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马革裹尸,镇北军最开始是由朝廷接手的,皇帝不想在边境安宁的情况下养一支对将领忠诚度极高的军队。
由此,即便是有张其英勉力维持,镇北军还是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分裂和衰落。
褚师煊袭爵不久,对军中新将中弥散的奢靡气质非常不满,他多次上书,要求裁撤其中的两人。
不巧的是,这两人正是谢昭的人。
更不巧的是,皇帝沉迷吃斋念佛,皇太子代行朝政。
谢昭看着那一封封言辞愈发激烈的奏疏,心情非常愉快。
“本宫就知道褚师煊稳不住,”谢昭攥着那一沓奏折,神色轻松愉快,“你看啊阿桢,这么多本,我们挑一本最厉害的给父皇看看怎么样?”
徐和桢恭立在台阶之下,看着谢昭的神色,欲言又止。
“就这一本吧。”谢昭挑了一本,语气轻快,“臣以为,军中应有军中气度,然现如今,镇北军风行奢靡,不复当年荣光。恳请陛下裁撤劣将,扶立衷良,再现镇北军当年荣光。”
谢昭笑了:“好衷心啊,镇北侯府真是名不虚传。”
“殿下,”徐和桢斟酌一番,开口,“陛下的心意,殿下最清楚。陛下确实不想让镇北军再入侯府之手,却也不想……”
“阿桢,”谢昭打断他的话,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吗?”
“微臣并无此意。”徐和桢跪下,抬头看着他越发看不清表情的太子殿下,恳切道,“微臣明白殿下是想让镇北侯府就此一蹶不振。只是,镇北侯府,确实也是忠良之臣啊。”
“忠良?”谢昭讥讽道,“要看怎么定义忠良了。”
“褚师煊这么急着给镇北军激浊扬清,谁知道他是想做什么呢?”
谢昭盯着皱眉的徐和桢:“是要给朝廷稳固军营,还是为他自己培植势力……”
“镇北侯不会。”
如此决然的话让谢昭一愣,他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来:“阿桢。”
他说:“你要慎言才对。”
徐和桢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说:“微臣该死。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镇北军是朝中劲旅,镇北侯府也是一代忠良,他们不该被如此……”
“混账!”
那几本奏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徐和桢身边铺开一片。
“什么叫‘忠良’?”谢昭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扭曲着,他死死瞪着阶下那个身型消瘦的人,低吼道,“为君忠才是忠,为君良才是良。如今本宫监国,他镇北侯府可曾有一刻把本宫放在眼里?!”
谢昭几步奔下台阶,揪起徐和桢平整的衣领:“你作为本宫贴身的近臣,竟为了他说话?!”
最近只要一提起褚师煊,一提到镇北侯府相关,谢昭就好像变了个人。
变得暴戾恣睢,刚愎自用,好像、好像之前的温厚与平和都是可以被随手撕下去的面具。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没徐大人想得那么好。”褚师煊似笑非笑的神情犹在眼前,“大人可别因为幼时恩情,葬送自己一辈子才好。”
“……殿下,”徐和桢使劲儿把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赶出去,抬手握住谢昭的手腕,声音有些艰难,“您、您别生气。”
谢昭像是匹饿狼一样,眼神发绿,在徐和桢的脸和脖颈上来回逡巡。
那阴沉古怪的眼神让徐和桢不禁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殿下,您——”
“徐家和镇北侯府曾有婚约,”谢昭语气很慢,眼神很冷,“是真的吗?”
徐和桢垂下眼睛,非常温顺:“是。但已经被镇北侯否决了。”
“那就好。”
谢昭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和桢:“本宫非常不希望你和镇北侯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你去拟一道折子,把他上书要求肃清镇北军的事跟父皇说一说。”
徐和桢没有选择:“微臣遵旨。”
他的命都是谢昭救下来的,是谢昭的近臣,谢昭让他做什么他都是要照做的。
只是……
徐和桢痛苦地捏着手里的笔。
就是因为他是近臣,所以谢昭做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那两个行为不端的将领,也是谢昭故意放进去的。就是为了要激怒褚师煊,让皇帝对他、对整个镇北侯府都进一步提防疏远。
可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就是因为陛下对镇北侯府的态度么?
