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陶缸都盖着细竹编的篾子,底下接着铜管,管尾悬在一排木桶上方,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院子中央挖了个方池,池里铺着层层叠叠的细沙,最上层还撒着些青绿的碎叶,看着像某种草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起来与寻常水铺并无特殊之处。
时越拿扇子作势要碰篾子,却被沈宗耀拦下。
“公子小心,这缸里是刚接的生水,还没滤过,带着些河底的淤泥呢。”
沈宗耀亲自掀开一个陶缸,里面果然是浑浊的黄汤,水面还飘着细小的草屑。
“我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先让生水在池里沉淀三日,用细沙滤掉泥垢,再铺一层青蒿叶,这叶子是本地特产,能去水里的腥气。”
沈宗耀一边慢慢过滤着泥垢,一边慢慢讲解,他抬起视线看向旁边正咕噜咕噜冒热气的铜壶:
“滤过的水还要用炭火煮沸半个时辰,再装进陶缸里凉透,才算成了。”
时越目光扫过面前的各种瓦罐,说:“沈老板的方法的确是效果非凡。”
“公子谬赞,不过是在下偶然所得。”沈宗耀笑着连忙摆手,满是谦逊之姿,又从旁边拿了两个茶盏,从滤好的水中直接舀了点递给时越和裴玄:“二位尝尝?今早刚滤好的。”
时越接过尝了尝,这水的确甘甜清冽,但是总感觉口感还是怪怪的。
他看向裴玄,他果然也是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笑道:“果然是好水,沈老板厉害。”
沈宗耀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公子喜欢就好,慕府要的水我已经备好,就在前院的水车旁,让伙计帮你们装车?”
“麻烦沈老板了。”时越说着,桃花眼慢慢的扫视周边,最终停在一个角落边放着的陶瓮上。
“这是什么?”
沈宗耀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还是春光满面的说:“奥,这是从河里饮水时偶然拾得,看它没有破损且结实,便带回用来装过滤完的泥沙。”
时越压下眼底情绪,随沈宗耀从后院撤了出来。
沈宗耀手下伙计身手很是矫健,不一会就把硕大的水缸装车完毕。
“公子路上小心,铺中有事,沈某先不远送了。”沈宗耀躬身行礼。
时越颔首回了马车。
“你觉得如何?”时越问。
“他表面冷静实则内心慌张,且那水里有东西。”裴玄漫不经心的说。
“这段时间盯紧他,不过他既防着我们,便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时越看向窗外的街道,淡淡道。
看来这青州的水深的很……
马车刚驶进慕府后门,时越正掀着帘子透气,就见廊下石阶旁坐着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正低头用帕子按着额头,帕角渗着淡淡的血痕。
正是即将进门的新娘子,苏连月。
此刻她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面露痛色。
“这不是温表嫂吗?”
时越挑了挑眉,下了马车朝苏连月走去。
苏连月瞧见时越向自己走来,连忙起身要行礼,但是时越伸出手制止了她:“表嫂不必多礼,你额头怎么了?”
苏连越用帕子按着额头,似乎还在向外沁着血。
苏连月脸上泛起羞赧,声音细弱如蚊:“方才出府购买府内所需,脚下没留神被石阶绊了一下,头撞在栏杆上了……让二位见笑了。”
时越仔细看着那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是伤口却不深于是安慰道:“伤口看起来不太严重,表嫂莫担心,找医师看了吗?”
“已经唤丫鬟去请了。”苏连月攥紧帕子,嘴角牵出一抹笑。
这时温铭提着药箱从远处跑了过来。
“阿月!”
没想到时越也在,慌乱中温铭停下行了个礼,便立马看向苏连月。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苏连月便笑了起来。
苏连月仰头看他,眼里的局促顿时化了大半,反倒嗔怪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外面喊我阿月,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那些作甚?”温铭满脸温柔,认真的察看着她的伤口,见伤口还在渗血,眉毛蹙的越来越深。
苏连月温柔的说:“没关系的。”
他俩眉目传情,好不黏糊。
时越知晓此处自己没用了,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有些惹人厌,于是便拉着裴玄赶紧离开了此处。
进了自己的小院,裴玄不冷不淡的突然说:“你的表嫂或许不简单。”
时越一愣:“这是何意?”
