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孟柯白握着洛英的手腕,握得死紧,手背因为过于用力,凸出来了几条青筋,狰狞不已。
失明的人,其他的感官会因此更加敏感,在他的掌下,这手腕极细极腻,仿佛一折就要断掉。
这是属于发育不良的、少年的手腕。
“洛英,你为什么违抗军令?”
洛英听到孟柯白这声质问竟带了一丝喘,这无疑暴露了他这个一军主帅,有些色厉内荏。
而所谓军令,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擅闯他的中军营帐。
手腕上的力道丝毫不减,洛英被弄得很疼,她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形:
“毒雾的毒性凶险,使君受毒,必须要立即诊治,否则就会永久失明……我为使君的身体着想,使君如果要罚我违抗军令,也要等眼睛好起来了,不是吗?”
有血泪从孟柯白的眼中溢出,沿着他俊朗的面容蜿蜒流淌。
他松开了洛英。
然后把双手缓缓放置在自己的膝上,脊背也挺直了。
洛英知道,即使失明,他也不愿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失态和脆弱。
狗男人的高傲,总是在这些没用的地方坚持。
……就像大军出发之前,两个人的那番对话,虽然是她自己提出他在质疑她的医术,但孟柯白也并没有予以否认——
“我,”他抿了抿唇,“我从来都没有质疑过你的医术……”
看,现在尘埃落定才来否认,是因为他被毒雾毒瞎了眼睛,终于落到了她的手上。
孟柯白又说了一句对弄疼洛英道歉的话,诚恳温和,甚至唇角还泛起了酒窝。
这个人做起戏来,确实有很强的欺骗性。
算起来,敷在孟柯白双眼的药,已经从刚开始的微烫慢慢冷却下来,洛英敛了心神,扬起了语调说话:
“使君出发之前,我承诺几日内证明给使君看,而我这么快就赢了赌约,使君,刚才我提的赏赐,不过分吧?”
她搬过来住的事。
“你,这次确实立了大功,”孟柯白顶着两行血泪,神色却已经又恢复了君子的端方,不疾不徐道:
“洛英,你可以留下来继续做军医,等回到京安,我会把你的名字正式报给朝廷,你该得到的赏赐,一分都不会少——”
“不,我现在就要搬过来,因为方便照顾使君,”洛英却打断了他,
“使君不答应?”
孟柯白的薄唇抿住,肯定她的疑问。
“我的药方比程先生和赵先生的都要管用,”她落落大方,“我只想让使君快点恢复,这对大军是好事,使君还是不答应吗?”
“你还小,我也不需要你来照顾。”
又是这三个字。
洛英愠火上涌,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从孟柯白的身后绕到前面,蹲下来,三指搭在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景大哥也被毒雾伤了,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两只眼睛,都流了好多好多血……”
“小景怎么样了?”
“应该……比使君你伤得重一些,”洛英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帨巾泡到水盆里,“我顾着使君,都还没去看过他,他对我那么好,我有点……”
她低落着,用帨巾给孟柯白擦拭脸上的血泪痕,他的下巴上,她上次用剃刀划出的伤痕还是很显眼。
“既然使君不愿接受我的照顾,那我……请求使君同意,让我搬去贴身照顾景大哥,可以吗?”
……
“使君?”
