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翊从洛阳回到长安,甫一进甘露殿便吩咐人去寻那把嵌螺钿玳瑁紫檀琵琶。
吩咐完,便转身进了内殿。
原本快马加鞭两日便可回来,但因每日夜里李翊就会去到孟顽的身体中,这才将两日行程生生又拖了一日。
望着圣人伟岸的背影,崔真也感到纳闷,前些年圣人雨中行军,三天未曾合眼也不见得会累,如今不过短短两日的行程便要歇息一晚。
难不成是到了年纪,心力不足?
待从内殿出来时,李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随意的坐下翻看起奏折,吩咐冯士弘去宣左右仆射。
虽是短短三日,但朝中事务繁多,已堆积了不少。
趁着李翊翻看奏折的空闲,崔真仔细的瞧着他的神情,不似力不从心的模样,加之又正是年富力强的年岁,也不该如此啊!
“咚!”
一颗饱满新鲜的柑橘砸在崔真的头上,又弹落到地面上咕噜噜滚远。
虽不痛但也让崔真冷汗涟涟,连忙告罪,李翊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可崔真心中却很是忐忑。
他知晓陛下的脾气,今日这事看似轻轻揭过,实则是圣人另有打算。
心中又不免想到那日在上清宫圣人吩咐的事还没给办好,只怕另一件难缠的差事马上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还不等崔真难受,冯士弘便带着左右仆射进了甘露殿。
内侍取了琵琶回来的很不凑巧不凑巧,正碰上李翊在与人议事,小内侍惧怕天子,立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冬日里的天气后背竟渗出一层薄汗。
贸然进去打断圣人委实不妥,可若是不进去又怎么和圣人交代。
这小内侍探头探脑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惹人注目,诸位大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
李翊见坐下的臣子们交头接耳,视线顺着众人看着的方向望去,后又看了一眼冯士弘,对方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退出。
冯士弘从内侍手中接过琵琶,转头又瞧见小内侍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冯士弘不免嫌弃的嘁了一声:“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打发走了小内侍,冯士弘本想等里头结束了再将这琵琶呈进去,不成想李翊却招了招手,示意他呈上来。
冯士弘有些摸不准圣人的心思,往日里圣人最是厌烦议事时被人打断,今日怎得一反常态。
虽心里嘀咕但冯士弘面上却不显,双手将琵琶捧到李翊面前。
修长有力的手接过琵琶,轻轻拨弄了几下,铮铮之声立刻传来,下头的臣子立刻止住话头,转头看向坐在上头的李翊。
“继续,不必理会朕。”李翊头都不抬,一心摆弄手中的嵌螺钿玳瑁紫檀琵琶。
见李翊如此众人哪还有心思议事,尤其是崔真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与李翊情同手足,见此情景不免要打趣几句,道:“陛下今日好雅兴!”
李翊看了一眼崔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让众人都退下了,“散了吧!”
臣子们纷纷告退,刚走至门边便听到低沉的声音传来,“英国公留下。”
崔真脚步一顿,看着同僚们同情的眼神,他心中却并不担忧,陛下胸襟开阔、明月入怀是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动怒的。
虽心中如此想,但崔真还是胁肩谄笑,行至李翊身侧,道:“陛下唤臣何事?”
“无事便不能留你了吗?”李翊似笑非笑的看向崔真,这副摸样可将崔真吓的心中一跳,想到今日自己几次三番的行为,如今看来却是自掘坟墓。
早知如此,就该将这差事推给程兴那个莽夫的!
欣赏完崔真不断变换的脸色,李翊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问:“你膝下似乎是有三个孩子?”
崔真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关心他的家事,稳了稳心神答道:“不瞒陛下,臣有一子二女。”
李翊点点头接着说道:“你这几个孩子是如何抚养的?”
闻言崔真和冯士弘俱是一怔,这是圣人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难道真的动了过继的念头,圣人御极多年,后宫却一直空置,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圣人在边疆时伤了身子。
可他们二人都是圣人的亲近之人,此事不过是无稽之谈,但近日观圣人言行,他们却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崔真支支吾吾的说道:“这…孩子们平日里都是他们阿娘照看。”
“算了,滚吧!”
