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川在家把程霁送的排骨和家里的一个南瓜一起上锅蒸了,肉香混着南瓜的甜香,勾得他肚里的馋虫咕咕叫。
饭菜刚熟,季伍这老小子隔着八百里闻着味儿就摸上门了。
不过这次他倒没空手,手里领着一兜子便宜的火锅丸子和半袋看着还行的大米。
季川嘴上骂了他两句“属狗的鼻子这么灵”,但脸色到底缓和了些,接过那兜子,又从自家小院里现摘了一颗水灵灵的生菜,胡乱做了一大碗麻辣鲜香的冒菜。
两人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就着这些菜,宛若过大年,风卷残云,各自干掉了两大海碗米饭。
就这,米饭还剩下一碗,菜也各剩下一点汤底,季川说什么也不准季伍再动了,得留着明天当早饭。
季伍挺着肚子,打着饱嗝走了。
季川给院里那一小块菜地浇了水,算是消食。
等夜幕完全落下,他趁着月色在村里溜达。老年人多的村子就这点不好,才八点半,就已经静悄悄的,多半家庭都准备熄灯睡觉了。
突然,外边的大路上有人在敲锣,“锵锵锵”的刺耳声音传了过来。
季川狐疑地走过去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月光下,一个眼熟的婶子,衣着整齐,正念念有词地敲着锣直往前走。
他这才想起来缘由——这老太太的老伴月前诊出癌症,据说没多少日子了。
自那起,没几天这老太太就疯了似的,白天人好好的,一到夜里就出门溜达,时不时还整出点动静。
季川心里唏嘘,摇了摇头,又往回走,然后拐进了村东头的一户程姓人家。
院里还亮着灯,电视声隐约传出来。
“婶子,吃了没?”他扬声问道。这是小春的家,家里就老两口带着两个孙辈过活。
小秋眼尖,先瞥见他,惊呼一声:“爷爷,季小子来了!”
小春则颠颠地跑出来,脸上带着笑:“季哥!”
季川点点头,伸手捏住他的小脸往两边轻轻拉了拉:“还没睡?”说着往堂屋里瞅了瞅,“今儿看什么?”
小春兴奋道:“金鹰卡通啊!”
季川毫不客气地跨步走进堂屋。老爷子从里屋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缩了回去。
季川早就习惯了,反正这家人也不会赶他,电视开着总得有人看吧?他这叫物尽其用,资源共享。
眼看着动画片结束,开始插播广告,小春狗腿子似的把遥控器献宝一样递给他:“季哥,给你。”
季川“嗯”了一声,接过遥控器,手指飞快地按着,切了十几个频道,才找到那个正在播《笑傲江湖》的台。他把遥控器丢回给小春:“就看这个吧。”
小丫头“哼”了一声,她不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瘪着嘴,不高兴地回屋睡觉去了。
季川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九点二十,这一集结束。
他起身,熟练地关了电视,又关了堂屋的灯,替他们家锁好院门,然后单手一撑,利落地从矮墙上翻了出去,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了。
许是潜意识里惦记着明天要去给程老板“说媒”的大事,他第二天才六点半就醒了。
醒来时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还有点懵,盘腿在床上坐了两分钟,确定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才不甘心地爬下床,胡乱踩上帆布鞋。
他把昨晚的剩菜剩饭放灶上热了热,洗漱过后,竟难得在院子里“哼哼哈嘿”地胡乱舞了一通,活动开筋骨,这才去吃饭。
吃完也不过才七点半。
四月的风带着新繁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轻轻抚过田埂。
远处看是起伏的墨色山峦,近处的水田映着微亮的天光。
小坡上有两个小小身影在晃动,那是小春和他家蘑菇头小妹小秋。
两人正各自握着小镰刀,低头割着青草。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小布鞋,留下了深色的痕迹。
小春先直起腰来,用湿漉漉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提议道:“我们先把这些送去吧,它们该饿了。”
小秋点点头,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好呀。”
两人一起把割下的青草拢进一个大竹篮里,装了半满。然后一人一只手,合力提起篮子,蹒跚着朝鱼塘的方向挪去。
鱼塘就在不远处的白杨树下,两个小小身影靠近时,水里的鱼纷纷闻声而动,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
“呀!”小秋惊呼一声,既惊又喜。
两人小心地将竹篮放在里离水边半米远的地方,这鱼塘周围的土壤因为常年有人行走踏足,已经变得光滑,边缘还长着一层青苔,看上去并不牢固,仿佛随时会下塌一块。
他们虽小,却也懂得危险,并未靠得太近。
接着,两人抓起青草,走到岸边小心地扔进水中。
鱼塘里的鱼纷纷朝两人这边涌来,灰黑色的鱼嘴一张一合,在水面形成一个个旋涡,越来越多的鱼聚集过来,争抢着鲜嫩的草叶。
“那条好大!”小春叫道。
“看我扔的!嘻嘻,它们都好喜欢,肯定很快就长大了。”小秋也不甘示弱。
两人越发兴奋,争抢着抓草、投喂,看着鱼群沸腾。
而那半篮青草正在迅速减少下去。
这时,季川踩着清晨的露珠,闲逛到了村后的鱼塘附近。
他远远就看见小春兄妹俩在水塘边,正费力地抓着刚割的青草往水里扔。
小春先回头从篮子里抓草时瞥见了他,立刻高兴地喊了一声:“季哥!”这个时间点能看到季川,对他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秋没吱声,只是把快空了的篮子往身边拉了拉,抓起一把草就继续往水里扔。也许是太过专注往前探身,也许是一脚踩空了岸边的泥。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她整个人跌进了水塘里。
这水塘为了蓄水养鱼,挖得颇深,边缘的水位淹没一个小孩绝对没问题。
“小秋!”小春吓得大叫。
季川脸色一变,大骂一声“操!”,大步就冲了过去,边跑边朝吓傻的小春吼:“快去叫人!”
