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极为特殊的瞳孔，和正常人不同，颜色偏淡，但又像撞入一片漆黑的深渊中。
沉重、复杂。
让人不自觉被吸入其中。
初见犹如烧成焦黑的柴火，无欲无求。
但再次接触后，却像是冬日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烫得皮肤泛着显眼的红。
黎蕊涬是专程过来找他的，碰到众人谈论的对方，他没有直接逃跑，反倒垂着脑袋，手指捏着衣服边缘，几次张嘴又闭上。
来来回回就发出一声“啊”，即刻以更快的速度保持静止状态。
但估计是觉得这么做不好，两只耳朵染上绯红，良久，他突然抬头，铆足劲喊道：“晚上好！”
气势震到树上栖息的小鸟拍打翅膀，倏地飞上天空，想要瞧瞧究竟是谁在喧哗。
“晚上好黎蕊涬。”被他们谈论的对象，也是陆溟煊轻声开口，语气中掺杂些许无奈。
他凝视眼前胆怯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主动下车打开侧门。
黎蕊涬见状左右来回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边，一个大跨步冲上轿车，几乎是跳上去的。
他的动作冒冒失失，不小心碰到脑袋，黎蕊涬悄悄揉了揉，用余光偷瞄站在车门外的男人。
小心翼翼的模样不仅是打量，更多了几分试探与考虑。
“虽然我说过不要让其他人发现我们的关系，但你也不用那么紧张。”
陆溟煊轻声告知，和其他人口中叙述的不同，在处理与黎蕊涬有关的事情上，他展示前所未有的耐心。
恐怕李桐荫见了，眼睛珠子都得掉到地上，滚几圈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黎蕊涬还是有点发怵，他闭着眼睛胡乱回应。
“嗯嗯嗯！”
与其他人所想不同，黎蕊涬不仅和陆溟煊认识，两人还是一起回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机缘巧合之下，黎蕊涬被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捡到，身份乃至所有信息都是近期捏造的，正处于被看管的状态。
严格意义上，陆溟煊也算是半个监视人，需要排查黎蕊涬的安全性与稳定性，如果出现特殊情况，还得上报给上头的人。
想到这点，黎蕊涬的手指不由搅紧，他大脑内被同事的话语塞满，时不时冒出陆溟煊很凶的印象，他又偷瞄了一眼，看见男人从车前走过。
好吧，是有点凶。
好吧，还不止一点。
黎蕊涬不想被其他人的语言左右，他秉持眼见为实的好习惯，但架不住陆溟煊人高马大，让人下意识感到畏惧。
“黎蕊涬？”
回到车上的男人呼唤名字，陆溟煊望向正在发呆的孩子。
半晌，如同卡顿的程序反应过来，黎蕊涬双腿站直，回了个响亮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到”。
顺便一提，黎蕊涬再次撞到脑袋。
他像是还未适应交通设施，或者说基本没坐过车，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用力压着帽子，也是他被撞的地方。
“……”
“唉。”
黑夜中响起一阵叹息，男人低沉的嗓音能给周围环境降温。
但他的双手是温柔的，帮忙整理黎蕊涬的衣领，还揉了揉小笨蛋被撞的脑袋。
像是教导笨拙的学生，他一字一顿，尽量把每个字都说清晰一点。
“如果别人喊你的名字，你不用回到，你可以回嗯，或是怎么，诸如此类都可以，当然最重要的，不想回你也可以不回。”
黎蕊涬张大嘴巴，他终于意识到其他人的笑声出自为何，但在此之前他从未和人正常交流过。
原来是这样吗？
但是不回不会尴尬吗？
压下帽檐，黎蕊涬嗓音闷闷的，他回想起阅读到一半的书籍，是一本教授如何和他人交流的宝典。
“那，那，不会没有礼貌吗？”
“礼不礼貌是其次，有些问题回应也是给自己添麻烦，当然，如何分辨又是你另外需要学习的。”
陆溟煊轻笑一声，语调带着大人的沉稳，又掺杂些许玩笑：“黎蕊涬，看来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不用紧张，我都会教给你的。”
接触到迫切的目光，陆溟煊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那令人畏惧的气质也被化解。
他拥有一副薄唇和粗眉，凌厉的眼神像是从尸体堆里杀出来的，不像是现代人该有的样子。
而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双手下，错综复杂的伤口成为肌肤的纹理，刀痕、烧伤……手指的厚茧更是常年握枪才导致的。
还有那宽厚的肩膀，黎蕊涬偷偷用视觉丈量过，感觉有两个自己那么宽。
或许下次用手指比对更为精确，黎蕊涬点头表示赞同。
总之，是站在一起自己会被完全包住的程度，犹如行走的大山。
远远望去，周身散发的气场都能吓坏一群年幼的孩子。
几位同事曾特地把陆溟煊拉到自家孩子面前，用面相吓唬小朋友，听说回去后都乖巧不少，嘟囔着自家父母要完蛋的夸张内容。
但在接触黎蕊涬的双眸时，陆溟煊总会不禁停顿数秒，尽量用温柔的话语徐徐告知。
正如此刻，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扭头补充：“而且就算没礼貌也不会怎么样，黎蕊涬，你不必讨好任何人，你也不用看我的眼神，你现在是拿着合法工资的良好公民，没有任何人能把你怎么样。”
