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燕都城,便是另一番风物。
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秋白鹭也舍去了奔波的心思,一路上只缓缓而行。
中午日头高了,就在树荫下歇一歇,教小易编个蚂蚱,再支使小易用他那套弹弓打鸟。
傍晚露水湿重,就扎营休息,放小骡子去吃草,她一边点起篝火煮汤,一边同小易练一套拳。
如此直走了两日半,才到了定河边的坊州城。
荒郊露宿两天,秋白鹭还没怎么样,一向娇生惯养的小易有些吃不住了。
他还在那里咬牙硬挺,却不知道他娘亲早已洞悉一切。
秋白鹭有意带他进城歇一歇,却不料刚到城门附近就见门口盘查严密,甚至城门前告示边的兵卒穿着禁卫的铁甲。
明面上的搜查已经到了,暗地里的哨探更不用说。
如此,秋白鹭息了入城的心,只通过中间人租得一艘小船,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在船上安顿。
杨柳依依,缠绵地勾连着河岸边的游船。
他们的小船就卧在柳下,随着水波荡漾,小易贪看美景,伏在船边张望,看到货船出港,更是惊叹得张大了嘴,回头向秋白鹭比划。
秋白鹭提住他的领子,以防他一头栽下去,抬头看了一眼那船:“是从坊州出发,顺着定河去洛邑的船。”
又给他讲行走江湖的常识:“看到最大的旗子了吗,蓝色那个,是漕帮的旗,是表明这一船的人和货都是漕帮看着的,叫水匪强盗识相躲远些。再后面那些小旗子是各个商队的。船上漆的纹样是只燕子,你该见过的,还记得吗?”
小易肯定地回答:“燕返阁。”
秋白鹭点头:“这船是危星阁的,他们除了打探情报,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她略顿了顿,又修正自己的说法:“倒不如说他们生意做得好,自然有四方的消息汇聚,顺便也就卖一卖消息了。”
大船离港,搅动周围的水面,推出一重重波浪。待得货船离开,又有无数小船要跟着大船启航,岸边人声鼎沸,有人提着包袱携老扶幼地登船,又有人急急忙忙顾不得脚下落了水,好在他水性娴熟,又自己扑腾上了岸。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如此将近一个时辰,岸边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秋白鹭趁此机会午后小睡片刻,醒来时候已是霞光满天,粉紫两色倒铺在水面,又被晚风搅碎。
小易很是听话,并没有乱跑乱走,独自坐在船边,低着头拿柳枝拨弄霞光玩。
晚风徐徐,杨柳依依,真是暮春好光景。
秋白鹭心情大畅,跳上岸去眺看了城门处的光景,心思一动,拿散碎银子去找周边船户借了一身小女孩衣服,拿给小易:“快快换上,我们进城玩去。”
小易脸一红:“这怎么成,这,我……娘,我不会梳女孩的发髻。”
秋白鹭坏笑:“这有何难,娘给你梳。”
小易惊讶地抬头看她一眼 ,低下头支支吾吾道:“那我去换了。”
秋白鹭笑容微顿,注视着小易独自钻进船舱,良久才微微一叹。把牛角梳子捏在手里,静静等待小易出来。
*
夜色初降,商铺渐渐上了灯,城中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秋白鹭还惦记着许诺给小易的牛角扳指,先找了家店给他买上,只是宫里他用惯的小弓没有带出来,这扳指暂且还派不上用场。
选完了扳指,母子两人俱是饥肠辘辘,便相携上了望江楼。
四样冷盘,四样热盘,添上两个招牌菜酥乳鸽和炙羊肉。秋白鹭点了自己素日爱喝的山楂茶,又点了一盏果子露给小易。
二人三日来风餐露宿,也许久不□□致饭食,待得饭菜上齐,小易不由胃口大动,也顾不得说话,便埋头苦吃。
秋白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一边吃一边饮,借着江上月色下饭。
忽听街上喧闹,原来是一只野猫从屋顶跳下来,砸坏了谁家的茶棚。再一转眼,忽然和楼下的路人对上了视线。
好巧。
楼下的侠客一扬斗笠:“漂萍客随风至此。”
秋白鹭不禁一笑。
虽然烦他一身酸儒气,却意外地并不真的讨厌他,秋白鹭扬声道:“漂萍兄楼上一叙?”
没等多久,包厢门吱呀打开,小二引着“漂萍客”进来。
“漂萍客”拱手道:“我复姓诸葛,名鱼。”
诸葛鱼,北地豪客,惯使重剑,听说出剑有千钧之重,乃使日月失色,雪亦无光,因此江湖人称晦雪剑。
秋白鹭吩咐小二:“添一副碗筷来。”
又对诸葛鱼道:“原来是晦雪剑,请坐。”
待得诸葛鱼坐下,这才笑吟吟地自我介绍:“秋白鹭。”
诸葛鱼难掩惊诧,按住桌子:“秋池刀?”
