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舍，陆临仙已等候多时了。
再见到这位弟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瞬间堵在沈复心口。
他曾是这孩子的师尊，亲手引导他握剑，带着他历练，看他从最初见到妖魔恐惧慌乱到后来能独当一面，同他一起生活，一过便是数年。那些记忆并非虚假的任务流程，其中掺杂的真实情感，此刻便带着苦涩的回味，一股脑涌上来。
坦诚说，他发现自己早在前世，就没能把陆临仙仅仅当作一个符号化的“配角”，对于这个在原著边缘游走，突然暴虐黑化成这副阴鸷狠厉反派模样的徒弟，他内心深处始终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一是有愧。陆临仙对他这个师尊曾是那般倾佩仰慕，信任依赖，却未曾想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场蓄谋已久预的阴谋和利用。
二是心疼，他自己一死了之，死得倒是干净，却不曾想害得师兄弟决裂，害他历经地牢折磨，害他饱经非人之痛，最后还要背负跟他一样十恶不赦，遗臭万年的骂名。
可他明明只是，只是一个跟他吃饭时会紧张得不敢夹菜，会在元宵节偷偷躲去后山祭奠早已亡故的家人，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小孩罢了。
他又怎么能如今才意识到不对劲呢？
男主光环的威力他最清楚不过不是吗？纵使他前世道法通天，仙力卓绝，却也依旧难逃一死。更何况他离去时，他还只是一个刚成人的青少年罢了。
一想到那恐怖的界外灵，沈复便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那东西的可怕，他亲身领教过，那是能轻易撕裂神魂、无视世界规则的存在。
要从它手上取得能压过男主光环一头的力量，这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不敢，真的不敢想……
唉，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果真就要还了。沈复想，他会拼尽全力，还他一个正名，不要与他一样，身负骂名，永坠阿鼻。
他竭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开口道：“尊上，抱歉，让你久等了。”
陆临仙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声音听不出息怒：“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沈复道：“已无大碍。”
陆临仙回道：“那便好。”
场面一时陷入了一丝尴尬。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还未恭喜尊上，此次天骄盛会上力压群雄，夺得魁首。”
陆临嗤笑一声：“他们还不值得我动功夫。”
话题没有在盛会上停留片刻，陆临仙话锋陡然一转，“听说昨日灵剑阁附近有魔气逗留，警钟长鸣，险些走了水？”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复，“你当时，似乎就在附近？”
“是，我当时确在附近采集灵草，只是可能被错当仙门中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样貌便被气浪灼伤，昏迷过去。”
他想了想，追问道：“那魔将可是魔尊派来的？莫非尊上此番所行，便是为了替魔尊焚毁灵剑阁？”
他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陆临仙的反应。若不是意外回溯了时空，灵剑阁此刻就真的被烧成了一堆废墟，他总是忘不掉陆临仙那道“掩护灵剑阁”的指令。
虽然这一次重新来过，他并没有收到这道指令，但他还是不禁想知道，陆临仙在这件事情上，究竟参与了多少。
陆临仙闻言瞥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
“灵剑阁，必须毁掉。”
沈复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个回答，远比“是魔尊的命令”更让他感到心惊。
这听起来不像是在执行任务，更像是一种基于自身意志的判断。陆临仙本人，竟然对灵剑阁抱有如此强烈的毁灭欲？为什么？
是因为灵剑阁代表着正道仙门的荣耀和力量？还是因为灵剑阁之下镇压着什么他想要释放、或者必须摧毁的东西？这与苏挽晴所说的“关乎此界存亡”的幕后黑手又是否有关联？
那界外灵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它蛊惑了陆临仙，还是陆临仙本来的目的就是这样的？
无数疑问在沈复脑中盘旋，但他不敢再深入追问。陆临仙的态度已经表明，他不会透露更多，再问下去，恐怕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惕。
他只能低下头，顺着话头应和道：“我明白了。”
陆临仙的目光在他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想从他这副顺从的姿态里看出些什么。客舍小院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
过了片刻，陆临仙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三日后，按往例，天骄盛会中前三甲，有资格去往灵剑阁，求寻阁中最强的几柄仙剑。”
沈复微微一怔，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陆临仙。这件事他自然知道，上一届天骄盛会，陆临仙和关念山便以前两名的身份进入灵剑阁参悟灵剑。
陆临仙听说也在阁中求得一把仙剑，只是那剑颇为神秘，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就连身为师尊的沈复也未曾得见。
按理说，仙剑品级高于灵剑，但从重生到现在，他只见陆临仙用过本命灵剑“赤霄”，却从未见过那传说中的第二把剑。
不过参悟灵剑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排名靠后的散修，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灵剑阁核心区域。
陆临仙淡淡道，“仙盟今年提议，此次盛会表现优异，且对除魔有功者，额外增加两个名额，虽不得参悟，但可随同前往观摩。”
“而你，便是其中之一。”
有功者？是指他发现魔踪吗？凌霄子方才并未提及此事。
沈复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联想到他刚才那句“灵剑阁必须毁掉”。
陆临仙是想让他趁机在灵剑阁内部做什么手脚？！
下一秒，陆临仙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届时，我要与你互换身份。你，代替我进行参悟。”
沈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灵剑阁参悟是何等机缘，他竟然就直接把这个机会拱手让出来了。
这其中必然有诈！莫不是灵剑阁核心区域有什么针对他本人的禁制或探测，需要别人去替他触发？不，不对！他想起陆临仙刚才那句冰冷决绝的“灵剑阁必须毁掉”。
