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云陵城,远比现在更加繁华喧嚣。
那时候,几乎每日都会有气势宏大的巡游,石柱擂台的比武,夜间的灯会……不胜枚举。
温拂渔最喜流连街市。
因为那处总有无数诱人的吃食——糖油果子,凤梨酥,冰糖葫芦,桂花糕……
她每次看见都走不动道,总要缠着爹娘给她买。
她娘温霖比较硬气,说只能买一种便绝无通融,不管她怎么撒娇怎么死缠烂打都没用。
所以这时候她就会缠着爹爹。
只需稍微瘪嘴,捻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就受不住,把她抱在手臂上笑眯眯问道:“小渔儿想吃什么呀,爹爹给你买。”
娘亲就会叉着腰,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对父女:“你就宠着吧,吃坏牙齿了就有的心疼了。”
爹爹便会轻轻捏她的脸:“听见没?吃坏了牙,爹爹和娘亲可是要心疼的。”
她手里攥着串糖葫芦,似乎真的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给出答案:“阿渔今天就吃一点,吃一点点不碍事的。”
彼时,他们一家三口真的很快乐。
直到某日,一群不速之客忽然闯入。
他们是妖物,视人命为草芥,以杀戮为乐,老弱妇孺皆不放过。
她的母亲温霖,是温家上一代中最为惊艳之人。她天生仙途,曾在仙门待过一段时光,最终却因道念不合,重返红尘,又做回了逍遥世间的侠客。
舅舅说,当初她这一番举动很让温家蒙羞,甚至外公都罕有地与她大吵一架。
后来温霖就离开了温家,她四处游荡,最终定居于云陵,又在云陵认识了当年还是书生的爹爹,之后便有了她。
因此危难之际,温霖定是要站出来,尝试拯救云陵城的。
他们将她藏于不远处的小林子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小渔,乖乖待在此处,爹娘去去就回,莫要哭鼻子。”
那日,耳畔充斥厮杀哭喊的悲叫,刮来的风都喊冷地刺骨。
年幼的温拂渔看不懂娘亲强颜欢笑下的诀别,只紧紧捏住她的手指,再三强调:“爹娘定要快快回来。”
随后,那温暖的手指被轻轻抽离,她望着两个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在视线中消失。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这事归仙盟负责调查。
听说是自仙盟出逃的高危妖物为报复仙盟,将矛头对准了无辜百姓,最终大多被擒获。
温拂渔看着眼前的岚卯。
他应该就是那逃脱的小部分吧。
凝视着眼前洋洋得意的脸,温拂渔只觉得怒火中烧。
她试图运转法力挣脱束缚,可短时间的调息依旧抵不过毒素的侵蚀,稍微动点力就感觉难受。
温拂渔咬牙切齿:“我们到底做什么了,要遭你们如此赶尽杀绝?”
岚卯竟真的偏头想了想,随即耸耸肩,给出一个荒唐的答案:“最好的理由大概就是……人妖殊途?”
温拂渔冷笑一声。
狗屁的人妖殊途,当年分明就是妖族无端生事。
“没办法,还不是因为你们人族喜欢撰写‘妖族冷血,不通人性’,不如便坐实这个罪名。说来,我也不喜打打杀杀呢。”
温拂渔懒得理他。
有时间跟他废话,还不如想想自救的方法。
她长时间没回去,连郁肯定会发现不对劲,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寻她的路上了吧?
虽然她也不想怀疑连郁作为仙尊的能力的,但她想不到连郁能用什么方法找到她。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是在想怎么自救吗?”岚卯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心思,“阿巳的毒素可是厉害的很,我中了招也需清除好几日,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那倒未必,她再缓一会儿应该就可以稍微施点小法术了。
温拂渔如此想道。
只是那岚卯忽地沉默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可惜了,若你只是个普通仙门弟子,我还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温拂渔警觉:“你什么意思?”
她目前不是要在这等岚巳带那个大人来见她吗?岚卯不是负责看守她的吗?留什么生路?
她急道:“方才岚巳说你们大人在找我,那不就等于我现在还必须活着吗,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响起。
“你还挺天真。阿巳单纯,只无条件服从大人的命令,可我不一样,我会为大人开辟属于他的路。”岚卯蹲下身看着她,眸色冰冷,“你的存在会影响大人的判断,所以,留你不得。”
温拂渔这下听懂了:单纯是他看不惯她,他想要杀她。
她忙唤道:“骗子!”
你别跟我怄气了,现在必须赶来救人,否则你主人真的要命损于此了!
岚卯自是不知这是她本命剑名,只当温拂渔是在骂他,耸肩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我可没说不杀你,不算骗人。”
他一把将温拂渔抱起,几步踏出屋外,来至一处湖水边。
“逃跑时失足落水?不错的理由。”岚卯笑了,“再见……啊不,永别了,小仙师。”
语毕,他毫不留情地将温拂渔抛之水中。
身躯砸开大片水花,水面泛起一圈圈波澜,随后湖面缓缓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
连郁发现温拂渔不见后,寻遍了整座赵家府邸。
端着茶点来犒劳仙尊的家仆,面对他的追问只是茫然摇头:“并未见到小仙师出来过啊?”
