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前的最后那几天,砚南大学的空气像是被拉紧的橡皮筋,绷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焦灼。
刚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们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这种期待感在校园里无声地蔓延。教学楼走廊里、食堂排队时、甚至篮球场边休息的间隙,三三两两的学生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压低声音猜测着哪个社团的节目最值得期待,却又都说不出了所以然来,毕竟谁都是刚来不久的新人。
309宿舍里,傍晚时分,司见维一边扒拉着碗里的扬州炒饭,米粒沾到了嘴角,一边含糊不清地猜测:“听我隔壁班的老乡说,有个社团排了个特别炸的节目,保密工作做得可好了,连排练都神出鬼没的!”
齐望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头也没抬,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根据各社团招新时展示的综合水准推断,音乐社、戏剧社和几个运动类社团都具备产出高质量节目的潜力。但具体内容和形式,目前都是未知数。”
慕景行没接话,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剩下的几粒米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角余光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扫向旁边安静吃饭的宋青柠。宋青柠正微低着头,专注而耐心地将鱼香肉丝里的胡萝卜丝一根根仔细挑出来,整齐地堆在餐盒一角,好像完全没听见他们的讨论,只有那白皙的耳根似乎不易察觉地悄悄泛红了一点。
这几天,宋青柠回宿舍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身上的疲惫劲儿几乎能肉眼可见,走路时脚步都带着点虚浮,但奇怪的是,那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睛里却亮得吓人,像里头燃着两小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在桌面上敲击出某种复杂而富有韵律的节奏,指节轻叩木质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或者走着路时,肩膀会突然极小幅度地、流畅地一晃,一个极具韵律感的动作,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猛地顿住,像是差点泄露了什么不该被人知道的秘密,然后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加快脚步。
慕景行把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全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心里的好奇像被羽毛不断搔刮,跟猫抓似的痒得难受。但他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咧咧地追问。自打那盆温度刚好的洗脚水和那瓶砚南白药气雾剂之后,俩人之间好像莫名其妙地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般的默契,让他不太好意思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周四下午,篮球队的训练意外地散得早。秋日的阳光变得温和,透过香樟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慕景行冲完澡,黑色的短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抱着颗篮球,慢悠悠地往回晃,有一搭没一搭地运着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就溜达到了学生活动中心楼下那排茂盛的香樟树下。
他运球的手忽然顿住了,篮球在他指尖停止旋转。
三楼西头那扇熟悉的窗户,是307活动室。窗户关得严实,但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却意外地没有拉严实,中间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一阵被隔音玻璃削弱了许多、显得闷闷的音乐声从里面隐约传出来,鼓点又重又急,节奏感极强,咚咚地砸在人心口上
慕景行不自觉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杵在楼下的香樟树浓密的阴影里,微微仰起脖子往上看。夕阳的光线从侧面照射在窗玻璃上,映出里头人影快速晃动的模糊影子,扭曲,晃动,看不真切,但充满动感。偶尔能看到一个修长利落的身影凭借出色的核心力量猛地腾空跃起、又在最高点陡然定住,动作干脆得带风,充满力量感。
是谁在里头练得这么狠?这么拼?他好奇地想着,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模糊的影子。
音乐声猛地一个急停,戛然而止。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后,一个拔高的、带着明显喘息声却异常清晰严厉的男声从缝隙中砸下来:“停!中间那段,感觉还是没到位!绵软无力!要再……”后面几个关键的词句被一阵突然刮过的秋风搅散吹乱了,听不分明。
慕景行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替里面的人揪心。都练得这么狠了,喘成这样,还要被这样严厉地说?他莫名生出一点打抱不平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篮球捏得更紧了,皮革表面陷下去一块,站在原地没动,像是在跟谁无声地较着劲。
