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张开嘴，说出要说的话而已。
同时也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无疑，说什么、怎么说，是它最重要的环节。
经过亚硫城的事，池泷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她现在的处境，和吴天语差不多，随时行走在悬崖边缘。
奈何亚硫城的结局，不甚美好。
她仍旧不希望好友、甚至好友的家族牵扯进来。
只是，不想让他们做“最后知道的人”。
与其让好友和阿瑞亚他们一样，面临可能抱憾终身的悲痛，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不如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目的，摆明自己的态度。
回忆起前几日尹霄旁敲侧击、小心翼翼的建议，池泷总感觉有些抱歉。
现在想想，在他们眼里，自己的“不同以往”应该一目了然，甚至连只见过几次的林息都察觉到了什么。
只自己一直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忽略了好友的感受。
池泷很了解，好友之所以没有追问，一定是因为相信自己，所以在等自己敞开心扉的坦白。
好在，她最终还是没有打算继续隐瞒。
只是从回来开始，四人各自忙活，凑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训练繁重，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好时机。
好在，林息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同时，池泷心中难免也有丝丝窃喜和期待。
如果赛前，自己能稍微倾诉一些，或许心理上的压力也会小些。
噩梦，也许就会少做一些。
揉揉眉心，池泷悻悻，昨天她还梦到吴天语追着她问“为什么不救我”。
她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大志向，小事或许能积极出手，但接二连三的“大事”递到眼前，比起“拯救世界”，她心里总归更容易偏向“我怎么这么倒霉”。
毕竟无权、无势，牵挂多多又狠不下心，螳螂挡车似的去撬动星联主要力量，甚至还有武装力量，除非她是阿基米德，找到那个完美支点。
好在，至少她终于决心倾诉出来，通过交流，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只是，饭桌绝对不是谈事的好地方。
饭菜很美味，也很漂亮，值得留出胃口细细品尝。
爱丽丝给每一道菜品，都用蔬果雕刻了不同颜色和性态的玫瑰花。
尽管赞叹于爱丽丝对玫瑰品种的了解之广，和雕花手艺之精湛，池泷更惊讶的，是这顿饭的规格。
林息暂时还不太清楚每个人的口味，爱丽丝也不可能联系多多，所以家常的、不家常的，爱丽丝做了满满一大桌。
荤素搭配，口味极佳，尤其一道烤肉，外皮金黄酥脆，异常光泽，内里鲜嫩多汁，肉香十足。
手艺上乘，满分十分，池泷将给出十一分的评价！
当然，她不是说多多做的不好吃，只是需要多多努力。
“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戴着玫瑰碎花围裙的爱丽丝，压抑着开心，轻轻瞟了一眼林息，小声说道。
既然是小声，池泷便假装没听见，
看来，这个地方，很少有客人来访。
“平日里，除了我，这里基本没有人来，”林息朝远处指了指，示意爱丽丝去拿些什么，“爱丽丝对于你们的到来，感到十分高兴。”
顿了顿，他目光仍旧黏在不远处的爱丽丝身上，人却轻声说了句：“我也是。”
闻言，尹霄睁大眼睛，他激动地看向池泷二人，脸上的情绪表达的极为明显：“我被喜欢的人告白了。”
Aw……
随即，他又在林息看不到的地方一脸“怜爱”。
看到这一幕，池泷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突然想起刚才林息说，他给尹霄介绍了心理诊所的事情。
尽管两人都在学生会，可池泷知道，两人交集不算多，尹霄很少提及林息，只是时常感慨林息的不易。
