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的私人书房名为澄心阁,那牌匾是先帝为他写下的,字迹遒劲有力,几乎要冲破牌匾,
越千仞的脚步即将迈入书房前,抬头看了下牌匾。
幸好幸好,还没折腾到把牌匾砸下来的地步。
——虽说那已经是褚照十三岁闹脾气时做的事情,但还是给越千仞留下无法遗忘的记忆。
当然,相信事后他的惩戒,也让褚照终生难忘。
根据暗卫绘声绘色的解说,天子在书房里可谓是龙颜大怒,掀桌案摔椅子,暴怒的动静吓得门口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没一个人敢进去。
但越千仞走近上前时,澄心阁里已经看不出什么狼藉的模样。
只有收拾的宫女行色匆匆又噤声不言,依稀能看出狂风过境后的余痕。
而少年天子趴在桌案上,扁着嘴巴盯着桌案上碎成好几块的砚台,左手拿一块,右手拿一块,在手心里调整着寻找本该完美嵌合的角度。
“来福,胶水放旁边就好。”
觉察到有人靠近的身影,少年头也不抬地说。
只是那身影,由书房大门外的光线投下,高大得几乎要把整张桌案罩住。
身旁的内侍平日也不可能这般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前啊?
褚照猛地反应过来,刚一抬头,就听到叔父无奈的声音:“别拼了,再送你一个就是,小心划伤手指。”
他呆住没动静,越千仞也不在意,只是趁着他没有防备,直接伸手从小皇帝手心里取走那两块砚台碎块,与剩余其他一并拢住往旁边扫。
而后立即吩咐旁边的宫女:“收拾扔掉。”
“不要!”
褚照反应过来,蹭得站起来。
“这是、这是朕的生辰礼物,你们谁敢!”
被唤上前的宫女顿住,进退两难。
越千仞面无表情:“扔掉。这么锋利的东西,你们怎么敢让陛下拿在手里?”
小宫女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褚照也不敢吱声,只是怒瞪着越千仞没说话。
等宫女以最小最轻微的动作幅度,把砚台的碎片收拾掉的时候,他就抿着下唇默默地红了眼眶。
越千仞无奈,绷紧的下颌像是放松了些,神色与语调都柔和几分:“怎么坏掉、没用的东西还想留着,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了。”
他语气软和,小皇帝却是硬气了起来,气恼地反驳:“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了!”
越千仞不觉好笑起来,问他:“既然这么宝贝,为何发脾气时又要摔碎?”
褚照扁了扁嘴,支吾着没说话。
越千仞猜测:“是看到这方砚台,想起所赠之人,觉得着实可恶,于是摔了泄愤,但摔碎后又想起砚台用着顺手,不该迁怒到无辜事物身上,后悔了?”
褚照瞪他:“才、才没有!”
“没有什么?”越千仞反问,“不是因为早朝时,臣忤逆陛下,陛下迁怒吗?”
褚照忍不住拔高声音:“是因为我站在椅子上踩空摔下来的时候推到桌案,砚台从上面掉下去才不小心摔碎的!”
越千仞:“……”
他忍了三秒钟,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宫女内侍都以为你发脾气,被吓得不敢进来了?”
小皇帝有些羞耻地红了脸,避开越千仞的目光,紧紧抿嘴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不做应答了。
眼看着褚照也没料想中的抗拒,越千仞恰好开口:“所以,今早朝上,为何对选秀一事如此动怒?”
褚照还是侧着头,从越千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养尊处优的白皙皮肤,颈侧到耳根的肤色都白得如同玉石,只有耳尖微微发红,像沁血的宝玉一样。
说话也是孩子气一样的:“因为不想。”
越千仞想起来前的猜想,不由地放软声音,循循善诱地问:“不想选秀是何故?”
小宫女已经收拾着碎掉的砚台出去,正好撞上来福受到褚照的吩咐拿了胶水进来。
小太监踩着小碎步靠近过来,却在见到越千仞如同出鞘的利剑伫立在桌案前时,噤声放慢脚步,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褚照心烦意乱,倒是越千仞替他开口:“用不着胶水了,来福,你先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在凛王面前,内侍似乎都习惯了谨小慎微,即便是皇帝身边亲近的内侍,也不敢出一点错误。
褚照捏着手指玩,越千仞见他半天不说话,还是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直直地盯着褚照看。
“照儿和叔父说说,是有了心仪之人吗?”
褚照听着这称呼,只觉得耳根发热得更厉害,旋即听明白叔父所言。
“不、没有!”他心一慌,捏着自己手指一颤,下意识地把双手都背到身后,像是企图藏起什么一样,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往地上飘。
“我……我只是觉得我还年少,哪有什么心仪之人!叔父不要开照儿玩笑了!”