秋白鹭微笑,小易在一旁搭腔:“你也听说过我娘吗?”
秋白鹭指一指小易:“幼子无状,请勿见怪。”
又对小易道:“这位叔叔是江湖有名的大剑客,你还不快快来见礼?”
小易跳下椅子,拱手作揖,道:“小子见过诸葛叔叔。”
诸葛鱼心道:这母女虽然说是江湖人,行事未免太讲礼节,恐怕出身不凡。
突然反应过来:“竟是个男孩子?”
小易羞窘,回头求助秋白鹭,却见秋白鹭只顾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竟无暇救他。
三人见过礼,重新入座。小易羞意未退,又怨母亲不肯给自己解围,生了闷气,埋头独自吃喝。
秋白鹭和诸葛鱼把盏小酌,叙起别后之事。
原来诸葛鱼在燕都盘桓几日,突然听说皇帝和皇后又打起来,城内城外杀了个哀嚎连天。
本来朝廷打成什么样,都并不关江湖人的事,只是他从危星阁那里又买到一个消息:皇后险些被擒,突然被沈江英救走。
又听说宁都平带着阆山门人仓促离京,于是心念一动,也离了燕都,按原本的计划南下寻人。
他也是刚到坊州,正要去找个客栈,便巧合遇上了秋白鹭母子。
秋白鹭的经历却很乏味:燕都城里打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城,虽然叫风尾扫了一下,终究是有惊无险。带着小易一路徐行,郊游一般地来到了坊州。
两人又谈论起沈江英和宁都平之战,还没说得几句,忽然听见隔壁间有女子幽幽的哭声。
两人俱是一静,诸葛鱼玩笑道:“看夜色还不到子时,女鬼这么早出门吗?”
再听那哭声时断时续,一时嚎啕,又一时喘不过气来转为呜咽。
秋白鹭面色一肃,接了诸葛鱼的话:“女鬼应该不会哭到断气的。”
她心道:上次路过望江楼,是行侠仗义救了卫国公府的女眷;今次路过望江楼,怎么又有女子要救?
一边想着,一边冲出了包厢,与诸葛鱼对视,锁定了右手边一间,正要闯入,却见个麻子愁眉苦脸地迎上来:“二位侠士,是我家小姐,没遇到危险,只是心中苦闷才哭的。”
什么样的苦闷才哭这么惨?
诸葛鱼道:“口说无凭。”
麻子脸苦笑,敲了敲房间门:“小姐?”
哭声暂歇,嘶哑的女声问:“怎么?”
麻子脸:“又有侠士来打抱不平。小姐,已经是今天第二波了,你……你别哭了。”
哭声顿了片刻,秋白鹭还以为这位小姐听了劝,不料片刻之后,更是一道穿云裂帛的啼声。
麻子脸无奈,苦笑着转头向诸葛鱼:“这位大侠……”
秋白鹭和诸葛鱼相顾无言,她说:“那也就罢了。”
诸葛鱼道:“如果有我们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麻子脸连连拱手道谢,将他二人送了回去。
经此一事,秋白鹭和诸葛鱼也息了谈兴,回去见小易已经吃饱,也就道了别,各自回去住处。
再回到河边,只见河上灯火稀疏,近圆的月轮倒影在水中。同白天的喧闹不同,夜晚的河边极为静谧,只闻风声、虫声、鸟啼声,这些自然的声音丝绸般溶化在汩汩的水声中。
她的小船停泊在岸边,岸上蹲了一个中年胖子,双手抄在袖中,正在等候着。
秋白鹭认出这正是替她租到这艘小船的中间人,上前一步问道:“何事?”
胖子见她回来,大喜:“这儿有要交到您老手上的东西!”
秋白鹭想了想,惊喜道:“是容姬?”
胖子笑没了眼:“是!是!帮主早派人送了东西来,一直寄存在这里,我才回去通报就又被打发来跑腿。”
说着解下背后背着的长布包,递了过来:“您看看?”
一把和秋池形制相仿的刀,还有一封信。
秋白鹭把信收在怀中,掂了掂刀,满意地点头:“多劳你了。”
胖子连道不敢当,摆手走了。
秋白鹭抱着小易跃上小船,就着溶溶月色去读越容姬的来信。
“鹭妹见字如面,
去岁一别已有月余,陆续收到你的消息,听闻你已经离开,深盼早日见面。
你要的刀已经寻到,随信附赠,希望能如秋池般顺手。帮内的烦心事都已经处置妥当,我有意乘船北上,迎接你和灵馥一程。你要多在路上留下印记,别叫我们在路上错过。
灵馥顽劣,你多关照。
越容姬亲笔”
秋白鹭倚坐在船舷边,小易好奇地靠过来:“娘?是越姨母?”
秋白鹭微微一笑:“是。威风凛凛的漕帮帮主,水上的铁娘子,宅子里的娇小姐——你的越姨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