等到洛英收拾完,孟柯白却仍没有表态,她索性起身:
“程先生会定时过来照看使君,景大哥那边还不知什么情况,我就先过去了。”
一直走到门口,她掀开帘子,动作很慢,却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程先生要忙的事情太多,你搬过来吧,不麻烦他了。”孟柯白说。
***
洛英自己很清楚,在孟柯白面前的这一番故意做作,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
“系统”这次给她的任务是【让孟柯白观看她的睡颜】,但偏偏不凑巧,正主用来“观看”的工具眼睛却在这时候瞎掉了,任凭她如何软磨硬泡,“系统”也绝对不肯再出手帮她,只答应她任务延期。
【这次立了大功,宿主,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洛英:……
罢了,一切要靠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就像这次立功,跟“系统”没有任何关系,毒源是洛英自己确认的、治疗的药剂也是她自己配出来的,就连预防敌人分批偷袭,也是她自己的思考。
表现如此优异,她深深为自己骄傲。
嫁给孟柯白的两年,虽然衣食无忧,但没有一天真正属于自己。
母亲和兄嫂都让她对外隐瞒自己的医术,而她一不小心没藏好,被孟柯白的弟妹薛氏告到了孟母那里,从此她便被孟母勒令将所有的医术忘掉,甚至连给自己把脉、偷偷吃药都不被允许。
为了武定侯的体面,洛英只能憋在心里。
十七岁,她终于收到抛弃她离家出走的母亲来信,让她去京安团圆。动身前,她还遇到了一场罕见的疫病。
她当机立断,快速抓住了病源,并配出了有效的治疗药方,成功阻止了这场疫病大面积蔓延开,间接拯救了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
百姓们感激她、夸奖她,听说她要去京安,拉着她的手、围住她,不让她离开。
做武定侯夫人的时候,她被迫忘掉自己的立身之本医术,反而笨拙地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贵妇,京安城里有她参加不完的筵席、宴会。
那些显贵名媛们见到她总是满脸堆笑,却被她听见过许多次背地里讥笑她的粗鄙,而她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给她这个身份的夫君孟柯白——
偏偏,孟柯白也嫌她粗俗鄙陋、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时隔三年,她再次凭借医术立功,军营里的人,无论是之前和她完全不熟的、还是没把她当回事的,全都改变了态度,无论她走到哪儿,都能收获友好的眼神和亲善的笑容。
这些,都比她在京安时,真诚了不知多少倍。
另一个真诚的人还有景晖——
“你说说,当时你怎么就没在呢?你是没看到,光我一个人,杀得对面那帮蠢货连刀都来不及拿,小洛英,你怎么就没在呢?哎呀哎呀,痛痛痛,你下手轻一点嘛!”
洛英打了个喷嚏,还是忍不住笑,激他:“景大哥不是威武大将军吗?怎么还怕痛呢?”
“眼睛,眼睛跟其他的地方不一样啊……小洛英,你看看我这一身,除了下面这个屁股蛋子,哪儿不是一道疤盖一道疤?说我怕痛?哼!”但景晖却还是稍稍往后躲了躲,
“但是你弄我的眼睛,真的,真的轻点吧……”
少年将军浑身是伤,唇角挂的血泪还没擦拭干净,就跟开屏的孔雀一样炫耀自己的军功,却又诚实地承认着自己的软肋。
洛英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
明年,景晖就要惨烈地战死沙场,如果她有能力,能不能阻止这一切?
但洛英暂时还考虑不了那么长远的事,眼下要贴身照顾孟柯白,她刚把行军床从杂物间搬到中军营帐,问题就来了——
在沙盘的角落里沉默了很久的孟柯白突然起身,四下摸索着,乒乒乓乓往外走,洛英连忙去扶,只见他脸色尴尬,原来他是要去茅房如厕。
夜壶这么精细的玩意,行军打仗当然不可能带。在这件事上,军营上下所有人也是一视同仁的,都需要到营地边缘那片专门挖出的茅房区解决,而产出的那些东西,除了科学有序就地掩埋之外,绝大部分会用作军营里的生火燃料,循环利用。
往茅房去的路上没什么人,到了茅房门口,却是另一番景象。
士兵很多,有活蹦乱跳的,有沉默寡言的,也有跟孟柯白一样被毒雾伤了眼睛、在同袍的搀扶下过来的,每一个见到孟柯白的人,都会两眼闪着星星、认真地问好“使君!”“见过使君!”,声音洪亮极了,孟柯白倒是和以往表现一样,面色如常,温和地一一回应。
但要进去里面了,却停下脚步。
“使君?”洛英奇怪。
她比谁都不想进去,这么多天,她每次都是悄悄溜出营地,找个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解决,这会儿却要陪孟柯白。
她也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进去就算看到了,也当她是开开眼界先把身上的晦气都给赶跑,没什么大不了。
但孟柯白却拒绝她的好意,挣脱了她的双手:
“我自己来,就在外面等我。”
看着男人勉强的背影,洛英叫住了他:“使君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孟柯白头也不回。
这个人的别扭不止这一样,不知道在跟谁赌气,他还一直水米未进,到了就寝的时候,有人送了水盆和热水进来,给孟柯白用。
洛英把热水兑好,拧了帨巾,抬头,看到孟柯白的手停在了上衣的衣扣,迟迟没有动。
“使君,需要我帮你脱衣服吗?”她问他。
孟狗,我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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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谁在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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