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陆溟煊从研究所牵出时,黎蕊涬为自己设定一只手都数不下的条款。
他不能做小怪物。
也不能让其他人讨厌他。
他要乖乖地,做一个听话惹人喜欢的人。
然后,交很多很多的朋友,把失去的二十年补回来。
他想要和外面的人交朋友。
正因如此,黎蕊涬就算害怕也只会躲在帽子里,怯生生的,只要不与其他人视线接触,一切恐惧也不足为惧。
情况也比想象中更好,小狗似乎天生就是被爱的,他适合待在热闹的人堆里,感受耳畔的低语,望向一个个鲜活的个体。
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甚至上午到下午都发生巨变,迫切想要接触新鲜事物的他,从没有被外界打倒过。
直到……
直到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恍如隔世,但那双毒辣刻薄的眼睛没有改变,为了不被报废,黎蕊涬记住[父亲]每一个微动作、表情,乃至所有背后的意义。
比如在视线接触的瞬间,[父亲]笑了,黎蕊涬深知这个笑容背后的意义。
在编号#10011-22做错事,能力不受控制有逃跑意愿时,男人也是在走廊尽头保持微笑,招着手,亲切呼唤对方来到自己身边。
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大人的示好,尤其是他们这种实验体。
在长久的教育里,在一次次的记忆革新中,听从[父亲]命令是他们的底层代码。
编号#10011-22自然朝着男人的方向狂奔,但回应他的,是背后响起的枪声。
鲜血从胸口喷出,以扇形的方式溅得到处都是。
而[父亲]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用手帕一点点擦去血迹,瞧见不远处的黎蕊涬,他微微愣神,摊开双手召唤他过去。
黎蕊涬已经忘记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他无法忘记鲜血淋漓的场景,包括日记本上的每一个编号。
他没有忘记其他实验体的死亡。
难以呼吸。
难以承受。
黎蕊涬攥紧自己的胸口的外套,被迫大口喘气。
他同样没有忘记,男人曾说过这是他们的秘密,就算投资人主动要求,黎蕊涬也必须拒绝他们,绝对不能从研究所踏出半步。
就算身处外界,站在天空之下,那无形的手还是落在黎蕊涬的肩膀上,先是左肩,然后是右肩,微微向下用力,能够感受来自对方的愤怒。
“黎蕊涬,你是特别的存在,你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半步,明白了吗?你这辈子都要留在研究所,这是你名字的代价,也是你需要承担的……若是有一天你调皮离开了,哈,没有关系的,[父亲]会把你亲自带回来的。”
每天晚上都会在耳旁嗡嗡响的声音,此刻,竟再次出现。
黎蕊涬真的觉得自己适应了,但当过往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时,他才明白自身的弱小,快速张望,盯着陌生的房间,他的瞳孔渐渐发散。
“黎蕊涬,你发生……你怎么了!”
陆溟煊意识到时间过去太久,他折返查看情况,却发现小狗已经出现过呼吸的症状,话语后半段也染上交集。
“……”
“哈……哈,哈……”
黎蕊涬已经无法回答完整的话语。
闪过的画面皆是飞溅的鲜血,不受控般涌出。
黎蕊涬最后被陆溟煊强行接回家,下楼时视线没有一刻从树下挪开,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好看的脸庞布满恐惧二字。
收紧的手指拉着陆溟煊的衣摆,他站在路口,空洞的眼神倒映过往的场景。
一帧又一帧,每个画面,都是对精神的折磨,控制他的神经,直到攥紧那颗终于跳动的心脏。
“唔……”
小狗甚至忘记哭泣,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又时而想到自己没用的话语,肯定又给陆溟煊添了很多麻烦。
还说要好好努力,才一点点小的波折,便让自己溃不成军。
“你现在……”
连陆溟煊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世界像是隔着一层水,他在水面之下,听不太真切。
甚至连如何回到家,从玄关走到房间的记忆都全部丢失,回过神后,他已经躺在床上。
手垫在脑袋下面,黎蕊涬用力蜷缩着身体,成为一只小虾米,在浅浅的河畔搁浅。
但熟悉的动作没有给予他安全感,黎蕊涬努力闭上双眼,想要把过往的回忆全部丢掉。
可是……
可是好可怕啊。
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黎蕊涬侧躺着,他记得于可龙说过可以问聪明的“千度”,屋内的光线昏暗,只有屏幕的幽光洒在脸上。
但输入“因为之前的事情太悲伤”的问题,所有人也只是劝他看开点,放下就好。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狗更沮丧了。
他试着摆脱日复一日的痛苦,可不受控的画面入侵现实,成为房中的虚影。
像是摆脱不掉的影子,一直站在那里看,盯着他,观察他。
等放松警惕时突然出现,杀一个措手不及。
黎蕊涬:!!!