话音刚落,他就忘记自己根本没有游水的本事,纵身跳进了水塘里。
四月的清晨,水温冰凉,瞬间激得他一哆嗦。他这才发现,这岸边的水位竟然就没过了他的腰,深处更不敢想。
他一手奋力划水,一手去抓惊慌失措、正在水里胡乱扑腾的小秋。
小丫头吓得失了魂,挣扎得厉害,连带着季川也呛了好几口浑浊冰冷的污水。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哭喊叫人的声音。
季川咬咬牙,凭借着蛮力,总算将小秋牢牢抱住,使了大力才好不容易将人拖上了岸。
小丫头喝了不少水,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闭着眼睛不停地咳嗽,呜呜地哭着,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大碍。
小春的爷爷奶奶踉跄着赶到,老头一脸煞白,后怕不已,忙不迭地从季川手里接过小秋,紧紧抱在怀里,话都说不利索了,转身就往家跑。
紧随而至的老太太则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眼泪直流,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季川浑身湿透地站在岸边,冷得嘴唇有些发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村里的老人带孩子,很多时候是沿用老一辈的放养方式,说不上不精细,但有点好东西都省给孙子孙女,也是真当“心肝肉”疼的。
不过他们也怕,怕孩子出点什么事,没法跟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妇儿交代。
平时孩子磕了碰了、头疼脑热了,都可能会被埋怨几句“怎么带的”。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老两口心急如焚,心疼孩子遭罪,但心底深处,何尝不怕被怪罪?
要是孩子真没了,老人自己那关首先过不去,说不定就……
季川小时候还真见过,邻村有个老太太带孙子,夏天一个没看住,孙子掉河里没了,老太太第二天就跳了井。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瘫软的老太太扶了起来,又拉过站在一边吓傻了直掉泪的小春,语气硬邦邦的:“您老可得振作点,这还有个小春要你照顾呢,我可没工夫替你管。”
他搀着老太太,拉着小春,把他们送回了村里,交给了闻声而来的村民们。
晨风拂过,季川直打喷嚏,他准备回家好好洗洗。
这时,程霁那辆黑色的“乌龟壳”从村路那头开了过来,速度不慢。
经过他身边时,车速似乎缓了一下,车里的人目光在他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
季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就在那一晃而过的后车窗里,他瞥见了程老头抱着裹了件干衣服的小秋坐在后座。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镇卫生院方向疾驰而去。
季川拖着湿漉漉,冷得直打哆嗦的身体回到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赶紧烧了锅热水,把一身沾了泥草的冰冷衣服扒下来扔到一边,草草冲了个澡,换上了干爽的旧T恤和长裤。
热水一冲,刚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脑袋立刻就跟灌了铅似的沉甸甸起来,鼻子也开始发堵,呼吸不畅。
他脸色白发,又带着点红晕,擦了把鼻涕后,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低声骂了句:“妈的,好人真是难做。”
感慨完毕,他走到床边,一头栽进被子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卷成了一个蚕蛹,只露出个毛茸茸还有点湿润的脑袋。
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迷糊间记起小时候奶奶粗糙的手摸着他额头时说过的话:“娃儿要是着了凉,发了热,别怕,裹进被子好好捂一捂,发一身透汗出来,邪气散了,病就好了。”
此刻,他正发昏,浑身一阵阵发冷,便下意识地遵循了记忆力最原始的方法。
他蜷缩起来,紧紧裹着被子,只想在这温暖的黑暗里,昏天暗地地睡上一觉,指望着一觉醒来,该死的感冒能被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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