黎蕊涬默默点头，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帽子的阴影中，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怎么？”
注意到黎蕊涬的状态，陆溟煊再次询问，两人接触的时间有限，他暂时没有摸透对方的思考模式。
黎蕊涬攥着衣角，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有，我就是感觉你今天话好多哦。”
这次轮到陆溟煊愣住了：“不习惯吗？还是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要是需要天天解析对方的想法，他的小脑袋瓜子可转不过来。
黎蕊涬忙不迭摇头，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的，只是很稀奇而已，你之前只会回嗯，好，之类的。”
模仿男人严肃的模样，黎蕊涬的五官皱成一团，眉毛拧成八字。
他自认为做得很好。
书上说了，适当开玩笑也能增进感情。
“少皱眉。”
陆溟煊却淡淡道，抬手抚平黎蕊涬的眉眼。
下意识的动作让他自己僵住，良久，陆溟煊才象征性地咳嗽几声。
窗外飘起絮雨，雨幕下的霓虹灯发着光。
他偏头回应道：“只是我发现和你说话需要说清楚一点，所以我在尝试多说一点。”
“唉？是我太笨了吗？抱歉……”黎蕊涬指向自己，无辜的杏眼瞪大。
很让人怀疑，如果顺着这句话说下去，黎蕊涬会不会躲到帽子下再也不出去，同样不会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
忐忑情绪下，黎蕊涬得到否定的答复。
“不是，是我之前的表达存在问题。”
“啊，原来是这样。”
黎蕊涬微微颔首，花费三秒思考该如何接话，却发现哑口无言。
“嗯，是这样。”
“好吧。”黎蕊涬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完全松。
“嗯。”
“呃。”
“怎么了？”
黎蕊涬再次摇头，嘴巴干巴巴的，想要吃点什么堵住自己的嘴，或是陆溟煊的：“没什么。”
陆溟煊虽句句回应，但若有若无的尴尬让人坐立不安，如果黎蕊涬熟悉网络用语，定会知道尬聊的含义。
帽檐挡住绝大部分视线，黎蕊涬调整姿势，又被一只大手按住。
这是……什么意思？
黎蕊涬不明所以，男人的手指修长，用力时青筋会凸起，平日里轻轻松松便能把自己提起。
见一只手覆盖大半胸膛，黎蕊涬歪了歪脑袋。
似乎对面也反应了一秒，同样朝着左边歪了歪。
黎蕊涬立刻朝右边撇，帽子险些滑落，他扶了扶。
自然地，对面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黎蕊涬：！！！
等两人进行数十个来回，黎蕊涬脖子有些疲惫时，陆溟煊才淡淡问道：“这是你平时和别人玩的游戏吗？”
就算再缺乏常识，黎蕊涬也不会和别人玩这个。
也没有人和他玩。
迎上浅笑的嘴角，他总觉得是陆溟煊在故意耍自己玩。
应该是错觉吧？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坐车记得系安全带，我想提醒你这个。”
陆溟煊给出回答，喑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痒痒的。
帮忙整理安全带，调整座椅位置，在对待和黎蕊涬相关的事情上，陆溟煊凡事亲自操劳，连如此微小的事情都透露一丝刻板与严谨。
从黎蕊涬的角度，他正好能瞥见男人皱起的眉梢，似乎是习惯所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系安全带时，陆溟煊抬眸再次询问，这次，声音几乎是洒在黎蕊涬脸上。
“啊？”
黎蕊涬倏地回神，某个瞬间，脑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帽子顶起。
他攥着安全带，死劲摇摇头，“没有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哦，好的。”
车子终于舍得发动，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红霓虹灯形成流动的彩色线条，一股股水流也在车窗上划出痕迹。
黎蕊涬贴在窗户上看，他莫名有种感觉，像是男人在刻意等待自己，直到没有其他事再进行下一条指令。
嗯，应该也是错觉吧。
还是不能随便揣测别人。
出于本能的，黎蕊涬把自己放在不太重要的地位，窗外的景色看多了也是一成不变的，但为了不对上视线，黎蕊涬强迫自己干其他事情。
一路无言，等回到家后，黎蕊涬蹲下来换鞋，整理鞋柜，再把小书包挂在挂钩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他迈着小碎步，目标紧锁自己小屋的大门，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小屋是黎蕊涬的避风港，陆溟煊甚至会怀疑黎蕊涬的物种，感慨他是不是蜗牛类别的。
蹲下的身子以最快速度整理客厅的杂物，黎蕊涬忙忙碌碌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的脚步随着雀跃的心情跳起，离终点只差一步之遥，但在进门前，却被陆溟煊拽住后领。
“走慢一点，不要摔倒了。”
“好。”
黎蕊涬被轻松提起来，两只大手卡住腋下的位置，几乎是被抱起来。