徐和桢双眼放空,他从未想过,“见风使舵”这四个字,也能放在光风霁月的谢昭身上。
他看着那封已经写好的奏疏,一点一点地把它给撕碎了。
徐和桢在宫中逗留了半日,天都黑了,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好,这才乘辇回府。
政事的劳累和谢昭的做法都让他身心俱疲,徐和桢闭着眼睛,马车却突然停了。
“徐大人,”褚师煊的声音自外响起,“好巧啊。”
见门帘久久不动,褚师煊冷笑着上前,把阻拦他的车夫推到一边,一把掀开了车帘。
马车内幽暗得很,徐和桢如玉雕菩萨一般端坐不动,不是很红润的脸颊在暗处像有雪光,两只眼睛很是不悦地半合着,就这么看着褚师煊不说话。
褚师煊突然就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你……”镇北侯僵住片刻,喉结一滚,声音不自觉小了很多,“你就这么喜欢跟我作对。”
徐和桢想到自己殚精竭虑,为眼前这个长不大的纨绔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侯爷没事做就围着侯府多跑两圈,”徐和桢终于开口了,张嘴就是讥讽,“别整日写些不知所谓的奏章,做些不知所谓的蠢事。”
“不知所谓?”褚师煊眉头一拧,一阵火起,“徐大人自己去军营里看看,看我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徐和桢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我不知所谓,”褚师煊冷笑,“难道徐大人找一堆人污蔑我作风不端就是知道所谓了?”
徐和桢忍不住一声轻笑。
他真多余。
“还笑?”褚师煊站得更近,皱眉低声道,“找人也不找点好的,还找到游朗舅舅头上去了,我看你是……”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徐和桢睨着他突然噤声的样子,弯起嘴角:“怎么不接着说了?”
“你是故意想让我知道?”褚师煊撑着马车门框,“为什么?”
“不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怎么突然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但徐和桢还是松了口气,他理了理领口,低声说:“下不为……”
“怎么?太子殿下总算是寒了你的心?”
徐和桢的手一顿,在他身上出现的这种细枝末节总能一下子抓住褚师煊的心。
“怎么了?”褚师煊忍不住问,“他……”
“侯爷早些回府休息吧。”徐和桢脸色不红润也不明朗,“我也要回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偷偷地对谢昭的指令做出反对。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小节外生枝,却帮着侯府脱离了一次重大危机。
第二日散朝,褚师煊看着脸色阴沉的谢昭,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情绪。
除了愤恨,还有点……痛快?
但当时的褚师煊并不能辨别这种快意究竟是来自侯府躲过一劫,还是因为徐和桢对自己的态度。
折在徐和桢手里的大臣多之又多,只有镇北侯府他伸手拉了一把。
或许从那天开始,老天爷就因为徐和桢的善心而给他留了另一条路。
一条可以重新来过的路。
徐和桢看着门外的褚师煊,突然就想到了游朗说的那句“心上人。”
他觉得非常尴尬。
“怎么了?”徐和桢不说话,褚师煊更急,“是不是徐家人让你生气了?我这就把徐和川抓回来打一顿。”
“不不不,”徐和桢赶紧拉住褚师煊,“不是他们,是我中午没吃东西,有点饿了,真的没事。”
他让出位置,露出桌上的饭菜来。
褚师煊是知道徐和桢胃口不太好的,闻言脸色没有半点缓和:“那我去叫大夫。”
“真的不用。”徐和桢哭笑不得,“我没事,真的。”
看他不像强撑说谎,褚师煊心里安定下来。
“吓我一跳,”褚师煊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徐家人不开心。”
徐和桢闻言一愣,摇摇头:“不会,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这回轮到褚师煊发愣了,“我还以为你会开心。”
徐和桢眨眨眼睛:“侯爷不怪我耽误了老夫人寿宴就好。”
“我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个,”褚师煊背着手,“所以我让游朗来,让你宽心。”
提到游朗,徐和桢面色一赧。这种神情在尴尬和羞涩之间徘徊摇摆,看得褚师煊心里咯噔一下。
他突然想到刚才游朗走的时候那副欲言又止不太敢看他的样子。
“他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了?”褚师煊说,“你别理他,他就管不住嘴。”
这样吗?
徐和桢还是有点想不通。
“他跟你说什么了?”褚师煊忍不住问。
“也没什么,”徐和桢搓了搓指尖,抿抿嘴,问:“游小将军他……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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