他尊重这位“omega的先驱”，却又因为心中一直有着一丝防备和惧怕，或者为了家族考虑，望而却步。
想不到，因为委托，两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了更深的交集。
Aw……
池泷在心中默默握拳：“这不就是缘分！早晚要成为一队的缘分！”
这时，爱丽丝拿着托盘回来，林息才将目光收回，再次望向饭桌。
尹霄的表情也马上收起来，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白簇？
哦，她一直在狂吃，啥也没看着。
但爱丽丝看她的眼神格外欣慰。
热情的管家机器人柔声询问：“各位，要什么饮品吗？”
众人纷纷出声，爱丽丝一一记下。
到池泷时，它歪头问道：“仍旧是温水？”
点点头，池泷轻声说道：“谢谢。”
“哪里，这是应该做的，”眼前被放上一杯白水，爱丽丝听起来有几分怀念，脸庞的波纹均匀、柔美地变换着，用一般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说，“和老主人的习惯一模一样。”
老主人？习惯？
看着澄澈透明的水杯，池泷挑眉，怎么，林家家主也喜欢喝白水？
回忆起精致珐琅杯里盛着的、不便宜的棕色液体，池泷想：看不出来啊……
总之，宾主尽欢。
令人满足的午饭食至尾声时——
“饭后，我有些事想说，”盘子里的蔬菜被戳得滚来滚去，毫无反抗之力，池泷看着它圆乎乎的身体，一时却不知道好从哪里将它夹起，“如果你们不忙的话。”
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应是：“希望你们今天不要有事。”
可难以控制“近乡情怯”的生理情态，让人想的，远比做的好。
“没。”腮帮鼓鼓囊囊，白簇抬头搭了句腔后，继续往嘴中送着食物。
“我也没事，”尹霄对粉翠的紫苏饮格外喜欢，加上冰块后，口感更适合夏季，“来之前拜托了父亲，他会帮我处理一天家中事务。”
林息无言，挑挑眉，眉眼藏着一丝戏谑。
“那真是，”终于夹住那块活泼异常的蔬菜，池泷将其全部吃掉，慢慢咀嚼着，“太好了。”
着实松了口气，虽然心头的惴惴不安仍旧存在。
他们知晓这些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生气？愤怒？忧心忡忡？
激动？难过？茫然四顾？
“乔城的事，我们大约都提前知道了。”
爱丽丝早就被遣走，四人也回到了客厅。
开始，害怕失去坦白的勇气，池泷一鼓作气、直奔主题。
此时，她闻言，黑如曜石的眼眸里先是不解，而后是难以置信。
“这件事，在央星上层圈子里不算是秘密，池姐，连星网上，不也有‘传言’吗，”尹霄抿抿嘴唇，手指几分局促地在杯壁上划拉着。
“毕竟陛下的心思明昭昭，从来没想过要刻意瞒着谁，反而手底下的人，对她的想法赋予了各种理由，或者说借口吧，让整件事，好看一点。”
手指划动得愈发迅速。
“当年‘愚民政策’不被乔城接受，陛下就提议直接出兵镇压，”他补充道，语气毫无起伏，“反而是当时的议政大臣们合力阻止，为了舆论和王室形象考虑之类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
“但，不在乎。”白簇手指合拢，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绝对武力压制面前，一切都是虚的，”尹霄撇撇嘴，表情看起来一言难尽，“没想到乔城也是个不服气的，麦芒对上针尖，禽卵撞上硬石。”
“不久，王后，也就是大殿下的omega母亲出面，将这件事彻底拦下，”林息拿起水壶，给池泷的杯子里，添了一些，虽然从坦白局开始到现在，杯子里的水也不见变化。
他抬抬手，示意池泷润润说了半天有些干燥的喉咙：“这位睿智的王后只用了两个字‘仁慈’，最终，军兵未动。”
“局面被更隐秘地控制住了，”夏日，温水握在手心，池泷却没感觉到一丝热意，“所以，乔城人后颈的芯片……”
“是各方合力商议的结果，”尹霄转转手中的杯子，“是陛下最后的‘慈悲’。”
“可笑”，这是池泷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可她却笑不出来。
可笑的仁慈，可笑的自己。
就像那些老人说的，用对于瓮中之鳖的仁慈，来彰显高位者的傲慢。
“那你早就清楚这些事？”看向林息的那双眼眸犹如黑洞，似乎将光都吸了进去。
