让江挽眠的意识迟缓了一瞬,身后化作一滩泥泞的鬼爪不知是何时靠近的,等江挽眠打了个寒噤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鬼爪在江挽眠的眼底不断放大,他下意识要推开行疆,手腕却被用力握住。
是失去意识的行疆,睁开了他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面如同燃烧着灼日,带着焚尽一切的冷漠。
与此同时,江挽眠手心的图腾亮起来,耀眼的圣光与行疆的业火一同落在鬼爪上,一息间,连灰烬也没有剩下。
嘀嗒、嘀嗒。
行疆皲裂的皮肤像是流动着岩浆的大地,黑红赤金的血液还在不断流淌。
他瞥见江挽眠眼角溅上的血渍,本想伸手拭净,目光触及自己手心的脏污时,又堪堪停下,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先出去……”
然后抿了抿唇,又补充,“听话。”
江挽眠从愣神里缓过来,“什么?”
行疆像是没有力气说话了,闭上了眼呼吸变得沉重。
这样的曜日魔尊,魔族君王,神界所忌惮的灾厄之主,是江挽眠从未见过的。
不是侵略的,不是嗜血杀戮的,锋利阴沉的眉宇柔和下来,他变得如同一捧灰烬,只消一阵风就散去生机。
“尊上?”
江挽眠有些慌乱,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有第三个人进来,于是挥手落下一个结界。
又点燃了整个沧鎏殿内的烛火。
还没等他看清行疆的伤,烛火又灭了。
结界外,银月被黑雾遮盖,无妄海的浪潮淹没了那座行疆常年宿身的宫殿,蔚蓝的海水泛起腥红。
碧落堤魔宫,乃至整个魔界,下起了红雨。
轰隆——
雷鸣闪电又一次光临这片早已被遗弃的干涸大地,带来的不是生机,是沉入永夜绝境的终局。
闪电短暂划过,照亮这座宫殿那刻,江挽眠的心开始下沉。
他攥紧了行疆的衣袖,巨大的疗愈法阵自身下铺开,圣光驱散这一方黑暗。
“收手吧。”卷王打断的江挽眠的术法,“无妄海底的阴魂,苏醒了。”
江挽眠的心彻底落入最底。
他拿出一枚丹药喂给行疆,然后站起身推开沧鎏殿的大门。
满庭的永夜花,凋谢在了红雨之中。
天黑得可以吞吃下这座华丽的宫殿,也可以覆灭这个从未见过光明的种族。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他才来得及选择所行之路,而命运却已经推着他踏上了前途。
他的计划还未来得及施行,瑶华心法也堪堪学了个皮毛,就连修为境界,也只是借着浮笙掠影达到了元婴后期。
蚍蜉撼树这四个字漫上心头时,暗处的鬼爪却悄悄蹭了蹭他的指节。
相比先前狰狞的模样,现在乖得如同索要糖果的孩童。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行疆,沉默拾起千机剑,只身走入了黑夜里,走入了红雨中。
任由雨夜吞噬他的身影。
卷王:“无妄海,神明禁行之地,你应该知晓,你死在那里,就是真的死了。”
“当然。”江挽眠步伐轻快,语气轻松,“生命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有第二次呢。”
想起什么,他又说:“除非让我再遇见一个你,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绑定两个系统吧。”
“……”一串蔚蓝色数字拦在江挽眠前方,卷王不轻不重的说,“我更赞成你去风华城。”
“无妄海底阴魂苏醒不会要了行疆的命,更不会让六界万劫不复,你前去,除了知晓三千年前的真相,什么都得不到。”
停顿片刻,卷王又添上一句,“你的命,几千个真相也换不来。”
江挽眠抬头看着天幕被遮盖的银月,“我在风华城内拿到另一面镜子之时,便是下一场曜日之战的开端。”
“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对那轮曜日一无所知。”他手心的图腾很灼热,但千机剑很冰凉,如同一颗慌乱的心,和一往无前的选择。
“无妄海,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了。”
“但这里,不是你的故乡。”
卷王平淡的陈述事实,“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拔出你手中的剑,杀死那个半死不活的天下第一。”
“然后,离开这里,有朝一日回到你的故乡。”
江挽眠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卷王落下的屏障也随之往后挪一步。
他没有往前了,停下脚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的宫殿,轻声开口,“卷卷,你不是问我,是不是爱上了……陆远洲吗?”