小狗抖得更厉害了,他去抓自己尾巴上的毛,像只糯米团子,无助地颤动。
他也试过想其他快乐的事情,比如陆溟煊送的小狗创口贴,每次站在门口的对望,还有那轻松放在脑袋上的双手。
但……但画面总会被替代,只留一片红色。
“我,我好没用,打不起精神,也调节不了情绪。”
黎蕊涬捂住自己的耳朵,发出一声呜咽。
他羡慕其他人可以轻松从痛苦中走出去,愈发觉得自己没用,他团了又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都不想见。
而另一边,陆溟煊同样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虽然黎蕊涬不记得怎么回到家中的,但陆溟煊可是实打实地护送,从头忙到尾。
看黎蕊涬魂不守舍,过马路都险些被汽车碾到,他更是吓到面色苍白,心情凌乱,这辈子都未如此狼狈过。
第一次养小狗不熟悉,更何况还是养二十多岁的特殊孩子,意外情况比想象中更多。
引以为傲的经验在黎蕊涬身上并不适用,陆溟煊虽说也是研究所杀出来的,但他不到五岁便离开地狱,反倒锻炼出常人无法比拟的魄力。
“唉。”
叹气声响起,陆溟煊掩去过于忧虑神情,下属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和研究所的首脑有关,也是黎蕊涬口中的[父亲]。
“根据您提供的消息,我们调查了有关信息以及监控,并未发现对方明确出现在视线里,但同时也推断出一件事……那可能不是本人,而是拥有变形能力的特殊能力人群,具体消息可能需要您亲自过来查看。”
电话那头传来男声,如果和黎蕊涬见面,小狗定能发现之前见过一面,正是招待会上在陆溟煊身侧,经常开玩笑,是所有同事中最靠谱的于可惜。
别的不说,他的办事能力一流,什么时候吩咐下去都能办成。
陆溟煊听后愣了半天,他望向黎蕊涬的房门,怕独自留小狗在家出现什么问题,还是摇头拒绝。
“直接在电话里说吧,有其他问题我明天再看。”
“嘶,你平时处理这些事不是很积极吗,什么时候还能绊住你的脚步?嘶,当我没说过,我先把已经了解到的告诉你算了。”
根据于可惜的调查发现,研究所的确被毁坏了,还是陆溟煊亲自烧的,但逃出去的人不少,其中最为复杂的,还有招待会上的那些人。
“你说这些有钱人是不是有钱烧得慌,别人研究所倒了还要赶着舔,在暗处一直捣鼓来捣鼓去,昨天刚捉到一只,让心灵感应的异能者去问了一下,说是在准备世界末日的大事,从中谋取利益。”
他们的确令研究所在火光中损毁,但那群家伙非但没有逃命,还要继续计划更危险的事情。
他们的目的不仅是科研本身,更是制造史无前例的灾难,当世界发生动荡,那些躲在暗处的合作企业也能谋利。
可谓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妄想在现代把世界搞个天翻地覆。
但具体的计划还未得知,阴谋没有完全浮出水面,陆溟煊按压着鼻梁,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我明白了,你先把具体文档发给我,我明天看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有其他事情,先挂了。”
“什么?这么突然,你平时也不是这——”
手机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声响,陆溟煊的表情如临大敌,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黎蕊涬而起。
走廊尽头的小屋没有传来抽泣的声响,怕出现什么意外,陆溟煊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思考良久还是选择推门。
“我先进来了,黎蕊涬,你……还好吗?”
屋内一片漆黑,窗帘被拉得死死的,陆溟煊暂时没有动其他东西,他坐在黎蕊涬的床边,当重量往下压,他一时失语。
在来的路上,陆溟煊观察到黎蕊涬脆弱时所展现的一面,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也和想象中不同。
满溢绝望与无助,黎蕊涬的浑身上下都在抖,低头望着地面,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双带着光的眼睛失去神采,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完全失去血色,小狗的尾音都带着一丝啜泣,但意外地,他没有哭出来。
小狗忍住了,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陆溟煊想要安慰他,笨拙的动作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从未安慰过人,他也不需要其他人安慰,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脆弱的花朵需要呵护,当陆溟煊小心翼翼捧起黎蕊涬这张脸时,他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黎蕊涬的嘴巴咬得死死的,血丝在嘴唇表面快速扩散,冷汗沾湿鬓角的头发,黏在额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弱小、迷茫,让人下意识想要疼惜。
连陆溟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变得更轻,像是在照顾易碎的花瓶,但在那双眼里,却闪着倔强的光。
或许是坚强?或许是别的词汇?
陆溟煊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见过太多坚毅的眼神,身边从不缺这类感情,可当这张脸闪过同样的情绪时,愧疚的心情却与时俱增。
怎么没有照顾好呢?
雪白的小狗只适合在雪地里玩耍,不应该沾染世俗,他想要努力呵护对方,让黎蕊涬明白快乐,明白爱。
他明白那群人肯定是故意出现的,他们要刺激黎蕊涬,黎蕊涬是重要实验体,他们日后会有别的作用,现在已经在下出第一步棋。
那一刻,陆溟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一定、绝对、永远会保护好小狗。
正如他无数次承诺的那样。
“或许,不想和我说话吗?”
陆溟煊板着脸,像是在谈论毁灭世界的重大任务,他绞尽脑汁。
“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替你分担烦恼,但前提是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
还是不行吗?
既然朋友的柔和政策不行,只能拿出“大家长”的风范。
陆溟煊腰板挺直,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黎蕊涬,抬起头来,你不应该独自承受这件事,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任何事情都要和我说……只要开口,我永远都会帮你。”
“……”
话语再次石沉大海,正当陆溟煊疑惑时,他凑近听见过于急促的喘息。
意识到什么,陆溟煊把小狗脑袋上的被子掀开——
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小狗正处于发烧的状态,微微张着小嘴,一副快要死去的模样。
小狗马上打起精神!其实这是一直存在的问题,但小狗忍着在,所以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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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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