“没错，”四目相对，琥珀晶莹，一片坦然，“但我个人，不觉得你的努力和寻找是白费的，所以我想尽力配合你的调查。”
“对于乔城，我们知道的，大多来自家族上一辈，和陛下自身或者政策有关，过去的信息很少。”担心池泷会埋怨林息，尹霄赶忙出言解释。
“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像你告诉我们的那么详细，甚至有些连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比如：那些牺牲的omega竟然还有探矿的能力。这些，估计连陛下也不知道。”
“不是推卸责任，至少当时我家和林家，是为数不多愿意为乔城说话的家族之一，这是我父亲听我曾祖父说的，不然陛下怎么会选择‘同化’乔城的年轻人，而不给他们植入芯片呢？”尹霄皱起眉头，这话说起来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你会怎么选？军兵踏平家族，所有人为你的选择血流成河，还是同意，然后尽力尝试帮他们保留一些火种？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那相好的家族，在埃德尔找来时，也已经提前作出了选择。”
这次，出声的是林息，他语气平和，陈述着客观事实。
难怪新贵没有出头，反而芯片来的比帮助更早一些。
言尽于此，池泷闭了闭眼，对自己突然的迁怒感到无力。
在乔城时，林息确实帮了大忙。
而自己，也只说了调查获取的信息，从未询问过他是否知道乔城的过去，甚至还特意瞒着他。
自己甚至是“被选中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何苦还去指摘其他人？
但是——
“明明身居重位，是应该让百姓生活得更好的人才对啊……”池泷喃喃，“那我还能信谁呢？”
“那个埃德尔家族的结局，是陛下对上层的警告，”尹霄苦笑，舌头在干涩的唇瓣上轻轻舔了舔，苦笑，“靠不上的，不然也不会有似真似假的信息茧房存在。”
“虽然许多老牌家族，几十年间或者没落，或者退出星联，可埃德尔家族的事情，总会流出一些风言风语。哪怕现在的贵族们，有些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经过，但陛下的铁血手段却详细、完整地流传了下来。”
林息摸摸手指，继续低声说道：“不过，就算不清楚过去，可大都惧怕死亡。现在陛下对乔城的政策和态度，让有些人觉得不忿或者不忍了，也不敢正面触她霉头，明哲保身都危险重重，不随便约束星网的传言，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扶额，池泷一时间思绪烦乱：“军部……”
“自有一套，平衡，”白簇终于明白了池泷的打算，她毫无留情地指出，“除非，利用价值，比赛。”
池泷点头：“这件事，我一开始的打算，就是通过大赛，将证据交给军部处理。和委托别的家族或者部门相比，看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过去或者现在，上层的人是否有为这些事努力过，但我知道，至少你们不会看着我，去……”想了一会，池泷想不到特别好的词汇，“送死？”
说到这个词，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证据，对星联来说，无异于翻天覆地。我隐瞒这些，是因为从没想过，让你们或者你们家族参与这些事，甚至……”
话还没说完，就被尹霄打断：“但池姐，有时候翻翻天也没什么。”
他笑容洋溢，是池泷最熟悉的尹霄。
“我和白簇也是要翻天的人呢，”拍拍池泷交握的双手，尹霄继续说，开玩笑的口吻不想让她有过大的负担，“就说会长，现在也正逆天而行呢。”
“我明白你的担忧，”被提及的人手动了动，很快恢复正常，“可米斯·埃德尔，他的孤勇没换来好的结局。”
“储存条里除了那条视频没有别的了吗？”话题被林息拐到了眼前面临的问题上来。
池泷拿出光脑，小小的压缩包摇摇晃晃，她低声说：“不清楚，当时他们只给我看了视频。”
说完，她拿起压缩包，不确定是否要分享给队友们。
“先拿出来看看吧，毕竟什么‘被选中的人’、‘凭空出现的房间’之类的，”林息耸耸肩，理智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飞燕的某些技术确实先进于星联。”