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约浮现。
该死。
她方才那般不适,他就应该紧跟着她,让她始终处于自己的视线内。
她总是突然就消失,以前是,如今也是。
他真的要疯掉了。
“那个……仙尊,是出什么事了吗?”家仆见他双拳紧握,周身气压极低,“难不成小仙师她……”
“哗——”
却见白衣仙尊身形如风,在他眼前一晃便没了踪影,只余光看见屋檐上方一闪而过的白影。
那两份没被动过的茶点,被他离去时带起的微风,吹地轻轻颤动。
连郁很快便折返回温家小院。
他记得温拂渔今日未佩剑。推开门,看见那柄墨黑长剑平放在书桌上时,他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所谓的本命剑论便没什么重要的——这本就是剑修心疼自己千金的剑,减少损耗的托词,后世以讹传讹,才传成旁人不能碰本命剑这条戒律。
他需立刻进入这柄剑的剑灵空间。
“得罪了。”
连郁掌心覆于骗子上方,与其强行凝神。
这剑灵的空间漆黑一片,他走了几步,能感觉到脚下湿哒哒的。都说本命剑映照主人内心,原来这就是温拂渔的心里吗?
“外来者……”
有微弱声音自下方响起。
连郁垂眸,便见那水中模糊倒映着一个女童身影。
“装神弄鬼。”他表情沉静,抬手间灵力奔涌,瞬间改天换地,四周顿时变得明亮无比。
耳畔刮来冷风,还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尖,但却一点也不冷。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拉进三问空间,此刻摆出一副吓人姿势但一脸懵懂的小剑灵。
此刻光线明朗,他就看的清楚了些。
女孩扎着两个丸子,用红绳固定,脸颊圆圆的,因为生气更圆了,那双柳叶眼正瞪着他。
这模样……越看越有些熟悉。
温拂渔?
或者说,是幼时的温拂渔?
骗子还没有从环境转变中回过神,但它察觉到这个强行闯进它的空间,并把它带过来的讨厌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它板着脸,做出很凶狠的模样:“你知不知道剑灵空间是个很**的地方!”
它连温拂渔都不让进来的!
连郁望着眼前张牙舞爪,试图显得自己很凶的小剑灵,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温拂渔和它关系不好。
就温拂渔那性格,她自己说是平平淡淡,但搁脾气不好的人眼里就是挑衅。
他心里叹气,微微俯身道:“冒昧打扰了,但我需要你感知你主人的气息。”
骗子瞥他一眼:“你谁啊,找她干嘛?”
“我是……”
“我主人是她的挚友。”旁边一株落满白雪的红梅树上,一小少年悠哉悠卧躺,插嘴道,“比跟你关系好上很——多的那种。”
骗子循声望去,对上那张脸后鼻子都差点气歪。
居然又是那把危机时刻救了温拂渔,每晚都跑来它空间跟它嘚瑟的臭白剑!这次还带着主人一起来骚扰它了!
“我知道了,你便是温拂渔整日挂嘴边的那个仙尊。”骗子一把抓住连郁的衣袍,气得几乎要咬人,“终于见到你了,让她随便闯进来的罪魁祸首!你不知道我都要被她烦死了!”
三问见状立刻从树上跃下,一把将它拎起,与连郁隔开距离:“喂,离我主人远点,没规矩的家伙。”
骗子本来就对自己像被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感到不可置信,再对上三问这副臭屁样,张口便要骂人。
“你个——”
“都住口。”连郁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我只问你,能感知到你主人的气息吗?”
骗子被外人教训,本欲大发雷霆,却莫名察觉眼前这人气压危险,只得抱着手臂鼓起腮帮子,以示抗议。
“不知道,她平时不会想到我的。”它瘪嘴,瞪了眼三问,“这事你该问你的剑灵,温拂渔唤它比唤我勤快呢。”
三问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它不就是因为招新仪仪典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所以激动了些,行动速度比平时快了那么些,并抢在它前头护住了温拂渔,这剑灵怎么一直揪着不放啊。
连郁不知道温拂渔为何与她的剑灵关系如此差,甚至这还是一把开过灵,已经属于她的本命剑。
但他知道,它当初一定很喜欢她,所以才愿意成为本命剑。
“她失踪了,踪迹全无,所以我才来找你。”连郁道,“本命剑能感应主人的气息,告诉我她在何处。”
骗子一怔:又失踪了?
她这才回来多久啊,莫非又要失踪个三年?
虽然它仍在与温拂渔怄气,盼着她主动唤自己,但一想到她失踪那三年它像个被抛弃的无主剑,最终妥协了。
它别过头:“我……试着感应一下吧。”
骗子闭上眼,尝试联系温拂渔的识海。那条连接它与主人的灵脉畅通,它感觉到温拂渔的气息越来越近,不撕它在追寻,更像是对方也在靠近。
『骗子……』
剑灵猛地睁开眼:“我听见了,她在唤我!”
一直抱这手臂站在连郁身边的三问闻言,也闭眼感应,确实能捕捉到温拂渔的微弱气息。
“主人,我知道她在何处了。”三问抬头道,“我引您去……”
骗子终于忍无可忍:“混蛋!你没有自己的主人吗!为什么总盯着别人的不放!”
三问一脸无辜:“你不是不认她么?那我自然要代为看顾,毕竟她是我主人的挚友。”它朝着连郁笑道,“对吧,主人?”
连郁无心参与两个剑灵的纠纷,只留下一句“带路”,便从剑灵空间抽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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