双脚腾空后，他的整个身体绷直了，乖巧的模样透露着几分无辜，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余光小心翼翼接触对方，被抓包后会迅速埋下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做的样子。
“唉。”
陆溟煊感慨，这段时间叹的气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但更多是无奈，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倒没有讨厌的情绪。
男人挽起袖子，感慨饲养珍稀小动物不容易，临走前又叮嘱了几句，顺便往黎蕊涬掌心里塞了一颗糖。
小孩子最爱吃的口味，大白兔软糖。
或许初中生高中生会觉得幼稚，但对黎蕊涬而言刚刚好。
“睡觉时不要再踢被子，空调温度调到26以上，还有记得不要对着风吹……”
末了，陆溟煊又板着脸补充，也只有这时候，才会和众人口中的魔王吻合。
“我等会儿会挨个检查的，你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黎蕊涬的注意力都被糖果吸引走，直到察觉陆溟煊微微拧起的眉头，才像接受命令般双腿并拢了，头顶的帽子再次被不明物顶起。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攥紧糖果用力点头。
“好，我知道的，我没有踢过被子的。”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陆溟煊终于把黎蕊涬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
对着镜子，黎蕊涬试着提了提自己，感慨陆溟煊怎么能如此轻松。
等到对方的视线快要再次扫过来时，他快速溜到房间里，只有那扇关上的门停留在男人的视野中。
“唉。”
一墙之隔，再次响起叹气的声音。
终于摆脱其他人的视线，回到自己小房间的黎蕊涬喘口气，他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斜挎包，又规规矩矩脱下外套，叠好放在桌面上。
他坐到木头板凳上，不自觉摇晃身体，嘴里哼着不完整的音符。
虽然从头到尾都紧绷着，但看得出黎蕊涬的心情不错，甚至是很好的程度。
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上锁的日记本，黎蕊涬抽出黑色水性笔，把笔记本仔仔细细压平，摊开到第四页的位置。
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郑重的，极为认真的模样像是在对待某件大事。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写，今天是星期五，天气晴转多云再转小雨……”
执着于记录，黎蕊涬几乎每天都在认真书写日记，他埋着头，回想起陆溟煊的叮嘱，又在瞬间挺起身体，严格遵循与桌面保持30cm的距离。
他抿着唇，在空白的日记本上书写，沙沙的声音时不时传出。
“今天是上班第一天，见到四个活人，认识了他们，但是大部分还没有问名字，有些位置也是空着的……对了，陆溟煊告诉我，原来有人喊名字不用回到。”
几乎是想到哪写到哪，而随着笔尖的停顿，墨水不禁在纸上晕染，黎蕊涬小心翼翼放下帽子。
瞬间，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竖起，血管在台灯下透着光，把每一根毛细血管照出，明显不是道具。
是的，黎蕊涬不仅拥有特殊的能力，他的身体同样特殊。
类似众多作品里的兽人，他拥有一双小狗耳朵，白色的毛发象征纯洁，软绵绵搭在脑袋上。
也拥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黎蕊涬会定时放尾巴出来透气，他撸了一把自己的毛，重获自由的尾巴在空气中甩了甩。
埋头继续书写，动作渐渐变得不规范，几乎是趴在桌上，表情也变得凝重。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不会待在那个黑乎乎的地方，也碰到了新的朋友，好多新鲜的事物，还有好多有趣的人。”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了，所以……我一定要藏好自己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随着黎蕊涬的文字，往日的景象也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那时属于他的。
属于黎蕊涬的，冗长的苦难。
小剧场：
陆溟煊的每日任务——
逗黎蕊涬玩（1/1）
和黎蕊涬玩小孩子的游戏（1/1）
叮嘱他生活中的小事（999/999）
观察黎蕊涬在做什么（10000/9999）
合上日记本，陆哥表示今天也很成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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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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