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严峻忙到有点晚。
假小孩大概是困了，他回到阁楼时，床上那个人影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好。严峻心不在焉地走到桌前坐下，念及自己半年没有进展的身高，他伸手从桌子下头拿了盒牛奶出来。
箱子轻飘飘的被带翻，倒在地上发出“砰”一声。看来，明天又要去超市补货了。
正漫不经心地啜吸着，边上冷不丁传来秦一泽的声音:“哥哥，你还不睡吗？”
扭头看，这小子眼神清明，敢情根本没睡呢！
严峻沉闷地瞥他一眼，一口气喝光牛奶，起身下楼:“我去漱个口，马上睡。”
关灯以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莫名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半晌，秦一泽突然拽起被子盖到他身上，认真地铺开，盖好肚子。严峻失笑地拽住被子一角，斜眼道:“干嘛，不生我气了？”
假小孩沉默两秒，闷声道:“还有一点点。这次可以原谅，但以后你不能再吼我了。”
严峻在黑暗中笑笑，含糊地“唔”了一声。
见他答应，假小孩彻底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亲近地靠了过来。他把下巴靠到严峻的肩膀上，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专注地望着哥哥，轻声问:“哥哥，大姨她……什么时候离婚的呀？”
“你问这个干嘛。”严峻不是很想回答。
假小孩小声哼唧:“……我想知道你做包子多久了。”
严峻犹豫几秒，半晌才答:“一年多了。”
“那么久了！”秦一泽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我岂不是要练一年才能学会包包子？”
……原来他是在琢磨这个！严峻失笑:“你干嘛非要练成啊？”
“我说了，帮你包更多包子啊！这样大姨就能尽早还完债，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听着他煞有介事的声音，严峻在黑暗中语塞一瞬，莫名有一种发笑的冲动:“你总有一天会回家的。”
“我可以不回家呀！”假小孩不以为然地哼唧。
“你不要你爸妈了？那张全家福还在抽屉里放着呢，忘记了？”
“没有不要啊……”假小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心虚，但依旧振振有词:“可我现在不记得他们嘛。我就住在你这里，等想起来了再回去，不行吗？”
“万一你一直想不起来呢？”
“一直想不起来啊！”假小孩声音里透出隐秘的兴奋，“那我就一直跟你住！”
“胡说八道。”轻啐一声，严峻沉默几秒，罕见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觉！明天三点还要起床呢。”
“哦，好。”想到明早的活计，秦一泽干劲满满地闭上眼，胳膊照旧搂到他腰上:“哥哥，你好凉快呀～香香的！”
这次严峻没有再挣开他，而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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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两人艰难地爬起来做包子，呵欠连天的，差点儿连酵母都忘了放。
包包子时，严峻依旧吝啬，只给了他十个面片。秦一泽不满地瞅瞅他，郁闷道:“哥哥，你才让我做十个，我怎么练习啊？”
“让你练多几个，阿婆还用卖包子吗？”严峻目不斜视的，一个个标致的大包子在手中成型。
他动作实在太快了，秦一泽看不清，忍不住拽过他的手:“哥哥，你慢点儿，慢慢演示给我看……”
嫌弃地瞥他一眼，严峻只得把双手伸过去，做了个慢动作：“食指要摆得靠下一点，大拇指捏着面皮，指头抵在食指指根，一边捏一边往上提……”
秦一泽认真地看着，同时亦步亦趋地模仿。待一个包子做完，他眨眨眼，露出了顿悟的表情：“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严峻“切”一声，没当回事：“行行行，那你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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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严峻照例去学校训练。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沉的，虽然不晒，但空气十分闷热。一帮体育生表现得都不大好，唯有严峻像吃了药似的，一遍遍在跑道上冲刺。
