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重要的人。”过了好几秒,闻负灯轻声说。
好似一声喟叹。
“你想起来什么了。”向芜抓着闻负灯的胳膊,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同他面对面坐着。
回答她的还是一小段沉默。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骗我。”
在闻负灯就要开口前,向芜捂住了他的嘴。
有些恳切的女声,是掺杂着焦虑的恐慌。
她不希望这最后一道保障破灭。
然后向芜感觉到面前的男人轻微地点了下头。
闻负灯摘下来了她的手,握住。
“我……”他能够感觉到向芜的视线,于是他的眼睛看向了别处,喉核上下滚动了几下。“……这是一个,被遗弃的世界。”
“世界?”
“模型。”
“被废弃的模型?不用说那么好听。”
被遗弃的世界。
听起来还挺美的。
其实就是垃圾场吗?
失去利用价值后,实验终止后,被抛出去的死地。
“不……这对我来说就是完整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每一个人都度过了完整的一生。那些喜怒哀乐的感受,是真实的。”
闻负灯望着面前空无一物的黑暗,一字一句,讲得很缓。
“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的,没有任何证人的存在难道算是真实吗?”向芜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闻负灯尝试着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指:“我这不是看着你呢嘛。”
向芜怔住了。
“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的事。”
“哪些?”
“……所有。”
向芜瞪大了眼睛:“所有?”
“我不明白了。”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两双潮湿的手紧紧贴在一起。
闻负灯把向芜的两只手并在一起握住:“……这个,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没事,你直接说吧。”向芜说。
但是她感觉到闻负灯轻轻地摇了摇头。
.
沉默又在黑暗之中发酵,直到向芜的眼泪止住了,她才甩开闻负灯的手:“所以我们都是被扔掉的垃圾,都是失败品,是吗?”
“我觉得可以不用这么想。”闻负灯说。
向芜不明白。她重新抓住了闻负灯的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领子里塞,带着他的手指压上她锁骨下方的那一排烙印:“失败品。他们给我上标记了,我是失败品。”
闻负灯的手指浅浅地搭在她薄薄的皮肤上,顿了一两秒:“不。他们把你,归还给了自由。”
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随时会爆发的女孩僵硬在原地,抓着自己手的手指失去了力量。
闻负灯将自己的手从少女的领口收了回来,然后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躺在了床上。
向芜感觉到一只潮湿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先睡觉吧。”闻负灯说。
.
飞机落地京城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洁白。
闻负灯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确认她好好戴上围巾后,又继续朝前走了。
结果衣角被轻轻拉住。
“嗯?”
“雪……这是雪吗?”向芜不确定地望着外面,气息很不稳,简直像是在发抖。
跟在两人边上的霍宇和娜娜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来了疑问。
这孩子没见过雪?
但是转念一想,向芜是今年才来的京城,没准之前是在南方,的确没见过下雪呢。
闻负灯放慢脚步,和向芜并排走:“对。这是雪。”
“下雪了。”
这是今年京城冬天的第一场雪,虽然来得比往年迟了些,却比往年大很多。
只消一夜的功夫,小区里的路就看不到了。
向芜把小猫抱出去玩,雪的厚度足够把小猫一整个吞没。
冰雪的味道和她曾经在模型中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洁白冰冷的。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
模型之外的世界,会下雪吗?
那天晚上闻负灯说的,他正在看着她。
她的一切,这个被遗弃的世界里的人,无法知晓与理解的一切,闻负灯说,他都知道。
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中他们是彼此的真实。
是这样吧。
“节目组做了一个你的特辑当作宣传片,现在很多人说喜欢你。”
闻负灯出现在她身后。
向芜回过头,看到闻负灯冲她抬了抬手,手机屏幕亮着光。
“我看看。”向芜伸手接过来闻负灯的手机。
在节目组官博下面的评论区里,尽是对她的夸赞和喜爱。
说她聪明,说她谦虚,说她好看。
还有人上升到莫名其妙的价值观层面,聊了教育,聊了艺术。
开心吗?被喜爱的感觉似乎是好的。
影响别人的感觉……那让她感觉到自己存在。
向芜的表情淡淡的,把手机还给了闻负灯。
她蹲在小区的花园里,把小猫抱起来,放进自己的羽绒服里。
夜晚的小区,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这里了。
路边有孩子们白天堆的雪人,但是雪一直在下,被清理的道路没多久又变得洁白。
向芜把羽绒服脱下来,递给闻负灯。
“做什么。”闻负灯抱住猫,注视着她。
下一秒,向芜张开双臂,整个人呈“大”字形向后倒下,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雪地里。
雪溅了她一脸,甚至落在了她的嘴里。
向芜把雪花含住,直到融化,然后笑了笑。
“越洁白无瑕的地方越有可能藏着丑恶。”
闻负灯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抱着猫,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躺在雪上的人歪着头看他:“如果我说,我要用死来对抗,你会阻拦我吗?”
