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当天。
钟醒天不亮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被拎到院子里听考前动员——管家老头搬了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激情四射地演讲。
“这次百花宴代表着姜府的脸面!京城众多贵人们都要登门,烨王和王妃也要到场!所以你们必须要无比小心,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干,赏钱嘛,沈大娘子少不了大家的!”
沈大娘子就是姜学士的正夫人,钟醒干活的时候碰见过她一次。那双丹凤眼内勾外翘,不笑时高贵典雅,凛然不容人侵犯,完全的当家主母。
至于姜学士的如夫人,姜遇的生母,钟醒一次也没有见过。段娘子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又染了风寒,因此一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百花宴也不会到场。
钟醒站在队伍后面,头垂下去,用额发遮挡安详闭上的眼睛,见缝插针地补觉。没想到中学毕业多年之后,还能用到这个技能,果然技多不压身。
老头子好不容易结束了念经,挥手让众人散了去吃饭。钟醒揉着眼睛四处寻找芷妹,周围的人里有很多生面孔,都是最近姜府缺人手新招的仆役和丫鬟。
“诶!”钟醒看见了熟悉的小揪揪,艰难地挤开人群去拉芷妹的袖子。突然,鼻端飘过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不自觉地使劲嗅了嗅。
有点像老家过年放鞭炮的味道。
今天还有放鞭炮这个环节吗?
古人就是有情趣啊。钟醒在心中感叹了一句,揉了揉不解看她的芷妹的揪揪:“没什么,走吧。”
*
“沈娘子!”一个国字脸男人跳下马车。
他瞧着正是而立之年,身板挺拔。头戴白玉弦纹冠,身着墨色绣云袍,腰间系着一块玉牌,造型古朴沉郁,主人似乎是有意把雕着五爪正龙的背面朝外,但明眼人还是一眼能够猜出他的身份。
他转身从马车上小心扶下妻子。烨王妃挽了个端庄的凌云髻,头戴白玉牡丹簪,上身着绣竹素罗褂,脖颈处围着严实的一圈白狐毛,搭了淡青半裙。夫妇二人相携而来,眉宇间敛着如出一辙的慈和大气,唇边微微带点笑意,恰当地缓解了尊贵身份不可避免带来的压迫感。
沈娘子迎上去,行了个礼:“殿下、王妃春安。”
她带着烨王夫妇往内厅走:“崇文的同僚先到一步,他就先引着人往内厅去了。”
烨王带着笑意点了点头,眼神扫过远处站着的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时顿了一下。沈娘子注意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露出笑容。
“斐儿、遇儿!”
姜斐带着姜遇跑过来,两兄弟齐齐行了个揖,烨王挥挥手:“不必在意虚礼,又不是在宫里。”
“好久不见你小子了,竟然个子长这么高了。”烨王拍拍站的笔直的姜斐,后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依旧拗着下巴,有些得意地睥睨着弟弟。
姜遇眉毛耷拉下去,默默地放开了牵着哥哥的手,嘴巴不悦地撅着,侧面像突起的小茶壶嘴,惹人怜爱。烨王妃眼睛弯起来,手轻轻地捏了捏茶壶嘴,把它变成了扁扁的鸭子嘴:“小姜遇,加油长哦,等到了哥哥这个年纪你肯定就比他还高了。”
小鸭子眼睛亮起来,用力地点点头:“嗯嗯!”大人们都善意地笑起来,只有姜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不屑地扬到另一边。
真丈夫绝不做这种取媚讨好之事!
*
钟遇在庭院里帮着布置完曲水流觞之后,想着偷偷休息一下,结果被路过的徐大娘抓壮丁,还没喘口气就在膳房里打起了下手。
“不行了,真不行了。”她靠着门廊旁边的柱子滑到地上,顾不上一点儿体面,早上芷妹帮她梳的什么双垂螺髻全散了,被她胡乱地挽成两团。
现在正是用餐的时候,那群达官贵人正在花园里觥筹交错,和着花香,就着美景吟诗作词,沉迷玩乐。她在这里抱着朱漆柱子累得半死不活,面如土色。
我是来接受劳。改的吗?钟醒麻木地想。关于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该怎么离开,她这几天思考了很多。
难道是穿书?
应该不对,这里的情节不像她看过的任何一本小说,她也不知道任何的故事内容。
难道是要做任务?
这也不对啊。她没有系统,也没有神秘人给她发布任务。
最终,钟醒平静地接受了她就是来这里给人打工的事实。反正以后都要打一辈子工,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不知道春秋招这段实习经历加不加分。
钟醒抱着柱子思考了会儿人生,还没装一会儿高深呢,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她饿了。
今天中午下人们是没有供饭的,要吃就只能等到晚上了。
不过钟醒可不会坐以待毙,没有吃饭的条件,那就创造条件也要吃饭。
她早上吃饭的时候偷偷揣了两个馒头,刚才帮徐大娘打下手,又在徐大娘的默许下顺走了厨房的两个馍馍,并且一起用厨房的蒸笼热了一下。现在它们四个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但是钟醒没有马上吃,芷妹应该也没吃,她去找她一起吃!
芷妹一看见它们,不,也许连手帕都没揭开,她就会惊讶地睁大眼睛,细细的眉毛随着往上抬,额头在刘海下泛出细小的涟漪,再搭配一声小小的惊叹:“哇!”她就是这样无条件给钟醒捧场的小女孩。等到手帕揭开,芷妹会认真地端详一遍里面的每个小东西,抬起头,把眼睛睁到最圆,盯着钟醒,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一声:“哇!”然后抱着她的手臂,头在上面蹭来蹭去,黏黏糊糊地说:“阿钟姐姐最好啦!”