没过一会儿,那闷闷的音乐再次炸响,比刚才那段更猛烈、更急促,鼓点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芭蕉叶上,疯狂地敲击着人的听觉神经。窗口那个模糊的、修长的身影再次不知疲倦地动了起来,幅度更大,角度更刁钻,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几乎拖拽出残影。
慕景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脖颈仰得发酸僵硬,直到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队友打电话来催他回去开黑,他才猛地从那种莫名的专注中回过神,像是从一场短暂的梦境中惊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快步走开了,甚至忘了运球,只是把篮球夹在臂弯里。
但那天晚上,甚至在他打着游戏的时候,那从窗帘缝隙中漏出的闷闷音乐声和那个模糊的、拼命舞动的、带着股倔强劲儿的影子,总在他脑子里若有若无地绕。有点像青柠,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周五,最后一次带妆彩排在灯火通明的大礼堂紧张地进行。各社团都铆足了劲,做最后的冲刺。后台乱得跟硝烟初散的战场似的,各式各样的道具、服装堆得到处都是,不同社团的人挤作一团,嘈杂声中夹杂着负责人的喊叫声。
慕景行被学生会的学长临时抓了壮丁,帮忙搬运一些沉重的音响辅助线材。他扛着一大卷粗重的黑色线缆,侧着身子,费力地穿过挤挤挨挨、人来人往的走廊时,前面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让让!麻烦让让!借过一下!谢谢!”一个急促的声音喊道。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宽松运动裤、外面裹着各种颜色厚羽绒服的男生女生正快步鱼贯而过,一个个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种大战将至前的紧绷感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匆匆瞥了一眼,人流晃动,没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就又低下头,专注于脚
下和肩上沉重的线缆。
恰好旁边有两个同样在等待上场、穿着精致演出裙的女生凑在一起,激动地小声喳喳议论: “刚才过去的是不是那个……据说很厉害的社团?” “肯定是!看他们那打扮和气质就像常年练舞的!走路都带风!” “听说他们今年的节目是秘密武器,排练得可刻苦了,经常熬到最晚!” “哇,好期待啊……不知道C位会是谁,肯定超级厉害……”
慕景行听着身后飘来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肩膀被线缆勒得生疼,心里却也不由自主地对晚上即将揭晓的正式表演多了几分真实的期待。他会想起宋青柠最近的神秘和疲惫,但很快又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那家伙从来没透露过半点口风。
周六,晚会正式举行的当天。
从清晨开始,309宿舍里的气氛就有点微妙的不同。连平时最爱闹腾、睡到日上三竿的司见维都反常地早早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就瞅一眼对面那张空荡荡、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宋青柠天没亮就没影了,只在群里留了条言,说是得提前去集合,进行最后的妆发准备。
慕景行面儿上看着最稳,照常打开笔记本电脑,照常点开常玩的游戏,戴着耳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那游戏打得心不在焉,操作变形,走位失误,屏幕接连灰暗,角色死了一次又一次,耳麦里传来队友不满的抱怨声,他也只是敷衍地“嗯”了几声。
齐望阳合上手里那本厚厚的《刑法学原理》,书页发出轻响。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沉下来的瑰丽天色,夕阳给校园里的建筑镶上一道金边,难得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时间差不多了,该动身去礼堂了。晚高峰人流密集,去晚了可能找不到理想的观演位置。”
司见维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活力瞬间回归:“走走走!抢个好位置去!青柠这小子神神秘秘折腾了这么久,我倒要亲眼看看他们社团到底准备了什么压轴好戏!”
慕景行没吭声,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了一下,直接退出游戏,屏幕暗了下去。他站起身,抓起随意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黑色外套甩到肩上。
三人随着人流走出宿舍楼,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动着衣角。通往灯火通明的大礼堂的路上,人流明显比往常密集了数倍,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从各个宿舍区、教学区涌出,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而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兴奋的议论声、欢快的笑闹声、以及对于晚会的无限期待,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节日前夕般的嗡嗡背景音。
慕景行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又不断被匆匆路人的脚步踩乱重叠的身影,听着耳边传来的关于各种节目的零碎猜测,突然对即将到来的晚会生出隐秘的期待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