声线颤抖,眼神回避,连这背手的动作,都与少年时半夜爬起来偷吃糖糕,被他抓住的反应一模一样。
越千仞明白了大半。
褚照必然是有了心动的女子,并且此女多半不可能出现在遴选秀女的行列之中,才让他如此抗拒选秀。
是对方身份特殊?出身不好?已有婚配?
越千仞猜想着,面上不动声色。
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波澜,“好吧,叔父不问了就是,照儿长大了,会自己拿定主意,选秀的事情叔父替你做回恶人挡住便是了。”
褚照不说,他也自有方法调查到其身份。
褚照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感激又喜悦的神色从明亮的瞳孔中传递。
“谢谢叔父!”
越千仞看着他。
这双眼睛与他那结拜大哥先帝不同,多半是随了褚照那难产去世的母妃。他的眼睛像鹿一样又圆又亮,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与灵动。
怎么看都像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但竟然已经偷偷瞒着他有了心爱之人。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隐晦的在心头冒出来一瞬,就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真拥有了丰满的羽翼,身为家长却又莫名地有些不舍。
明明一边心里想着褚照若是有独当一面的时候该多好,怎么另一边觉察到这一天将近,又心头发梗?
小皇帝并不知道自己叔父在想什么,只当自己逃过一劫——反正叔父应答下,肯定会帮他摆平!
至于明年旧事重提,那等明年的自己再烦恼好了!
他心中拨云见日,喜气洋洋地一把拉住了越千仞的衣袖,撒娇一样地开口:“叔父!你好久没教我习武了,今日教教我吧!”
越千仞:“……”
大事不妙。
瞧见着褚照那副期待的模样,这孩子气的央求,越千仞心里那点怪异的不舒坦,顷刻又被“还是个孩子”的思绪抹去。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
*
宫禁之内专门建设了演武台,已历经几代的春秋。
晟朝过往几位皇帝,几乎都能文善武,尤其是先帝。
只可惜传到褚照之后,这演武台也并非形同虚设,可惜对褚照而言,多半只能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偏偏人菜瘾大,一路坐着车轿同行,他还兴致勃勃地和越千仞说个不停。
“上个月的弓术只学了个开头,还需要叔父再教我一次。”
越千仞无奈:“那上上个月学的枪术呢?”
褚照扁嘴:“太难了嘛,我学不会!”
还挺理直气壮的。
越千仞多次和三分钟热度的小皇帝说明,习武之事,需从基本功打起。可惜褚照就是看他耍什么便对什么见猎心喜,努力三回又放弃,简直就像是拿他消遣一样。
这要是放在他的军营之中,多少得挨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但这是天子。
反正褚照身边常年都有他安排的暗卫保护,习武只当一个爱好,学成什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越千仞这想法,只能勉强维持到进入演武台后十分钟。
“手抬高,胳膊往上,马步扎好——谁让你拉弓的!姿势都没做好,急什么!”
退朝时才刚到上午,此时正好晌午之前太阳最强烈的一段时间了。
褚照换了身衣服,扳指护臂武装齐全,片刻之后就泄了气,要哭不哭地直抱怨:“我胳膊酸!”
越千仞走上前来给他调整姿势,忍不住低声说:“下回让匠人给陛下打个孩童用的玩具弓好了。”
不知道是阳光晒的,还是羞愤的,褚照脸颊都红了:“我不是小孩了!”
越千仞直乐:“陛下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开,再轻的弓不就是玩具弓了吗?”
褚照哼哼唧唧不应声。
越千仞是随手从演武台的武器架拿了根木棍,就用这物件毫无力度地戳着褚照的胳膊肘和小腿肚,配合着口中的指令。
“抬高点……脚尖朝外……别抖!”
这下褚照真的声音带上哭腔了:“真的很酸!我不练了!叔父教我下一个动作吧!”
越千仞瞪他:“接下来就是拉弓,你拉得开吗?”
褚照噘着嘴仰头看他,“叔父帮我不就好了?”
片刻之后,便成了褚照扎着马步维持握弓的姿势,最关怀他的叔父从后背双手绕到前面,一手一边包住他的手心。
因为姿势的缘故,褚照的身后紧紧贴着越千仞的胸膛,对方说话的时候,带动的震动也奇妙地传递过来。
“中指贴着箭,扳指固定在这个位置,食指往上一点——陛下抖什么?”
褚照咽了咽口水,低头看两人毫无阻隔相贴的手,只觉得热意蒸得上脸。
“紧、紧张的……”他随口回答。
越千仞轻咳一声,他常用这样的方式掩饰笑意,但褚照还是感觉到与他后背紧紧相贴的,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轻轻发出的震动。
他的心好像也随之震动。
“别怕,我抓紧箭尾的,不会误伤陛下,无须害怕。”
褚照咬着下唇没应声。
他哪里敢说,自己紧张,只不过是因为,叔父与他贴得这样近。
——他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梦到这样的程度。
小皇帝:有点色心,又不敢太色[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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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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