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草怔了很久，在若有若无的风里，扭动了一下，春天了。
我拼尽全力生下了这个孩子，取名周知，即便这个名字被顾念调笑“众所周知”，但是我的户口本上终于有了第二页，他是我的孩子。养育周知的过程中，顾念常来帮助我，我们的关系有种些许的奇怪，她可能还在恨我，但是真心喜欢着周知，所以她总是在下班后提着着一大堆尿不湿急匆匆地赶来，又在到了之后面对那团柔软的肉团手足无措。睁眼、翻身、坐稳、站立、顾念对于周知的成长总是表现得比我兴奋，她总是“周周”“周周”地喊着逗弄他。
有一天，顾念躺在床上看着周知的睡颜突然开口问我，“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你和周大哥会顺顺利利的吗？”我把洗干净的婴儿口水巾晾晒在阳台的栏杆上，回答：“已经过去了。”不论是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紧紧捆绑的那件灾难的事，还是我与周言之间发生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将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因为答案未知。就算知道答案在现在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周言说得没错，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自始至终错的那个人都是我，将身边的人一个个推离，将周遭的善意都冠上虚伪的标签，自以为是、不计代价地将他们归结为贪图名利的小人，难怪我会被人讨厌，可是这个醒悟来得那样迟，以至于到现在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没有了意义。
顾念低头失神地看着周知，没有再问。
像一块石头顺着坡滚下来似地，日子到达了今日。除了周知的诞生彰显周言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没有亲人的我与周言，就算突然消失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都是这样的无声、这样的彻底。
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周言的名字，是在一个冬天。那时我正在周言曾经工作过的咖啡店打工，因为生产与养育，我放弃了学业；又因为周知生病住院积累起的费用，所以我向店长申请了连续的白班夜班，以求能赚得欠下的医药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时，我着急地清理着吧台，周知还在医院里等我。
锁门时，一位长满胡子的大叔拦住了我，他问我认不认识“周蔫”，混着浓重口音的问题让我疑惑，我重复道：“周蔫吗？我不认识。”
“他一年多前在这里上班。”见我准备离开，他着急地说。
我缓缓转过身，问他“是周言吗？”
“是，周蔫、周言。”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不在这里工作了。”
他将那个红色的袋子递给我说：“俺来还他的衣服，来多谢他。”
我收下了那个袋子，因为他来得匆忙，火车离开的时间却也紧张，于是我答应他替他转交给周言。
等我赶到医院，从护工的手中接过照顾的任务，安顿好已经退烧的周知，我才有时间打开那个红色的袋子，是周言的一件外套和一封皱皱巴巴的信。
信是代笔，将周言一年前发生的故事记录在上面。在信的末尾，他感谢了周言的好意与信任，没有像他之前求助的人一样，将那日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他当作骗子，请他吃了饭，给他买了车票，还送他到了车站，周言披在他肩头的衣服口袋里甚至还留下了足够他到家的费用。现在他已不再外出打工，在家乡种苞米，回到了土地上，虽然过着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但在熟悉的环境中，索性日子还算平稳。之所以现在才来还衣服，是因为忙碌了一年多的收成终于变成了实打实的现金，他终于有能力来还所承的这份恩情。他最后写：“好人一生平安，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周言衣服的口袋沉甸甸地，我从里面翻出了用红纸包着的七千块钱。我用里面的五千交齐了周知住院所欠下的医药费。回到病房，我看着周知缩在周言的衣服下睡得安稳。我躺上去，用衣服笼罩我与周知，黑暗席卷上来。衣服已经没有周言的气味，可它仍然像过去那样给予我温暖与安全感。
是发生大火的那一天。那场因电视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烧尽了一切，木荷人、彩色的纸兔子、厚实的棉被都在那场大火里付之一炬。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水汽与硝烟的味道，消防喷散的水混着黑色的硝烟浸上我**的脚踝，我顶着周言的外套缩在角落里看着周言在混乱的现场奔波忙碌。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刻决定要与周言去往同一个城市，决定在高考后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奔向周言。填写下北城大学的那一刻，我是快乐且幸福的，我天真的以为，真心的相信，在北城我可以获得新生，可以重新拥有幸福。
可是，像所有在即将大团圆却又没有收尾的俗套故事一样，我与周言的故事**的中间迎来了“然而”的转折，躲在厕所里的那一天，我知晓了周言一直隐瞒的秘密。
周知闭眼沉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颊，缩在周言外套里我逐渐温暖，疲惫和困顿席卷上来，可我却睁着眼睛望进黑暗里，信里的最后一句就在一片黑色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好人一生平安，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是啊，好人应该一生平安，周言他，应该一定能长命百岁。
这一切也许真的如顾念所说，是我逼着周言去死，折了好人的寿。干涸许久的泪腺又涌出咸湿的泪水，哽咽让我无法呼吸，缩在笼罩起的黑暗空间里难以自持地哭泣，压抑着的颤抖还是吵醒了周知，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而后小手抚上我湿漉的脸颊，我握住他的小手轻声告诉他，“周知，这是周言，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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