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遇的手下意识地捂紧了口袋里的那盒烟,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奶奶。”他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季舒拎着新买的胶垫回来了,正好站在门口,看着祖孙俩挨得极近、姿势略显诡异的模样,故意打趣道:“哟,趁我不在,偷吃什么呢?”
奶奶立刻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回击:“这超市是我家的!我想吃啥就吃啥!”
季舒被奶奶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眉眼弯弯:“好好好,您是老大,您说了算。”她看着老人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这才把目光转向黎遇。黎遇迎上她的视线,坦然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盒利群:“奶奶给的。”
“嘿!你这臭小子!”奶奶佯装生气,笑着抬手拍了他胳膊一下,“这就把我卖啦?叛徒!”
黎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季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站在那里,任由奶奶带着玩笑性质的“拍打”,看向老人的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季舒接过烟,又重新放回黎遇的口袋,“你留着吧,以后想抽烟了都可以来收银台拿,我虽然给你开不起工资,但几盒烟我还是负担的起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随意的爽利。
黎遇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动作利落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零钱,放在了收银台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我会给钱。不会白拿。
季舒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转而状似随意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黎遇顿了顿,补充道,“客随主便。”
季舒闻言挑了挑眉,这家伙来这儿之后,总算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下午六点,暑气未消。黎遇正在冷藏区,弯腰将一箱箱冰镇啤酒整齐地码进冰柜。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楼上厨房飘来爆锅的油香,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辣椒味猛地冲了下来,瞬间弥漫了整个一楼。
这股辣味仿佛有形之物,直冲黎遇的眼鼻。他毫无防备,只觉得眼睛和鼻腔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湘菜果然名不虚传,还没上桌,光是这厨房里飘出来的“杀气”,就足以给外来者一个下马威。
“黎遇,吃饭了!”季舒的声音适时地从楼上传来。
黎遇揉了揉刺痛的双眼,快步上楼。刚踏上二楼,就差点和正解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的季舒撞个满怀。黎遇下意识地迅速别过脸去,耳根处却悄然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季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窘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菜肴颇为丰盛:红艳艳的辣椒炒肉、油光发亮的剁椒鱼头、色泽诱人的小炒黄牛肉、还有几样同样以红为主色调的菜,外加一碗清汤。视觉冲击力极强,扑面而来的只有一个感觉——鲜香麻辣。这显然比平时的伙食规格高了不少。
黎遇看着这一桌子“红彤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是日常水平,还是为了他这个新来的?
“别多想,”季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解释,“今天是欢迎你第一天来,破个例。平时我和奶奶就两个菜,明天开始就恢复原样了,伙食不会顿顿这么好。”她指了指那张矮矮的折叠餐桌和配套的小马扎,“坐吧。”
黎遇依言坐下,但那张小小的马扎对于他187公分的身高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桌子太矮,他坐在小马扎上,几乎要蜷缩起来,夹菜都显得格外费劲,两条长腿更是无处安放。
季舒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她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塞满了被褥和垫子。她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厚实的棉布坐垫,走到黎遇身边递给他:“你个子太高,坐这个马扎憋屈。以后吃饭,你直接坐地上,垫着这个会舒服点。”
黎遇没说什么,默默地抽开马扎,接过垫子铺在地上,盘腿坐了上去。虽然姿势依旧不算舒展,但高度总算合适了些。他拿起筷子,低头开始扒饭。
季舒也坐了下来。这时,奶奶的糊涂劲又犯了,看着桌上的饭菜直摇头,非说里面有虫子,怎么哄也不肯张嘴。季舒只好端起奶奶的碗,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一边趁老人不注意的间隙,飞快地往自己嘴里扒拉几口饭。
黎遇看着这一幕,神色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斟酌了很久,才有些生硬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以后……超市里或者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跟我说。我来修。”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随意,却又透着一股认真。
季舒正舀了一勺饭准备喂奶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显然没想到他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出。
“嗯。”季舒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哄奶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这个别扭又阴郁的少年,所能表达出的最接近“感谢”的方式了。
午餐在一种奇特的安静中进行着。季舒和黎遇都很少说话,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季舒温柔耐心的哄劝声和奶奶孩子气的嘟囔抗议。
黎遇专注于眼前的饭菜。他夹起一块裹满红油的小炒肉送进嘴里。肉片刚入口,一股极其猛烈、如同火焰般的辛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这股辣味霸道地冲击着他的味蕾,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直冲鼻腔和脑门。
“咳!咳咳咳……”黎遇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和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狼狈地用手背擦着脸,喉咙里火烧火燎。
季舒看到他这副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放下碗,起身快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牛奶拧开递给他:“早说你不能吃辣呀!早知道我就做点清淡的了!”语气里带着点好笑和无奈。
黎遇几乎是抢过牛奶,仰头猛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他一边被辣得倒吸冷气(“斯哈”),一边艰难地解释:“景……(他刚下意识发出一个接近‘镜’的四声,立刻改口)景南那边……斯哈……都不怎么吃辣。习惯了……确实……斯哈……没吃过这么辣的湘菜。”
“‘镜’?”季舒的耳朵极其敏锐。虽然黎遇改口飞快,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短促而清晰的四声发音。他的解释看似合理——长三角、珠三角饮食清淡是事实,云贵川和洞庭湖周边嗜辣也是常识。但她清楚地记得,她在章海那个安何省的同事,也是半点辣都沾不得。再结合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四声字……安何省确实有好几个带“镜”字的地名。
算了。季舒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哪个省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在这里多打一天白工,她就多轻松一天。如果有机会……能睡到这个极品……季舒的思绪飘了一下,那她可真能跟闺蜜李蕊吹一辈子了。
她利落地重新系上围裙,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冻层,拿出一盒冷冻大虾。“给你简单煮个虾吧,别的现在做都太费时间了。”
她背对着黎遇,开始处理虾线,动作麻利,“我们湘南人是无辣不欢,桌上这些菜,没一个你能下得了口的。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干活,回头传出去说我季老板虐待员工。”
她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对了,看好奶奶,她现在这糊涂劲儿可没过去呢。”
黎遇的目光落在对面像个三岁孩童般闹别扭的老人身上。他犹豫了一下,放下自己的碗,学着季舒刚才的样子,端起奶奶的饭碗,舀起一勺饭,递到老人嘴边。
与季舒不同的是,他不会温言软语地哄劝。他只是端着碗,固执地将勺子停在老人嘴边,身体像一尊沉默的石雕,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季舒用余光瞥见黎遇那副端着碗、像座石雕般僵在奶奶面前的窘迫模样,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这个平时冷着脸、惜字如金的少年,面对糊涂的老人时,竟也显得如此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奶奶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手臂胡乱一挥,“啪”地一声打翻了黎遇手里的碗!白米饭撒了一地。老人惊恐地后退一步,眼神涣散,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念叨:“虫子!饭里有虫子!我不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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