这点池泷认同，哪怕经历了许多巧合，可她到现在也无法接受什么“神”的存在。
“并且，参不参与是我们的选择，”林息继续说道，他指指那个压缩包，“哪怕你不给看储存条，跟你一块‘反抗’的人，也不会少三个。”
听见这话，池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前不久也对朴人间说过。
她笑了一下，一时间说不上是无奈还是生气，但储存条却乖乖地拿了出来。
林息从书架上取出一台机器，比他的手掌大一些，但拿在池泷手里，应该占不满整个手掌，椭圆的雪白机身上有几个玫瑰花模样的旋钮，头顶平平的，只有一道方形的凹口，一朵玫瑰围住凹口，但修长的枝干却蜿蜒了几乎整个平面，底部是四个花朵样的凸起，用来支撑，池泷估摸着，应该也是玫瑰。
很漂亮精致的储存卡读取及立体投影仪，有点像雕花的迷你版爱丽丝。
熟悉的画面，池泷这次却没抬头看，她在光脑上搜索“陶粒”，是一张全身图。
慈祥温和的脸庞变得圆润丰满，灰青头发打理得短又干练，身着一套英伦风格的披风外套，双手优雅地放在腿上。
尽管保养得当，可时间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或许因为脸上常年挂着笑意，那双眼睛被两腮挤起，留下眼尾深深的纹路，眼皮轻微耷拉下来，将那双眼睛剩余的部分盖住。
慈眉善目的alpha老太太。
“您可要记得小人的功劳……”
怎么会发出如此谄媚作呕的声音？
因为立体投影，视频比池泷在乔城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活灵活现。
白簇皱着眉头，拳头握了又握，恨不得用嘴咬一口来缓解不适，幸好尹霄提前将她的手掰了下来，远离嘴边，紧接着满脸嫌弃地搓搓自己的胳膊。
林息则一派淡然，琥珀眼眸认真看着视频，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翘起的腿上打转。
“陶家家主……”他轻声说道，尾音拉长了一些，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怎么？”转过头，池泷询问。
“没事，”先是回复一句，这时视频也接近尾声，林息探身看了眼投影仪，玫瑰大部分的枝干都有白光流动，“里面应该不止这个。”
果然，下一秒，一个omega突然出现。
清雅如竹，单薄立挺。
形容不算丰腴，眉眼清淡，瀑布般的墨绿发丝好好收拢在耳后，脸上颧骨微显，薄唇细鼻，可能是唇边微勾的弧度、可能是朱红眼眸里的善意、也可能是恬淡声音的加成，让人并不觉得刻薄，反而萌生不容亵渎的尊重。
不是主流的omega风格。
转头看了一眼林息，池泷想，完全不像，林息就是一朵高贵直立于雪地的芍药，如同玫瑰般无形的刺让人望而却步，只能在花瓣浮动间，偶尔看出一抹柔软，。
“你好，我叫于行止，乔丽的市长。”那人开口，声音不缓不急，叫人聆听，“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乔丽和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他微微一笑，一抹墨绿从肩后滑到胸前。
“凶手，一定是星联最尊贵的人，我们的陛下，艾文·斯凯尔·托亚。”
“所有的证据，都将会在一根黑色的储存条里。”
朱红眼眸的善意，瞬间被寒意替代。
“这是，神的旨意。”
池泷瞳孔微缩。
家中变故，诸事繁忙，心情不善。
最近看了很多电影，纳尼亚、哈利波特、神奇动物在哪里、霍比特人、指环王。
妈妈问我：“都成人了怎么还会喜欢看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呢？”
我想，等有一天，不再需要这些“古古怪怪”的电影舒缓压力的时候，我就真的长大了。
不会为失去辗转反侧，不会为虚伪愤怒窝囊。
所以，现在还是孩子的我，仍旧具备放声哭泣不被笑话的权力[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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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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