经常跟他竞争百米第一的程玉松站在张老师身旁，鄙夷地斜眼望着，小声道：“再练还不是那样？肌肉量不够，步频提不上来，练再多也没意义。”
张老师没搭理他，只专注地望着严峻的跑姿，手指掐住秒表：“……11秒03！不错，有进步。”
严峻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身上汗如雨下，头发也湿透了。张老师把他招到身边，郑重地叮嘱：“你如果想考好学校，就一定得把成绩提到11秒，明白吗？多吃点儿肉，增强肌肉力量！你不够壮。”
“嗯。”他面色沉沉地一点头，汗水全挂在睫毛上，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五点半训练结束。严峻推着自行车往校门走，毛巾挂在肩头，不时抓起来擦擦汗。他经过教学楼前的布告栏，上头还张贴着期末的考试成绩——当看见“秦一泽”这三个字时，严峻停下脚步，不由恍了神。
听说游心瑶已经保送K大了……秦一泽跟她差不了多少，考进K大肯定也是轻而易举。
但就这样一个优等生，今天早上却在自己家里学做包子。
心中沉闷，严峻束手无策地站在布告栏前，只感觉未来一片迷茫。按理说秦一泽的脑袋恢复了，记忆和心智也应该一齐复苏……难不成，他需要一点儿刺激？
忍不住转身回望，安静而宽阔的校园此时此刻像一个虚幻的梦境，默默笼罩着他。严峻突然想起了自己抽屉里那些卷子——看见熟悉的习题，秦一泽会有反应吗？他还能解得出那些题目吗？
突然觉得此计可行，严峻赶忙停下自行车，飞快地冲进了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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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满满的书包回到家，严峻往屋里一瞥，没见人。还以为秦一泽又去小辉家玩儿了，他大步走到街对面，朝楼上喊：“小树，小树！回家了——”
假小孩却从自家阁楼探出个脑袋：“哥哥，我在这里！”
奇了，这小子居然在家？严峻难以置信地走回去，就见他坐在书桌前，正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堆橡皮泥，把它们搓成一个个小圆球。
“你干嘛呢？”
“我做包子呀！”秦一泽认真地举起那些“剂子”，仔细压扁、整形，接着把一块扁扁的鹅卵石塞进去，再一点点捏褶子收口：“你又不肯让我多做几个包子练手，我只好问小辉借橡皮泥练习喽！”
“你……”严峻突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他在秦一泽身后失神地站着，看这假小孩如何像模像样地提褶、收口，一遍遍反复练习。一个想法莫名出现在他脑海里：难怪人家是优等生呢……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不管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放下背包，他没再打扰秦一泽，默默下了楼。
晚睡之前，严峻拿出包那叠试卷，犹豫一会儿，把床上抱着抱枕玩游戏的假小孩唤了过来：
“小树，我这有几张卷子，你试着做一下，看看会不会。”
“卷子？”秦一泽不疑有他，放下游戏机摸过来，趴到桌边拿起一张数学卷，凝神细看。严峻密切观察着他的脸，大气不敢出一口。一会儿，假小孩伸出手，目不斜视：“我要笔。”
卧槽！严峻赶忙找笔给他：还真会啊！
把卷子摊在书桌上，秦一泽下笔如飞，前面的选择题几乎不需要运算，眨眼间就选出了答案。
严峻看得呆了，忍不住问：“你……你还记得怎么做题，怎么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呢？”
“啊？”假小孩一抬头，眼神又变得分外无辜：“我也不知道呀。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但题目还是知道怎么做。”
短短二十分钟，秦一泽就帮他把一整张试卷写好了，还评价一句：“挺简单的，没什么难度。”
严峻：……这就是年级第二的实力吗。
不想再自取其辱，他默默地把其他试卷收起来，绞尽脑汁找了些学校的照片给秦一泽看：“那你记得这些建筑吗，有没有印象？”
熟悉的操场、礼堂、教学楼，还有实验大楼，秦一泽认真地注视着、回想着，随即遗憾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嘿——！严峻把手机一丢，整个人快要抓狂了：他失忆的机制到底是怎么样的啊！记得解题，却不记得学校和过去的事，简直莫名其妙嘛！
气急败坏地关了灯，严峻扑到床上，破罐子破摔道:“不管了，睡觉吧！”
“哦。”假小孩没什么意见，反而很积极地躺过去，跟他面对面。这时严峻又翻过身，生无可恋地平躺。秦一泽便又凑过去一点，伸手搂住他。
