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猎。
这是世家贵族的大事，因为弓箭和护具可以自带，多数人都会自己定制，甚至隐隐有些攀比的风气，但没有波及谢府。
李清越愈发忙碌，这几个月连着有节庆，她把之前谢氏和谢昀顾不上的铺子重整了一遍，又换来一些人，短短两个月，已经扭亏为盈了。
这里面不敢有她们夫妻名下的产业，也有谢氏和谢昀的，比例掌握得合宜，她才嫁到谢家不久，要是自顾自己和亡夫的产业，难免会落人口舌。
莲星给她添了些茶水，忍不住提起秋猎的事：“夫人，你真的不去吗，盛京的夫人小姐都去呢。”
“二少爷也会去，虽然二少爷武艺骑射不如大少爷，但比盛京其他世家公子好多了，若是能拔得头筹，圣上还会亲自接见赏赐。”
“这都是男人的事。”李清越不为所动，看着新掌柜送上来的账本蹙眉，抬手狠狠画上一笔。
她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赏赐又没她的分，骑射也跟她没关系。
盛京那些小姐少爷，不过是为了出风头，在这种很见面的大场合相看，遇到顺眼的好打听底细，而且能参加的至少也是世家官宦悬殊不会太差。
她一个寡妇不好去凑这种热闹的。
莲星抿着唇退下，自从宫宴出事之后，夫人已经许久不曾出门，她都担心夫人闷在府中日夜操劳受寒生病。
她不好多劝，夫人温柔好说话，但她不能几次三番地多嘴。
“姐姐。”
听见，门外谢昀的声音。
谢昀最近似乎很高兴，声音的是飘着的，语调为微扬带着喜色。
李清越握着笔的手一顿，那块的墨痕深了些许，她放下手里的笔，将未干的帐页压住，才抬眸看他。
谢昀见她在忙，轻声道：“我又打扰姐姐了。”
“无碍，你愿意来就好，一家人千万不要生份。”李清越习惯了这个称谓，谢昀听话的时候其实也还行。
她大度的不计较谢昀抱着她大步离开人群，导致宴会上的人没看清她脖子上的淤痕。
李清越的目光落到谢昀身上，扫过白金色的窄袖锦袍，华丽贵气，是他平时喜欢的风格，连发带末端的镶着金饰，直直的坠着飘不起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不轻便。
她想到秋猎的另一个目的，忽地展露笑容：“你明日这样打扮，整个盛京的姑娘都要移不开眼了。”
听出她声音里调笑的意味，谢昀只是看着她，问道：“姐姐也觉得好看吗。”
“当然好看。”李清越肯定地点头，谢昀本来就长得好看，他才十九得到明年初春才及冠，男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更鲜活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你怎么折腾都是好看的。”
李清越一向不吝啬夸赞，多数时候她骂人也只是阴阳怪气几句，听不懂的甚至会把那些话当做夸耀。
谢昀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耳廓有些发热，试探着问：“那姐姐明天会来看我吗。”
李清越：“……”
她倒没想过去看谢昀，一旁的莲星连忙开口：“对呀，夫人你会去的吧。”
莲星本来都放弃了，但突然又有了希望，连忙紧紧抓着，她是真的担心夫人把眼睛和身体看坏了。
李清越微微蹙眉，没有立刻答应。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发现她似乎不太想去，连忙开口台阶：“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李清越这才想起，谢家子嗣单薄，谢氏又身体不好，除了自己这个寡嫂，谢昀竟然没有更亲近的人了。
别人都是亲人兄弟一起，让谢昀一个人的去，的确是不太好。
她犹豫片刻，开口答应：“我陪你去，反正我也很久没出去了，就当凑热闹去给你加油。”
“真的？”
这会谢昀倒不是装的，这是他近来第二件高兴的事，展露真切笑容。
李清越点点头，应道：“我骗你做什么。”
明昭公主还没痊愈，肯定不会参加这次秋猎，出来萧凌羽没人会来找麻烦，去秋猎不过是耽误她几天时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那姐姐可以给我做花环吗。”
闻言，李清越有些惊讶的抬眸看他，贵族子弟参与竞争，又有能大出风头的场面，多少会带着点相看的意味。
秋猎的花环除了幸运平安，也颇有几分示好的意思，女子借着这个机会可以想心仪的人，当然也有家人会做……这都是不成文的私下规矩。
“姐姐觉得麻烦，不愿意就算了……”他语气瞬间变得低落，连头也垂了下去，害怕听到拒绝的回应，先一步开口。
“倒不是因为麻烦……”
李清越做出长辈的姿态，模仿长姐的语气：“小叔没有心仪的女子吗，花环由心仪的人做会更好。”而不是明知麻烦，还来找她这个长辈。
谢昀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很快又挪开，像被烫到一般，嘴唇微动：“我不想要别人做的。”只想要你的。
