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吴氏听着仆从回报的消息，放下手中的茶茶盏，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是呀，六小姐一开始故意针对她，她也丝毫不退让，一句一句都驳了回去。后来六小姐气不过，就要动手打她，她动作倒是快，扭头就跑了，到了下一堂课快上课的时候才和夫子前后脚进课堂，六小姐倒是没能按时回来上课，还被夫子好一通教训。”翠微口齿伶俐的回道。
吴氏眉头一皱，还没出声，谢大老爷倒是笑出了声，末了还赞道：“倒是个机灵的孩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倒是知道审时度势，保全自身。”
吴氏道：“是机灵，机灵过头了，还知道用先生借力打力，避实就虚。”她凝眉，这丫头初见明明记得挺老实的，今天怎么感觉和记忆里的人不大对得上？
“你叫她能怎么办？又不能原地站着挨打，若是还手，只怕被老二媳妇吞的渣都不剩，可不是只能跑了。”谢大老爷手里捧着一卷书，视线不离书本，嘴里接着道：“你去敲打一下，传出去像什么话，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好歹盯着砚白未婚妻的名头，还由不得人这样打脸。”
吴氏闻言，心中对“未婚妻”三字虽膈应万分，却也明白，这门亲事将来必是要推的，但此刻明面上已是如此，旁人刁难她，下的可是砚白的面子，想至此，便没再反驳，只道：“小六也是心疼哥哥，没什么坏心思，回头我跟她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厢谢砚白听闻此事也是一愣，想起那双老实乖巧的眼睛，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丝极淡的笑意略过唇角，未停下手中的笔，只道：“知道了。”末了，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云山。”
门外进来一侍从，“公子。”
“明日你去学堂，把这本《齐民要术》带给夫子，就说是我前日借阅，眼下归还。”
侍从一怔，就，完了？
他拿着书本不动，等着谢砚白继续讲话。
不让他去给温青禾撑撑场面？
却见谢砚白已重新铺开一张素笺，蘸墨挥毫，头也不抬道：“去吧。”
云山躬身退下。
第二日温青禾到学堂，倒是没有想象当中的又被一通刁难，就连谢淑云见了她也只是瞪了几眼，不再上来找茬。
她乐的自在，却暗自纳闷，转性了？
“看来你还真是谢砚白的未婚妻呀。”左边传来声音，温青禾转头望去，是昨天的那个睡神。
对于这个满学堂唯一一个搭理她的人，她好奇的回道：“你怎么不睡了？”
不怪温青禾如此唐突发问，昨天她们吵成那样，旁边这个人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
睡神嘴角抽了抽，“猪也不会这么睡吧。”
温青禾抿嘴不说话。
男子又打量她，昨天他闭眼假寐，一开始确实没有兴趣听小姑娘们之间的争吵，但是后来这小丫头撒丫子就跑，倒是让他叹为观止。第二堂课他有事没上，今日总算得见这丫头真容了，“喂，认识一下，我叫周赞。”
温青禾看向他，这个名字，喜儿宝儿昨天也说了，是季远候府的世子，也是秦氏的表侄，她垂眼道：“我叫温青禾。”
周赞挑了挑眉，“你一定在奇怪，今天怎么没人找你的事情吧？”
未等温青禾回答，他接着道：“他们昨天肯定都被家里的大人教训过不准欺负你了，看来谢大老爷发话咯。”
摸了摸下巴，又道：“难不成他们还真打算让谢砚白这个老光棍娶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啊？”
温青禾不发一言，只埋头从书桌里拿出书本做准备，见周赞又要讲话，她终于开口：“子为晋国重卿而食鱼飧，是子之俭也。君将使我杀子，吾不忍杀子也。虽然，吾亦不可复见吾君矣。”
这丫头，口齿上半分不让人，周赞歪着头，嗤声道：“谢舒云那点道行，给我提鞋都不配，更别说当晋灵公了。”
温青禾摊了摊手，“我只是在背诵功课。”说着将耳朵捂住。
周赞环手向后靠去，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笑出声，这沉寂的学堂，总算是有了点儿意思。
一堂课倒是安安分分的上完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有谢舒云的影响，她在这个班里没有交到朋友，因此也没有人同她搭话。
周赞一上课就开始睡觉，再不同她讲话。
倒是下了学的时候，钟老夫子叫住了收拾好东西正打算走出学堂的她，“这本卷宗，你拿回去交给砚白吧。”
温青禾闻言手背在身后，用脚尖蹭了蹭地，心里暗道怎么不让谢舒云传送，可毕竟是夫子，面上不好违逆，只好应下，却生等到夫子出了门还不挪步子。
身后的周赞发出一声嗤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怎么，三言两语就把你吓成这样，连自己的未婚夫都不敢去见啊？”