钟醒这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女人。
她甜滋滋地想象等会儿会接收到的夸奖,一蹦一跳地向庭院走。芷妹在花园里,她手脚麻利得紧,所以今天负责上菜。
后院没什么人,宾客到场也只会在庭院那一带活动。钟醒四下里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两下两下,咦?
怎么感觉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怎么感觉那人还是贴着她背在走?
“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阿钟姐姐!”
钟醒鼓足勇气闭着眼向后转身怒吼,正好同时撞上那人开口。
“芷妹妹?”钟醒定睛一看,心落回胸腔,她使劲顺了顺气:“我还以为碰见坏人了。”芷妹笑嘻嘻地拍拍钟醒的背。
“你看?这是什么?”果不其然,芷妹的眼睛从看见钟醒掏出那个手帕开始就一直亮晶晶的。
“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嗯嗯!阿钟姐姐,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嗯......天才啊!”芷妹很聪明地学会了之前钟醒臭不要脸自夸的“天才”这个词,并且在一切场合都灵活运用。
钟醒本来打算就坐在回廊吃,但又担心被人看见了,被说没有礼数,特别是在今天这个大日子。她转转眼珠:“你跟我来。”
钟醒带芷妹来到了后院最尽头的一个小房间。这是她干活时发现的,这个房间以前应该是厢房,但是长久无人住,就堆了些杂物。
房间中间有一个很高的柜子,几乎把房间都隔断为两半。她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柜子,这后面就算从门口进来也几乎看不见,更别提看见她们两个个子矮小的小姑娘。
“就这里啦!”钟醒和芷妹面对面蹲下来,一人分了一半有点凉了的馒头。但是她们两个都吃得很香,还一边时不时分享今天有趣的见闻。
“那个公子想在女宾前秀一下文采,结果被一个小姐出的上句给难倒了,挠了半天脑袋都没对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钟醒为防止突然有人造访,一直把耳朵偷偷竖着。她耳力很好,上学时经常躲被窝里偷偷打手电看书,和不知什么时候闪现的宿管打游击练出来的。当然也有她在家偷偷玩手机和妈妈斗智斗勇的功劳。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连忙把食指竖在嘴前,两人瞬间安静,整个屋子陷入死寂,只有越来越近的“悉窣”声。
怎么回事?
那人不会要进来吧?
钟醒连忙寻找掩体,来者不善啊,鬼知道偷偷来这种偏僻的小屋子是要干什么坏事,她俩不能被发现。
幸好她们就蹲在一个开着的矮柜前,小孩身子骨软,应该能躲进去。
钟醒一口吃了剩下的馒头,顺手把芷妹剩下的也给她塞嘴里了,示意她绝对不要说话。芷妹先爬进去,钟醒推了一把,自己也钻进去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屋子的门,但一声更细弱的“吱呀”声被掩盖了过去——钟醒借着那人开门的声音眼疾手快地把柜子门给拉上了,没引起来人的注意。
干得漂亮。钟醒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她根据自己丰富的影视剧和小说积累量,手脚很快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和芷妹身上所有可能会发出声音的东西,把梳篦和簪子取下来放怀里,并且反复用手势告诉芷妹一定不能说话。芷妹也严肃地点点头,两人很快进入了角色。
听墙角也要有精益求精的专业素养。
进来的似乎有三四个人,并且似乎都是男人。甲开口:“姜府侍卫处理好了吗?”
“干掉了一队,换了我们自己的人,剩下的一队,等会儿会被东南角的走水支开救火。”乙回答。
“好,那烨王的侍卫呢?”
“里面混了我们的人,而且烨王今天带的侍卫数量不多,可以搞定。”丙粗声粗气地回答。
“好,检查好你们别在腰上的火铳,成王败寇,今日在此一举。”甲压抑着激动,呼吸变粗,“一叶教会建立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到时候,就叫那些平日里瞧不起我们的王公贵族跪伏在我们身前做狗吠样!”
几人一起低低齐声说:“一叶教永生。”接着就分批离开了。
钟醒和芷妹蜷缩在柜子里,后背抵得生疼,但眼下她们什么都顾不上了。从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她们就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然钟醒及时给两人都捂上了。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钟醒快吓死了,是有人要谋反的意思吗,这种杀头情节还能让她碰上?
她飞快地整理着信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忙着震惊,而是这几个反贼刚才说他们要围了姜府,控制烨王,换掉了侍卫,还要放火。
哦对了,武器装备也挺精良的,居然有火铳。
那不就是古代的木仓吗?!
怪不得,她早上闻到的哪是什么鞭炮味儿,是火药味儿啊!
不得了了,得赶快告诉他们。
钟醒趴在柜门上认真听了一会儿,确认人都走了,一脚把柜门踹开,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把芷妹也拉出来。
出了房间,钟醒拉着芷妹就是一顿冲刺,速度一反八百米体测时的老驴拉磨,简直像装了弹簧一样,要冲出地球,奔向外太空。
开玩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啊啊,她可不想当炮灰。
刚跑出重重厢房,院子东南角天空就冲出了火光,和慌乱的人声,一起到达钟醒耳朵的,还有她的喃喃自语。
“怎么办?”
走水为号,叛乱已经开始了。
低头和同样茫然的芷妹对上眼睛,9岁的小孩子到现在都很懂事地没有开过一次口,一直紧紧地把嘴巴闭着,惊慌只在眼底和她出汗的掌心透出。
“我们跑。”她下定决心,抬头,却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进入正轨!这几天感冒惹,卡文,崩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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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吾命将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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