“今日城中并未下雨,她若是出府采买物资,鞋上并不会沾染上黄泥。”
时越闻言思索起来,刚刚只顾着说话,并未看到这些。
城内主路皆铺设了石板路,不该会踩上黄泥……苏连月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什么要撒谎呢?
不知温铭是否知晓,毕竟他们二人情比金坚,所以时越并不适合过问。
“先别声张,留意着便是,若是没十足证据不可妄议。”时越提醒道。
慕蓉对自己极好,如果因此闹的不好看……
另一边,温铭扶着苏连月慢慢回了房,让她靠着自己坐了下来,拿着药膏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疼吗?阿月。”温铭垂眸看着她,关切的问道。
苏连月抿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那么疼,你别这么紧张,不过是撞了一下。”
温铭这才松了一点气,继续慢慢的抹着药膏,生怕把她弄疼,像对待什么瓷娃娃一样。
苏连月垂下眸子,挡住了眼底的情绪,但却紧紧抿着唇。
涂完药,温铭拿出了一袋蜜饯梅子:“喏,给你。”
蜜饯梅子,果肉饱满,还沾着亮晶晶的糖霜。
苏婉认得,是街口那家老字号的,她前几日随口提过一句酸甜合口,很想买点尝一尝。
“你特意去买的?”她接过梅子,指尖触到油纸下的温热,心口猛地一缩。
温铭笑道:“你若想吃,我便肯定要为你买。”
苏连月看着手里带着糖霜的梅子出了神。
“怎么不吃?”温铭见她盯着梅子出神,关切地问,“不合胃口?”
“没有。”苏连月慌忙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说不清的慌乱。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挺好吃的。”
“那便好。”温铭笑起来。
时越用过午膳,便拉着裴玄坐上马车出了城,打算去城外看一下水源上游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城内河水浑浊。
裴玄斜靠在车厢上,凤眸似笑非笑:“小侯爷现在使唤我倒是挺顺手。”
时越整个人没什么正形的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头发松松垮垮的挽于身后,淡青色的长袍衬得他整个人似画中谪仙。
他扬唇浅浅笑了笑:“毕竟距离一年之约只剩下不到六个月,我自是要多用一用裴侍卫的。”
裴玄闻言冷嗤:“原来小侯爷知道六个月就使唤不动我了,那你不怕以后我报复你?”
时越抬眸瞪他一眼:“好没良心,可是我把你赎出来的,花了三千两!扬州最好的舞娘都只有不到一千两。”
当时拿钱还给宋怀安的时候,自己心都在滴血,他攥了多久才攥了那一点私房钱,因为这小疯子一下空了。
裴玄勾唇哂笑居高临下的看着斜躺着的时越,漫不经心的问:“若是能选,一千两换一个舞娘值,和三千两换我哪个值?”
裴玄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似乎要是时越嘴里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就会让他感受什么叫爆体而亡。
不过按照时越的性子,应当会说当然是自己值……的吧?
裴玄想到时越的回答便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结果没想到时越嘴里没吐出什么好话:“当然是一千两的舞娘值啊!看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娘给自己跳舞,岂不美哉?”
裴玄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用一种“当死”的目光看着时越。
时越被他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但还是抿了抿唇,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辩解道:“一千两比三千两便宜啊……买一个舞娘真挺值的……”
越说,裴玄的脸更黑,最后逐渐黑成了锅底。
“那小侯爷赶紧动身去扬州为你的舞娘赎身吧,否则过几日还要和我这个疯子过燎疳节。”
说完,裴玄冷冷一笑,留给时越一个颇为气愤的后脑勺。
时越没想到实话实说裴玄也会生气,而且好像气的还不轻,他干嘛如此在意这个答案?
不管他怎么打嘴炮,但事实却是心甘情愿的花三千两为他赎了身。
“喂,裴玄?”时越立起了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了。”
裴玄:“……”
时越见裴玄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真动了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眼巴巴的凑过去拉他的袖子:“好了好了,跟你说笑呢,论值当,自然是你这三千两花得值!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你赎身啊!”
不过裴玄自然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把怒火和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情绪,全部咽下去。
但是能看出来,裴玄刚刚僵直的嘴角此刻微微的松动了一些。
时越见状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这小疯子毛好顺的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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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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