温青禾横眼看他，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看到她眼里的情绪，周赞笑了，慢悠悠的趿拉着鞋走到她跟前，一片阴影覆盖在温青禾脸上。
温青禾依稀觉得他好似是笑了一笑，又听道：“拿给我吧，我去替你送，正好我也有事去找谢砚白。”
话方出口，便觉得对面的小孩儿好似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他歪歪头，皱眉道：“小孩儿，你怕什么？”
温青禾抬眸，好似疑惑不解，“难道你在我这种境况下，还会做给自己惹事的事情吗？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周赞一愣，这种情况，还真是耳熟啊。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默不作声从她手里扯过卷宗，便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
到松雪斋的路他很是熟络，熟门熟路的推开书房的门，谢砚白还未归家。他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了案边摆的鲜果掂在手里玩了几下，一边又研究着谢砚白留下来的棋局，看了一会儿，执起白子走了一步。
“上古残局，就这么被你毁了。”门被推开，带来满室的梅香，谢砚白解开月白色斗篷，上面有深浅不一的水痕，周赞这才发现不一会儿功夫外面竟已下起了雨。
“既是上古残局，你必然能复原啊。”周赞懒懒开口。
“今天小周公子怎么有空来找我？”谢砚白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周赞拿起卷宗递给他，“受人之托。”
谢砚白接过，翻看了几页，眉头微敛，圣上在江南一带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因当地百姓阻挠推行极为艰难，江南巡抚偏在这时上报河堤失修，淹了农田，引起民乱，疑点多多，钟老夫子族人任江南知州，故而他在书中留了记号去问实情，钟老夫子果然知晓，心里思量万千，面上却未抬头的随口道：“钟老夫子竟然还能碰上你没睡觉的时候？”
“自然没碰上，”周赞用手撑着下巴，扬眉笑道：“所以他交代给了温青禾，不过这小孩儿脚都快把学堂的砖犁出坑了，还说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便又托付给我了。”
谢砚白翻卷的手一顿，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又低头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周赞点点头，“是啊，在谢府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院儿里，不聪明，哪儿还能活得下去？”
谢砚白合上了书卷，“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也不用把你自己小时候的遭遇投射到她身上，她比你通透，无需为她打抱不平。”
周赞闻言一滞，许久不说话，半晌才道：“你想多了，况且我小时候，可没她这么怂。”话落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季远候府，周赞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走到院门口，仆从早已提灯迎了上来，“世子爷，侯爷方才叫人来传话，叫您回来了过去一趟。”
周赞转身就走，又来到季远候处，门外的侍从向内通报了一声，里屋内便传来季远候浑厚的声音，“进来！”
听这肃穆的声音，周赞心里已有了数，进了屋只作了揖后，便静立不语。
季远候接着开口：“你弟弟的手，是你弄折的？”
周赞道是。
“为何？”
周赞笑了笑，“原因重要么？难道他活该您就不会罚我？”
季远候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你也不用不服气，你弟弟说了，是他对你出言不逊在先，也是他技不如人输了你。”
“对我出言不逊？他可是骂您已故原配是身份低贱的乡野村妇，究竟是对谁出言不逊？”
季远候不急不躁，“我知道，你对他跟他娘都有意见，可这侯府目前还是我当家，你还是要遵守我的规矩。”顿了顿，“原以为送你去学堂念书能教你知些礼节，如若你办事的方式依旧如此野蛮，那不如还是去军营吧，发挥你的长处，莫要浪费了天赋。”
周赞抬眼，“您在我八岁便送我入军营，去年才让我回来，已经在军营待了六年，我早晚会离开回到那里，但不是现在。”
父子二人对视片刻，竟是谁都不让步，半晌，终是季远候别开了眼，“既如此，我们双方都不要浪费口舌了，去跪祠堂领罚吧。”
周赞不发一言的离开，季远候既然未说跪多久，那便是要跪到他松口允许他出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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