“对抗什么?”闻负灯问。
向芜没有讲话,而是从卫衣兜里摸出来一把裁纸刀。
看到裁纸刀的时候,闻负灯的目光微顿。
他看着向芜露出来手腕,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推出来的刀片划了上去。
过了一秒、两秒。
鲜红的血流淌出来,滴在了洁白的雪地上,让素净的天地染上了唯一一抹猩红。
“对抗欺骗。”做完这一切,向芜才说。
大概是闻到了血腥味,小猫不安地叫了起来。闻负灯起身,把它放进走廊。
回来后,目光落在向芜还在流血的手腕上:“要我说,这只是逃避。”
但是他没有上前去阻止。
和最开始不一样了。向芜想。
因为他拥有了别的记忆,他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闻负灯了。
“可是活着就是参与,就是被欺骗。”向芜看着他。“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是谁?”
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垂眼看着她,沉默不语了良久。
在向芜转着刀,思索要不要再来一下的时候,她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闻负灯弯下腰,把她横抱起来。“你这样,死不了。”
向芜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闻负灯抱回了楼道。
她的手腕还在流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猫、小猫……”
被抱着快速移动,向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慌了。
听到她的话,闻负灯停了下来。
他在小猫旁边蹲了下来,仍旧抱着向芜:“你能把它抱上来吗?”
“有血。”向芜说。
“裹着你的衣服。”闻负灯说。
.
一直回到了家里,闻负灯将浴缸里接满了热水。
“你现在进去,才能死。在外面,血很快会凝固。”
向芜红色的血弄了闻负灯一身,可因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又不太看得出来。
浴缸里的水越来越红。
向芜整个人泡在里面,低头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失。
空气中弥漫开再名贵的香薰也无法遮盖住的血腥味。
闻负灯看着浴缸里的血水越来越浓,突然问:“我订了披萨。”
顿了一会儿,向芜抬眼:“……关我什么事,我要自杀。”
“录的综艺今天播出。”闻负灯说。
向芜:“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看。”
闻负灯笑了一下:“你前几天问我那个动画电影,我找到了简中版的,可以在家里电视上放。”
向芜眨了眨眼睛,最后愣是没说出话:“……”
闻负灯只扫一眼就知道,她又要改主意了,起身:“披萨到了。生死请便吧,小孩。”
说完,他转身就走。
向芜挣扎了足足一秒,然后就从浴缸里跑了出来,抓住闻负灯的衣服,在闻负灯身上留下来好几个血手印。
闻负灯回过头来,忍着笑:“不死了?”
向芜:“……我饿了。我骗你的。”
然后她对上了闻负灯的目光,压得她有点抬不起头。
“我要去拿匹萨。”
说完,她颇为欢蹦乱跳地朝着门口走去。
然后就被男人提着领子抓回来:“你这样出去,是要吓死谁?”
“哦。”向芜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还在湿哒哒地流着水。
的确看起来有些瘆人。
但她还是瘪瘪嘴,任由闻负灯去拿匹萨了。
“我想在沙发上吃。”向芜说。
“你真不死了?”闻负灯拎着匹萨,睨了她一眼。
向芜吸了吸鼻子,闻到匹萨的味道,只说:“我饿了。”
“而且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低头收拾餐桌,静了一会抬头,朝向芜做了一个手势:“先和我去医院。回来我就告诉你。”
于是向芜想起来了第一次自己割手指,被闻负灯带去看医生的场景。
这一晃,已经是晚冬。
“你最开始,知道我是谁吗?”向芜的羽绒服脏了,她套上了闻负灯的羽绒服。
闻负灯简单处理了一下她手腕上的刀口,就带着她下楼。
“不知道。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些熟悉,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
向芜眯眼,想推测一下闻负灯有可能是谁,结果因为头晕差点平地摔跤。
好在闻负灯眼疾手快地捞起来了她。
“你失血过多了。”闻负灯说。
等把向芜塞进车里,他快速地把车开了出去。
甚至没有看路灯。
向芜感觉着巨大的加速度,靠在车上:“你是真的打算,放任我死掉吗?”
男人认真看着道路前方:“那是你的自由。”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话。”向芜皱起脸。“匹萨,动画片,节目。我是真的打算去死的。”
“那是以免你后悔。”闻负灯说。
沉默了一会儿,向芜说:“也许死了是对这一切最好的反击。”
“不过我还不想死。”闻负灯说。“活着就还有未来。不管真假,美好的体验总会是真的。你创造出来的一切,也都是属于你的。”
“这是你当演员的原因吗?”向芜问。
“也许吧。”
关于那些后知后觉的记忆,闻负灯总是需要缓慢地辨析。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天赋在此,后来才发现,着那似乎也是他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和向芜一样。
“那好吧,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先不死了。”向芜想了想,把手腕上的血抹在了车窗上。
“……”
闻负灯没忍住,看了车窗一眼。
向芜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放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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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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