“哥哥，”假小孩的声线虽然像成年人，但语气总带着一派的悠然和纯真，“你很希望我回家吗？”
“我——”严峻张口结舌，“就算我不希望你回家，但也没用啊！你有父母，我只是——只是你的哥哥。”
“我可以跟他们说呀！”假小孩认真地搂紧他，语气也愈发郑重:“我就说，以后我在你这里住；他们要是不让，我就自己偷偷过来。反正我这么大个人了，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原来你也知道你大个啊！”严峻嗤笑。
“我怎么不知道？”假小孩不疾不徐地一挑眉，两只手冠冕堂皇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我比你高，比你结实——街上的人都比你矮，那我肯定就是最高的了。”
严峻还吃惊呢，这假小孩心智退化了，智商倒是还在啊！感叹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家伙的手在自己腹肌上搓揉，他惊得一跳，立刻窜开:“你瞎摸什么？！”
“……摸一摸嘛。”秦一泽理直气壮的。见哥哥背过身去，他又伸手搂住，熟练地紧贴着:“哥哥，你转过来好不好，我喜欢看着你的脸说话。”
“叽歪什么，快睡觉！”
“哼……”搂紧他，又蹭一蹭，假小孩觉得舒服极了。刚想把脸往他后颈上靠，这人突然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不准蹭我！”
秦一泽不甘地努努嘴，只好离开哥哥浑圆挺翘的屁股，低头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下午，家里的牛奶和油盐正式告罄，严峻只得去超市补货。假小孩见不得他出门不带自己，硬要跟着，还振振有词:
“我可以帮你拿东西呀！牛奶很重的，油也重。多一个人，就能多提两箱。”
这臭小子，脑子不灵光，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严峻被他磨得没脾气:“行行行，去吧去吧！”
超市离静河路不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两个大男生都穿着篮球服，高高瘦瘦的。一个板着酷脸，一个俊容和煦，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到达超市，严峻目标明确地走向粮油货架，率先提了两桶油。盐拿六袋，酵母粉拎一条，牙膏也要买……秦一泽在身后亦步亦趋，突然道:“哥哥，牙膏要柠檬味的。”
于是把绿茶换成柠檬，丢进他怀里:“自己拿着。”
最后，两人走向牛奶货架。看见有临期的牛奶打折，严峻眼睛一亮，翻过箱子检查生产日期:还有25天就过期……自己每天喝两盒，秦一泽有时一盒，有时两盒，那就先买两箱吧！
回头朝假小孩一挑眼，说:“拿两箱。”
秦一泽不解道:“哥哥，它在打折耶，怎么不多买点？”
“买那么多干嘛？”严俊头也不回地走向收银台，眉心紧拧: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要回家的，买多了等着过期吗？
“哼……”假小孩哼唧一声，半晌走过来。怀里居然抱了四箱牛奶！
严峻气得想打人:“你犯什么毛病！买这么多，万一你回了家，岂不是要喝死我？！”
“那我一起带回家。”假小孩也有犟脾气，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就是要买。
无法，严峻咒骂一句，只得付了款:“你要是不带走，老子扛着牛奶追到你家去！”
秦一泽斜他一眼，默默撇了撇嘴:“老是想着赶我走……”
“瞎嘀咕什么呢？走了！”
“哦！”抱起四箱牛奶，他快步追了出去。
回到家，严峻手机快没电了，便上楼充电。刚把充电线插好，他就听见抽屉里传来滴滴两声——好像是秦一泽的手机在响。
严峻的心跳不由停顿了一瞬。
屏息静气地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正好假小孩跟在他后头，这会儿刚坐到床边。严峻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滞了，手臂僵直地把手机放到他面前，解锁后，再悬着一颗心默默点开查看——
短信来自一串陌生的号码，里面只有短短的十几个字:一泽，你别太任性了，赶快给我回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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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秦父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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