闻言崔真如释重负,脚底抹油一般麻溜的退下。
李翊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心中对崔真这个做阿耶的很是不满,待他走后,李翊起身负手立于窗边,心中想到:“猛虎野兽都养得,难道还养不好一个小娘子。”
“圣人,这是云苓派人送来的。”
冯士弘将一早收到的密信双手奉上,这迷信是两日前送来的,很是不巧正碰上圣人去了上清宫,今日才得以呈给圣人。
李翊接过密信扫了一眼,眉心一皱神情陡然冷厉,这可将一旁的冯士弘吓得不轻。
“这信是两日前送来的,你为何今日才呈上?”李翊问道。
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冯士弘回道:“圣人息怒,是奴婢自作主张。两日前您在上清宫,所以奴婢想着等您回来再呈上也不迟。”
“往后孟府送来的信不得耽搁。”
冯士弘恭敬应道:“奴婢遵旨。”
他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和孟家那位六娘子有关的事,这才擅自做主,却差点惹来杀身大祸,看来往后关于孟六娘子的事都得当成是是头等的大事来办。
只不过这信上到底写了何事,竟让圣人动怒。
嵌螺钿玳瑁紫檀琵琶安静躺在书案上,冬日里阳光柔和,落在琵琶上为它度了一层金光,螺钿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李翊本想送孟顽一个惊喜,不成想被她反将了一军。
想着云苓送来的密信,李翊心中一阵烦闷,孟顽竟然一点都不曾和他提起过与郑持盈的事,枉他夜夜同她待在一处。
这可就是李翊错怪孟顽了,信上清清楚楚写下了孟顽对郑持盈冷若冰霜,可他偏偏瞧不见,单单只看见了两人待在一处,下月十五还要一同前往慈济寺。
云苓写这封信时斟酌再三,还是将郑持盈之事告诉了李翊,毕竟圣人才是她真正的主子,替主子赶走狂蜂浪蝶,是她做奴婢的本分。
但云苓又怕圣人误会娘子,她特意注明孟顽对郑持盈无意。
可到头来全都白费,某人什么也看不进去。
“圣人这琵琶......该如何处置?”虽不知信上的内容,但冯士弘猜测多半是与孟顽有关,这琵琶今日怕是送不出去了。
“明日一早送去给她,切记别露出马脚。”
“是.......嗯?”
冯士弘一愣,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有异议?”李翊侧眸看向冯士弘。
“奴婢不敢。”
“那还不退下。”李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冯士弘在心中默默地将孟顽的地位又升了升,还未进宫便有如此盛宠,若是日后进了宫那还得了!
孟顽觉得今日长离怪怪的,平日里虽然冷淡,但并不会忽视自己,今日却对自己爱答不理。
“你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孟顽善解人意的问道。
“没遇到事,更没有遇到人。”李翊冷冷淡淡的回答。
孟顽被李翊的回答搞的一头雾水,这和人有什么关系?她悄声说道:“你一个鬼遇到人,也不怕把人吓死。”
本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李翊不会听到,但她却忘了自己与李翊共用一个身体,二人同感,李翊也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确实不如某人讨人喜欢。”
孟顽觉得李翊话里有话,这个某人似乎是指她自己,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讨人喜欢了,就连自己的阿耶与兄长都不喜自己,又怎么能讨的旁人喜欢。
“我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我只讨鬼喜欢。”孟顽心情低落蔫蔫地回道。
“只有你这个讨人厌的鬼才会觉得我讨人喜欢罢。”
李翊愣住了,他瞧着孟顽年岁小煞是可爱,也理所当然觉得旁人都该喜欢她,可他却忘了,在遇到他之前孟顽就是一个父兄都不喜的小可怜,只一味担心旁人觊觎他的珍宝。
她是旁人眼中的野种、顽石,却被自己捡到从此成了他护在掌心上的明珠。
一时间他既心疼又庆幸,心疼孟顽无人疼爱,庆幸这颗明珠独独被自己发现。
也罢,她生来便是明珠,合该被人喜欢,这又不是明珠的错,再者区区一个郑持盈他何必放在心上同孟顽置气。
心中这样想着,可他仍无法宽心,“你怎么知道就没有旁的人对你有意?”
“你这话说的好怪?”孟顽觉得她说的喜欢可能和李翊说的并不是同一个。
李翊忽的一笑,说来说去她竟还未曾开窍,他本就比孟顽年长,到头来还被她玩弄于鼓掌。
好在不开窍也有不开窍的好处。
昨夜孟顽是有些恼了李翊的,说话拐弯抹角,让人听不明白,但今日一早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把琵琶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上好的东珠。
孟顽注意到其中还有一张纸条,将纸条取出,轻轻展开,凌厉飘逸婉若游龙的笔迹也展现在她眼前。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李翊的字迹。
“谢礼”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孟顽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她认真又珍惜的拂过琵琶的弦,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我便大人有大量不与你生气了。”
孟顽爱不释手,抱着琵琶欢快的跳了起来。
一墙之隔的李翊听到孟顽欢快的笑声,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自觉随着她一同笑了起来。
若是孟顽这时推开定能瞧见,笑的温柔宠溺的男人。
只可惜此刻她的心思都在这把琵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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