红雨下大了,淅淅沥沥的落了江挽眠一身。
他笑着,“那时候,没有。”
“但现在,是了。”
少年的红衣已经湿透了,黑沉沉的碧落堤魔宫里,所有魔兵都在往沧鎏殿集结,沉闷的脚步声踏在雨中。
他看向越来越近的寒光甲胄,“这里的确不是我的故乡,或许也不是他的。”
“但至少,曾经有一段时光里,他很爱这里。”江挽眠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屏障没有退,他却轻松穿了过去,他眼底泛着银光,“而现在,我也很爱这里。”
“……”卷王没有给出回应 ,转了个话题说:“陆远洲和行疆,从来不是一个人。”
“你应该分清,你到底爱上了谁。”
江挽眠“嗯”了一声,“我不傻。”
“他们当然不是一个人,或许是半个?”他失笑摇摇头,然后给出肯定的答案,“至少现在还不是一个。”
“………”
“而且,你似乎也希望我爱他,一部分或者是全部。”江挽眠冲匆匆赶来的花娇贵挥挥手,对卷王说:“那天在玄霄秘境初见行疆之时,推我的那道灵流,来自于你,不是吗?”
卷王:“………”
“江殿下,您没事吧?”花娇贵的发髻凌乱,衣衫还破了几个口子。
江挽眠摇头,问:“无妄海的阴魂已经攻过来了吗?”
花娇贵哑然,没想到江挽眠也知道无妄海底的密辛,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行疆曾经提过,于是放心和盘托出,“被拦截在结界外了,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夜魅已经去清理了。”
“结界?”
“是尊上千年前亲手布下的,足以绵延半个魔界。”花娇贵三言两语解释完,“即便如此,江殿下还是先随我离开,魔界已经不安全了。”
“我虽然不喜欢仙界那帮人,但……魔界此番的危机非同小可,更何况陛下的情况……”
江挽眠蹙眉,“你都知道?”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和夜魅处理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不久前陛下就提过,若是有这么一天,务必要先将您送回仙界。”
“………”江挽眠垂眸不语。
行疆必然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早晚问题,甚至安排好了他的去处。
红雨落在浅洼里,同行疆身上流出的血液一般,带着狰狞的猩红色。
“江殿下,结界一旦开启完毕,无妄海底的阴魂或许能进来,但里面的人是万万不可能与外界连接了。”花娇贵催促着,“留给您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请速速随属下离开。”
“这也是,陛下的命令。”
江挽眠突然抽出千机剑,一剑挥向花娇贵身后,金属刺破皮肤的声音响起,花娇贵猛地回头。
潜伏在暗处的阴魂,扭曲着沉入地底。
“这是……?!”花娇贵瞳孔轻颤,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连他也没有发现。
“花掌司,如今尊上意识不明,你或许也是清楚的。”江挽眠收回千机剑,手心图腾浮出一面古朴铜镜,正是浮笙掠影。
他抬眸,“无妄海底的阴魂,在结界开启前就已经潜伏在各处,我留下来,必能将其一一拔出干净。”
“可是——”花娇贵还欲说什么。
“我会保护好自己。”
江挽眠手中的浮笙掠影升起,碎裂然后覆盖整个碧落堤上空,潜伏的阴魂发出尖锐的嘶鸣,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竟然……这么多。”
“所以,我不可能越过这些阴魂和结界平安离开,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江挽眠说,“尊上让你送我离开,不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吗?”
“可阴魂实在狡诈——”
“但我是浮笙掠影的主人。”
花娇贵沉默了。
浮笙掠影之镜,圣光涤荡,所照之处,阴魂无所遁形。
即便江挽眠说得有道理,但这毕竟是无妄海的阴魂,千年来,算上这次就动乱过两回。
上回动乱,是行疆成为曜日魔尊,登临大统那日……
花娇猛地攥紧了手中法器,那是他此生都不想再回望的场景,绝对不能让江挽眠留下。
仙族的那个醉月仙尊应该尚未走远,或许还在边境也未可知,还是让人带着江挽眠离开妥当些。
江挽眠见花娇贵神色不对,威胁着开口,“花掌司,我要留下,您也拦不住我,不是吗?”
“江殿下,魔界的一切都同您无关,莫要……”
莫要牵扯进来,平白丢了性命。
“我是魔界的帝后,不是你们所有人认可的吗?”江挽眠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众魔,“尊上不在,我便是这碧落堤的主理人,和你们同进退,亦然是我的责任。”
“………”
“…………”
哐当——
有魔兵没拿稳兵器,刚好砸死一只阴魂。
救大命了……
他们都是听见了什么?!!
江殿下公开承认了!!
但是那个最想听的人居然昏迷不醒!!
醒醒啊,陛下,您的小人族给你表白了!花娇贵苦涩掏出留音符,“江殿下……再说一遍?”
在这个不对的时宜场合,一众魔兵支起了耳朵。
江挽眠勾唇,长剑出鞘那瞬,寒光照亮长夜,浮笙掠影铺开,与行疆布下的结界重合——
那条行疆的金乌神龙撕裂虚空而出,带着江挽眠越过庙宇楼阁,直奔无妄海。
“!!!!”花娇贵扑腾着去抓江挽眠的衣角。
“这条死龙,你要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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