陆临仙的目标是毁灭！他就是要毁了灵剑阁！不行，不能同意！
“尊上……”他艰难开口，“我修为低微，恐难以模仿尊上气息神态，若是被其他人识破，岂不坏了尊上大事？”
陆临仙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从储物灵戒中取出一叠符箓递给他。沈复定睛一看。
——化剑符。
“此乃化剑符，它能在短时间内，将你的神魂气息、灵力波动乃至剑意特质，皆模拟转化为我的状态。除非阁中那几柄沉睡的古剑亲自探查，否则无人能识破。”
这他可太熟悉了。
化剑符不比其他高级符箓，绘制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灵力，成功率极低。更重要的是，据他所知，普天之下有能力独立绘制出真正化剑符的，除了前世他自己，绝对不超过十人。
就连他从淑月居取得的化剑符，拢共也不过四张，而当时在万灵秘境的愔蛇，甚至此刻的陆临仙，竟然能轻而易举地就拿了出来。
看来以陆临仙和渡凡生两人为主的魔族势力，虽然内部有争斗，但肯定更多的还是不可告人的联系，只是…能提供如此多化剑符的，会是谁呢。
他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自己正被一步步推向网的中心。他捏紧了手中的符箓，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低声道：“是，尊上。”
陆临仙对他的顺从似乎并不意外，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就在沈复以为这次诡异的会面即将结束时，陆临仙却再次开口。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清晰地落入沈复耳中。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
是夜，无念宗淑月居。
陆临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树下冰冷的石台，动作近乎虔诚。
“师尊……”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我又来看你了。”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前阵子，差一点我就能把灵剑阁给毁了，替你报仇了。”
“可惜出了点意外，烛影失手了，业火没能燃起来……不过没关系，”他的语气陡然森冷，“三日后，我还有机会。我会让那里化为一片废墟，让那些所谓的仙剑，为你陪葬。”
他说着，唇角勾起了一抹近乎扭曲的笑意，透出一股疯狂。
然而，这疯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褪去。他沉默了片刻，像是积蓄着勇气，微微倾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石台上，才继续喃喃低语道：
“你会开心的，对吧？”他低声问，“我为你报仇了，你应该…会开心的吧？”没有人回答。
“你会的……你一定会……”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师尊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是师尊知道他要毁掉灵剑阁，毁掉仙门数百年的积累和传承，会是什么表情？
绝不会是开心。
或许会震惊，会失望，会再次露出那种难过的眼神。
陆临仙猛地攥紧了拳头，像是要强行说服自己，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你一定会开心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些不分黑白的所谓仙剑！他们都该死！我会毁了他们！毁了这一切！！”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终于卸下力，跪倒在衣冠冢前，声音哽咽。
“可是……师尊…我知道的…你其实……不会开心的。”
“你肯定会生我的气……肯定又会觉得我走了邪路…觉得我无可救药了，对不对？”
“你别怪我…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只是太恨了……”
“我恨他们夺走了你…我恨我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弱，为什么护不住你……”
“我没有办法了，师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只有毁了它们…我的心才能稍微平息一点点……就一点点。”
他身后的空气微微波动，一柄仙剑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那剑造型古朴，剑身狭长，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澄澈的白色光华，并不刺眼。它是陆临仙在上一届天骄盛会中取得的仙剑，正灵。
正灵似乎感知到了主人内心的痛苦，它轻轻嗡鸣了一声，缓缓靠近陆临仙。然而，这一举动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陆临仙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中戾气暴涨，所有的脆弱和悲伤在瞬间被暴怒取代。他死死盯着那柄散发着纯净祥和气息的仙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厌恶、难以容忍的东西！
“谁准你出来的？！”
“谁让你敢在他面前出现的？！滚开！”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手，一股磅礴的魔元狠狠拍在剑身上！
正灵光华瞬间黯淡下去，整个剑身被打得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竹林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临仙甚至还不解气，猛地站起身追过去，对着那光华紊乱颤抖的仙剑，抬脚又要狠狠踹下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那个地方出来的破东西还配出现在这里，还敢脏他的眼睛？！别以为我留着你，就真的不敢毁了你！”
正灵发出一声呜咽，光芒褪去，变得灰扑扑的。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引来如此可怕的怒火，最终委屈巴巴地隐入了虚空之中，不敢再出来了。
答应的双更～
陆魔君：M的！本来就烦！
正灵：（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一个劲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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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绝望的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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