他这话说得扭捏，李清越也注意到他这份不自在，那他这是一个也瞧不上。
谢昀向来是不温柔的性子，虽然这段时间从勉强有所收敛。
但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李清越记得清清楚楚，她以前可没少被谢昀讥讽，说她寒酸普通配不上谢玄之类的话，以后那个姑娘被他看上也算倒大霉了。
李清越压下不好的回忆，露出温和的假笑，点头答应：“这几日院子里花开得正好，我留心选一些，做好了送过去让你挑自己合意的。”
谢昀猛地抬眸，被她温柔的眼眸吸引视线，脸颊似乎也升起热意：“不，不用选，我只要一个就好。”
这花环的含义她一定明白的，但她愿意给自己做，是不是……
谢昀下意识忽略了家人这个前提条件，那李清越定义为了他去秋猎，愿意给他编花环的女人。
他低垂着头，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样，很快找借口离开了。
李清越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吩咐莲星去院子剪些花枝回来。
-
翌日，她一早便上了马车。
秋猎毕竟是在城郊，路途遥远，要三五天左右才能回来。
李清越取出做好的花环递给谢昀：“这种花虽然没什么高洁的寓意，但它生命力极强，象征着平安。”
“希望你带着它平平安安的。”
秋天的合适编织的花不多，院子里又都是馥郁的香花，太大实在不好做，就让莲星找了个小野花编给谢昀。
估摸着他也不认识这种花，胡乱说得了好意头。
谢昀双手捧过来，他没有带在手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收紧腰间锦囊，生怕有一丝损伤。
李清越有些疑惑：“你不戴？”
“射猎的动作很大，很容易将手上的花环弄坏的。”他以前参加的时候，见别人手里的花环，上马前还茂密美丽，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叶子了。
这是她亲手编织的东西，谢昀可不想轻易折腾坏了。
李清越笑了笑，视线落到窗外：不戴手上，让她费心做一个然后有锦囊裹着有必要吗，在别人眼里跟没戴有什么区别？
这种东西本来只带一次，保护得再紧密严实，也只会变成花干。
秋猎定在城郊的皇家猎场，地处偏远又有士兵把守，一路上安静的只有风声。
到地方的时候，李清越已经在马车上坐得有些许疲倦了。
好在亡夫谢玄封号很高，她待遇也好，守卫引她到休息地方，一路都对她十分礼重。
“姐姐觉得这里这么样？”谢昀从外面走进来。
他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腰封收窄，将少年人的身形勾勒出来，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动，多了几分冷冽英气。
李清越多了看了两眼，露出浅笑：“很好啊。”
这里有一种未开化的原生气息，离开士兵把手的领地，随时有野兽冲出来的风险，和渝州的山林差不多。
“我就知道姐姐会喜欢这里，”说着，谢昀突然叹了口气，又道：“我想兄长镇守的关塞也是这样的景象，战胜议和之后，两国互通来往，现下或许会热闹一些。”
李清越故作感慨地点头，露出几分思念向往的神色：“是啊，我还从未去夫君驻守的地方看过，不知他……”
闻言，谢昀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试探道：“姐姐愿意去那种偏远之地吗。”
“如果将来哪天有这个机会的话，”李清越依旧端着笑意，平静地说：“我当然愿意。”
当然不愿意！
去边塞，跟直接收拾包袱回渝州有什么区别，她在盛京思念谢玄已经足够了，这里他生活了十几年，边塞不过待了几年而已。
听到这番肺腑之言，谢昀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李清越习惯了盛京会不愿意离开。
想来也是，她在盛京受了这么多委屈，如果不是对兄长情深，早就悔婚离开了。
谢昀忽地有些难受，他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忮忌，露出笑容：“这次秋猎的魁首，可以亲自面圣得到嘉奖。”
他的已经申请调令，这次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向圣上求一个口谕带她一起离开，又隐隐担心她不愿意，所以才搬出兄长，来试探她的口风。
李清越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祝你拔得头筹，平安归来。”
“我会尽力的。”谢昀望着她：还好，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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